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宫变

    【上元元年甲辰,季冬月初六,暮,先帝薨逝于呈元宫。丞相李绦奉先帝遗旨,免二皇子陈靖泽太子之位,立皇长子陈衿为帝。然,登基大典前夕,昭仪元承鹴及其兄长骠骑将军元篇,中官陈竹,陈水王陈琉等人密谋政变,不成。陈靖泽,元篇被当即处决,陈水王陈琉及其宗族一并处死。陈竹逃亡,至今不知行踪。】

    ——

    重阳宫,亥时。

    殿内冷清,只剩寥寥火光还算暖意。廊道上的禁军似乎夙夜未眠,立腰握戟却面露疲色,昏昏欲睡。陈竹没心思管其他,正冠后踏入寝宫,跪在朱红的屏风前。

    “殿下。”

    屏风后烛光亮起,映出一个衣带不整的懒散身影。

    “汝入宫十年,天子身侧做事谨慎,也为孤这愚笨太子劳神焦思,却不意落得这般境地。若当初随丞相辅佐皇兄,想必早已名列功臣。今问汝,可曾悔过?”

    陈竹俯身未动,斜视殿外,有黑影一晃而过。

    “殿下酒后失言,臣不当真。”

    屏后人哈哈大笑,真似是醉了。

    “你来我身前,修言,你来。”

    陈竹退后锁了殿门,又穿过内廊紧闭房门,这才垂了头,作揖趋步向前。

    面前人推向她一盏清酒,玉璧薄凉,贴着她指骨有些发寒。

    “不日皇兄即位,你说我是活得,还是活不得?”

    陈竹没接这杯酒。“明日丞相必会遣人重守重阳宫。还望殿下思虑昭仪心中愁苦,既然不肯率兵而起,还请即刻前往临安。”

    白玉的羽觞被面前人骤然一松,径直摔落下去,碎了一地。醇厚的酒香迅速逸散开来,似是宫中御酒茗春。

    陈竹心中一紧,俯着的身更低了些。那人却大笑起来,踉跄着从榻台上走下,泄愤般的挥手将那屏风推翻,端起酒樽,猛灌一口。

    “我究竟是哪里错了,父皇要这般恨我?我事事为天下着想,处处能忍便忍,还不够么?我当这个皇帝还不够格吗!凭什么要把江山让给那个毫无政绩的顽劣之徒!”

    霎时殿内寂静,宫女们在一旁瑟缩发抖,不敢动作。

    “臣……奉命行事。”陈竹兀自跪拜下去,地面殷红,像被血染过一样。她忽觉一口气瘀在胸中憋闷,便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时间所剩无多,还请殿下即刻前去临安。”

    “你走吧。”他一甩广袖,转身颓然朝塌台走去:“告诉母妃,让她别做梦了,李绦绝不会放过我的。与其平添伤亡,不如就此了结,随他意罢。”

    一阵轻响,不知从何而来的发冠滚落至陈竹身边。那冠面有蛟龙翻飞的纹样,口含金珠威仪八方,加上冠侧的明黄系带,看起来意气风发。如今却落得臣子脚下,甚至可能会同主人的身躯一并埋没进土里。

    “殿下若执意这般等死,”陈竹沉了沉声:“昭仪命臣等,同殿下一并侯着死期。”

    “什么?”那人愣了片刻,有些失控的冲下塌台,抑制着怒意柔声道:“疯了!母妃她疯了,你们别听她的!如今我不过徒有虚名,麾下朝官惧怕丞相大都与我反目,剩下寥寥之人不成气候。这般,为何非要倾尽所有保我一人而活?这本是飞蛾扑火,对不对?”

    陈竹心中有种无法言说的恨意忽然从深处翻涌而上。李绦坐到如今位置使尽多少卑劣手段,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想站起身来大声质问他,他觉得李绦许给他的承诺会兑现是么?

    可她不能。她仅是臣子。即使是最亲近的时刻,她也不能。

    “你自幼学习帝王之则,做事磊落,我一直信你心中清明。”陈竹咬牙将那言之无物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李绦专权跋扈,私通敌国之事鲜少人知。此时朝纲不稳,别国虎视眈眈,任这般下去,陈国终要衰颓。你甘心陈国的子民随国运一并陷落么?”

