台阶尽头站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像女鬼一样。她用白布挡着眼睛,手上端着蜡烛,似乎不怕烫,也没有拿个托盘就直接拿着。微微驼背。
徐倪引着符薇玥一行人毕恭毕敬地走了百来步走上台阶。
符薇玥这才看见,这女人的脸上半边的烧伤用红的似血的蝴蝶图纹遮掩着。手上蜡烛油都滴在手上了也没有感觉一样。符薇玥头一次形容人是“行尸走肉”。阴森森的,她的嗓音每次说话都拉的很长。符薇玥之前再乡下看民俗的跳大神,口里也经常念叨一些听不懂的咒语。
头顶七星琉璃瓦,脚踏八棱紫金砖。
脚采地,头顶着天。
迈开大步走连环,双足站稳靠营盘。
摆上香案请神仙。
……说的跟唱的似的。程白衣似乎也万万没想到请的“贵宾”是个跳大神的。他僵硬的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穿了一身红衣,袖子拖了老长。口里还念叨着“大不敬,大不敬”之类的话。
“这位是申芳隐。供奉的神是灾难神。各位别冲了罪过。”徐倪介绍说。
“灾难神……不就是祝融神吗?惯会用火的那位神。确实主管灾难毁灭,但是基本没人叫灾难神吧,太晦气了。”刘诵云思考了片刻说道。
“祝融……灾难……岂可一概而论!”申芳隐捏紧蜡烛,油往下滴得更勤快了。
因为站的近。符薇玥已经闻到了蜡烛油接触皮肤烧糊了味道。申芳隐手上也没几块好肉。新烫的泡和旧伤叠在一起。有的地方早就血肉模糊了。
“申大人,还是拿个托盘吧。你的手……”符薇玥不忍的说道。
申芳隐摇了摇头说:“供奉的蜡烛岂能杂木染指。供奉假于人手,谈何说起!”
她供奉的已经入魔了。大概没人能叫醒她,或许神拿她也没有办法。
“灾难神就是灾难本身。唯有灾难神才可让所有人解脱于人世。行就将木,不遭受灾难的死去,死后还会受到灾难。灾难本身就是平衡的。唯有祭拜灾难神,求他使自己受到更多的灾难,在死后能够少受一份罪,等下一世就轻松了。况且人人都是追名逐利的样子,唯有灾难能够改变。人迫于将死之际,方能悟道。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唯毁灭是方干净。”申芳隐自顾自的说。
“喂,什么鬼邪教啊?连教义都是你编的吧,喂喂。”程白衣不服的说,见申芳隐不理他,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没停过,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啧,真是怪人。”程白衣撇了撇嘴。
符薇玥说:“像这种传教者,最为傲慢。她心里早就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却不是世俗的三六九等。愚钝,开悟,智慧,她的眼睛里只有这样一个分类。她把自己隔离于人间,也把自己看做是神,故而她就不是人了。她的内心是就是傲慢的了,不得开悟的人怎么能和神说话呢?恐怕就是这样吧。但是她想错了。之所以人信仰神,不是因为神的清醒独立于人世间,相反只有接近人的神才能够存活下来,得到力量,可以说神和人是相互的。否则古往今来,神,已经灭绝的魔,魂,偏偏最普通的人能够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其原因就在于此了。”
申芳隐淡淡的笑了,她缓缓的走到符薇玥面前,就像看得见似的说:“我在你的眼睛看见了开悟,你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可惜你的未来是一片迷雾。不要不相信,我能够和神对话,这并非我是神的意思。神会帮助你的,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困顿的想要杀死……你……身边的……甚至……一切,你会相信神的。无论你相不相信,毁灭神会来帮你的。”
然后,符薇玥也冲她笑了一下说:“你是一个忠诚的神仆,可惜你走错了路。神不会回答你,神也不会保佑你,你把信仰神的人引到了一条错误的路,因此神也不会感谢你。既然你预言神会帮助我,我也算回报你,算一算你的未来。孤鸣兴朝东,回迟殇野外。这句诗你可懂得?”
申芳隐把空着的那只手放在遮住眼睛的白布上,又做了一个向天的动作说:“早听闻姑娘算命不起卦,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句诗不通,东拼西凑来的话,怎么解得了?我不是神仆,神在我而言,是老师是传授我教义的人。我搞错了,小姐并不是开悟,而是极有智慧的。”
“哈哈,多谢夸奖。”符薇玥怎么会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呢?借由他人口中的分类,说明她自己是极其认同的,那就可以知道申芳隐真的把自己的灵魂当做神来看待。她赤手拿蜡烛的动作,失明的眼睛,都证明了她对于自己的□□不那么重视。
一个连自己的□□都不重视的人,一个连生命都不尊重的人,灵魂必然是破碎的。
连人都不好好做,怎么成神呢?
符薇玥笑而不语。
申芳隐却转过身去,朝着台阶一步一步揍下去。她的脚很稳,没有踩空。风吹起她破布一样的白衣,就像一只破碎的将要死去的蝴蝶。
符薇玥不自觉的跟着她,她刚刚迈开腿,后面的人按住她的肩膀。符薇玥转过头,平芜按着她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蜡油滴在台阶上,转瞬间她手中的蜡烛燃烧得只剩下烛油。
她空洞的眼睛里尽是浑浊不堪,符薇玥这才知道她皮肉包裹的内在哪里还有什么灵魂呢?
程白衣说:“喂,不用管她。到时候被洗脑了就不好说了。”
符薇玥无语的说:“你知道为什么她这种人不洗脑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思想简单,智商低,油盐不进。”符薇玥没好气的说。
“其他的不好说,最后四个字说对了。”程白衣很得意的说,“我就是油盐不进。”
骂他几句还得意上了。
“徐大人家怎么还请传教者来做什么?”程白衣阴阳怪气的对徐倪说。
“哦,家祠这里专门请申小姐的神的来庇佑,保家万古长青,不受邪祟打扰,使祖先们得到安息。”
“因为有神,万物能够永生。”程白衣身后的祠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他极长的头发从尾部用白布束起来,朴素自然。脖子上戴着一串透得发光的白珠子,他的眼睛很柔和,与他对视时似乎能够完全的陷进去,上唇上有一颗极小的痣。大概是才祭拜完吧,他双手合拢,像一尊佛像。
程白衣实在不想和这种儒雅范的人说话,只好捏着鼻子走开。
他向徐倪行一礼,才抬起头说:“我叫景慈润,慈悲的慈,润物细无声的润。”
符薇玥和平芜同步抱了抱拳,只是平芜不爱张口说话,符薇玥说:“景兄幸会,哪里人啊?”
景慈润同样抱了抱拳说:“本在京都,一直没回来,挂念家中老父,闻天避府需要调香师,懂得一些就过来了。”
徐倪挠了挠头说:“是了是了,他调的香香气扑鼻,实在好闻。”
符薇玥没搭话,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铜钱,有一下没一下的抛来抛去。
程白衣怼了怼符薇玥的肩膀说:“怎么说?”
符薇玥说:“什么怎么说?你以为算命跟玩呢?”
铜钱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最后落到符薇玥手上,符薇玥用另一只手盖在上面握紧铜钱,朝平芜伸出手。平芜自然而然的接过铜钱,攥在手里。
“到时候拜祝融神的时候用正合适。”符薇玥变戏法似的掏出荷包,拿在手里晃了晃。里面的铜钱发出清脆的响声。
程白衣对此似乎颇有争议,皱着眉说:“你跟刚刚那个老太婆有什么区别啊?”
符薇玥对他做了个噤声说:“别对神大不敬啊。小心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不爽。”
“你觉得神为什么是神呢?”符薇玥把荷包放在平芜手上问道。
平芜捧着手说:“爱?”
符薇玥没有表态说:“神爱世人。他们拥有无上的法力,无尽的寿命。可这样是有代价的,或许是孤独,或许是束缚,所有的一切存在都有它的规则,连神也无法打破的规则就是因果。事事皆有因果。因果错了,这个世界就乱套了。神就是为了这些因果存在,维系着稳定。”
符薇玥朝着徐倪道:“能请大人带我们进去参拜参拜吗?”
徐倪腆着肚子,笑着说:“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