    “哈哈哈。你问我甘不甘心……”他猛然抓住陈竹的肩膀,眼角有些发红,带着沙哑的声音质问道:“你问我甘不甘心?你们说天命落在我身上,要我看江山看百姓,可我如今不过是他李绦手里的、一只能被随意捏死的蝼蚁!我能做什么?我如果还能做些什么,便不会屈了这皇家的颜面去求他放过母妃,放过——”

    陈竹盯着他执拗的眼睛,像看到一潭泛不起波澜的死水。可这是条望不到尽头的曲折道路,他出身帝王家,他无法选择。

    “罢了。”他转头仿佛自嘲般的一笑,缓缓起身拾起发冠,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掸着看不到的灰尘。半响,他的声音冷了些。

    “就这样吧。”

    次日,太和殿前,正晌。

    铁骑声声逼近,诺大皇城,顷刻间全是血肉与哭号。宫门前击鼓吹角,不知是鼓舞还是为谁悲怆。

    元昭仪身着素衣,头上只簪了一朵布做的花,别无他物。她站在城楼,面容平淡,腥风掠过衣袖,猎猎作响。

    “你也算帮了本宫许多事,本宫才护着你替你遮掩些。”她望着城下如溃败蝼蚁般退至宫门前死守的羽林军,忽然说道:“皇宫里从来没有不掺利益的情分。在与李绦左右相搏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这究竟是你的意愿,还是他陈琉背后的教唆。”

    “陈琉给你地位、权力,狠心让你做这棋中重子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放你去报那儿时的灭门之仇。他不过是看准了你对李绦本能的仇恨,觉得将你稍加培养,便是能为他冲锋陷阵的死士罢了。”元昭仪转身看向陈竹,面容重罕见的带了些怜惜:“这副样貌,这副嗓音。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幼时吃了很多苦吧。”

    陈竹垂着头站在一侧,她不愿去看城下漫天的血光。幼年的事,她不知该如何衡量。

    “父亲...待我不薄。”

    “哼。本宫不是没有警告过他。这些年他太自傲于自己的谋划,他觉得一切天衣无缝,水到渠成。”元昭仪怜惜的神色一瞬即逝,她重新看向城墙外的战火,眯起眼睛:“可他这一子落错,毁的却是本宫的天下。你知道的,本宫绝不允许输在最后一步。既然你不恨他,那便替他赎了这场罪吧,赎了这天下易主的罪。”

    陈竹心脏骤然一停。她直直的跪下去,反手摸向腰间佩剑。

    元承鹴转身一挥长袖,簪在发髻的花瓣微微颤动。她俯身捏住陈竹的下颌,逼其直视自己。

    “从今往后,陈竹,”她露出一抹疯狂的笑意。“你便是本宫的利剑,本宫的狂潮,为我所用,为我杀出一条血路,为我大陈杀出一条血路!李绦终有一日是要死在我们手里的,胆敢抢走本宫的东西,本宫要他数倍偿还!”

    陈竹紧紧凝视着元承鹴,那是与陈靖泽截然不同的,燃烧着兴奋与杀意,以及真正君临天下的气势。

    “报——”

    忽然,远处一卒驱马而至。那人面容扭曲,伤口从耳朵撕裂至下颚,血水汩汩的流着,被砍断了一条腿。他接近崩溃,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最后一句话:“太子被丞相部下徐呈将军拦在暗门了!敌众我寡,怕是..”

    元承鹴松开了桎梏陈竹的手。

    陈竹起身,盯着元承鹴微微颤抖的手,然后行了一礼。

    “事态紧急,臣……先行告退。”

    陈靖泽绝不能死。

    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拖到元昭仪整合残兵前去救援就够了。

    日渐黄昏,另一侧却没有一点打杀的动静。徐呈正堵在门前,太子垂着头被人踩跪在地上,虎贲将军已被削去一条手臂,不顾血淋滴答,咆哮着与其对骂。

    “禁军呢?阉人,救驾太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徐呈那莽夫自是得意非凡,在一旁讥笑,自认为胜券在握,都有闲情嘲讽皇室宗亲来找乐子。

    “呵。”陈竹松了口气,定了神,将刚出鞘的右剑推回剑鞘,冷笑道:“早闻丞相麾下三子,将军徐呈、李远和谋士张文。不过我记得这其中只有徐呈将你称得上武功盖世。可现下城内战况激烈,不知将军为何如此悠闲?”

    “这点打闹还需本将出手?”徐呈手中长戟倏地插入地里,眯眼讽道:“你们若是一同跪下,叫我声爷爷,兴许我能让你们在死前少遭些罪。”

    “不扰战场,将军真是好兴致。”陈竹嗤笑一声。“李远宫外攻势猛烈,张文早已潜入宫内进行游说,败局已定。你还不明白么?”

    “你什么意思?”

    “元篇一死,大将军之位空悬,丞相必会提拔军功卓著之人。可徐呈将你……不若你我做个交易,我有一计,即便坐不了大将军,也可保你日后青云直上。”

    “你在威胁我?”徐呈瞬时严肃起来,收敛了眉目间的嘲讽之意。

    陈竹轻笑:“威胁?不,我只是替将军惋惜罢了。丞相识人不清,竟将如此人才埋没,实属罪过。”

    还未待徐呈答话,忽闻一声清冷,如冰泉初涌。

    “不可,将军。中常侍言辞虚浮,不可轻信,太子必得先擒回重阳宫。”

    一公子身着玄色袍服,风神俊朗,驱马从士卒间缓缓而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淡然模样。

    徐呈回头,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人。

    “微臣季祁。”那人答道:“臣自丞相军中赶来,拜见过将军。”

    “季祁,莫不是你心向李远?”陈竹心下一惊,唇角却勾起一抹讥笑,又回头看向徐呈:“我有上下二策,不知将军想用哪一策?”

    “废话。自是上策。”

    “这里有份名簿,里面是佯装投诚却暗自反叛的宦官臣子。”陈竹伸手点了点太阳穴,“丞相根基未稳,急需一份太平,若你能帮扶丞相除去心患,何愁不得重用。这是下策。”

    “上策何在?”

    “上策天玄,需待时机,将军切不可心急。”陈竹驱马向后退去,右剑出鞘:“若将军真有心意,便随我稍等片刻。”

    徐呈眉目疑虑,却又轻易的信了。他命士卒将陈竹团团围住,便静待着这上策的时机。

    陈竹暗自长舒一口气。这番言辞,若换做他人,自己早不知被杀多少回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远处忽有车马涌动,尘土飞扬,喊杀声,急鼓声,声声震天,只见皇族旌旗越来越近.

    “这便是上策。”陈竹低头一笑,话语间,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寒芒,直奔周围小卒,想要杀出一条路。

    “**的,”徐呈心知中计,怒骂着,提戟冲来:“老子先把你杀了!”

    剑光戟影相互交织,武器铮鸣声声入耳。

    徐呈素以勇莽出名,他招式凌厉老道,手中长戟快而不乱,实力远在陈竹之上,若是硬拼,必定落败。

    陈竹在一片血光中看向季祁,季祁也抬眸望向她,烟色的眸子波澜不惊,如同浓墨杀伐中的一抹留白。

    陈竹用力一蹬马腹,战马受惊向旁处跳开,她借力弹开那堆兵器,拽起缰绳勒战马朝太子那方冲去。有小卒在前挡道,她便挥起双剑直将其尽数斩杀。场面一度暴乱,随后赶来的禁军也一并加入混战,徐呈被困在禁军之间,给了陈竹喘息的机会。

    她一跃下马,将太子身旁小卒砍去一半,又将左剑掷向刚刚挣脱束缚的虎贲将军。

    “上马!带殿下走!我来断后!”陈竹怒喝,近乎失声。此时徐呈已将身边禁军刺杀大半,眼看着就要驱马朝这边赶来。

    来不及了。

    剑柄上沾满了黏稠的血,有些湿滑。她用衣襟擦了擦,举起右剑横在眼前,紧盯着冲杀而来的人。徐呈已然气急,他双眼通红似是厉鬼扑来。

    徐竹冲上前去,右剑直逼徐呈咽喉。

    那徐呈眼见剑光耀眼,迅速调整姿势,一戟挡开她的剑,一戟挑掉她的臂甲,又一戟刺中她的右臂。那戟末有翻勾,直勾了一片血肉出来。陈竹疼的向前一俯,右臂骤然无力。

    陈竹剧痛之下,咬牙撑住,仍是不退半步。她腰身一沉,将右剑换至左手,剑如闪电般挥出,直取徐呈小腹。

    实力悬殊,若不能让他死,多砍几刀也是好的。

    徐呈吃痛,攻势更猛,陈竹疲于防守,只能堪堪招架,背水顽抵,已到极限。她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有些累了,身体动作变得迟缓。

    忽然,身后一浑身鲜血的人不知怎的越过那群小卒直直扑住徐呈,单手死死将其头颅向后箍住。

    是虎贲将。他箍得太紧,徐呈一时挣脱不开,只能挥戟朝他身上来回刺去。

    陈竹抓住机会顺势偏右剑向徐呈脸上砍去,只差一步便能杀掉他了,可那徐呈力大如牛,使出蛮劲身体朝侧一偏,陈竹的剑挥空了。

    有小卒向天燃起火箭,意为求援。

    太子冠冕散乱,发丝染着血污。他就那样安静的躺在一边,脸被士卒踩入泥里,脖颈处血如泉涌,伤可见骨。

    徐呈一把抛下奄奄一息的虎贲将,又刺了一戟。

    有些缺氧。一层黑雾慢慢覆上了陈竹的视线,身上抽不出一丝力气来。明明做好了万全之策,究竟是如何落到了现下地步。好像结局从开始便注定了,无论多么努力,都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牺牲。

    就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理解了陈靖泽的那句话。

    这般,为何非要倾尽所有保我一人而活?这本是飞蛾扑火,对不对?

    “哈哈哈哈,轮到你了,阉人!”徐呈从虎贲将身上抽出长戟,就在他要将其掷出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忽有箭声,不知何方而来。只在瞬间,徐呈那从不离手的好戟砸向地面,发出铮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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