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辞……”
陈竹走在一片虚无,远处是墨色的山水,静谧中似乎有人在喊她。
“召宁辞!”
忽然,这声音大了起来,仿若就在身侧,激起陈竹一个冷颤。她顺着声音拨开云雾,点点白色扑簌簌的从枝头落下,像一场雨。那人就站在花雨中,披着青色的外袍,等着她。
“你是谁?为何我看不清你的脸?”陈竹想靠近些,却发现越走越远,只好停下,隔着飘落的花瓣看他。
“你来了。”那人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笑了:“原来你当时就是这样看着我的。”
“什么意思?”陈竹蹙眉:“为何遮遮掩掩?你究竟是谁?”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抱歉。”
“为何对我道歉?”陈竹怔怔地看着他,有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黯然升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时辰到了,”那人微微鞠躬,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风声中:“原谅我的私心。若不能一起离开,宁愿一同沉沦。”
刹那间,那颗杏树卷起滔天大火,星花卷携着杏花向上飞舞,如同被燃尽的纸般,纷纷扬扬的向四周飘去。
陈竹猝不及防间被这股热浪推向一侧,跌在粘稠的水中,湖水清澈,却渐渐被血色晕染。她抬头,眼睁睁的看着那抹青色的身影被吞噬在火光中。
“......”
——————
陈竹猛然惊醒。
原是场梦。梦中混沌,醒来已忘掉大半,只记得杏树,大火和一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心跳渐缓,眼前慢慢清亮起来。
面前是一帘翠绿帷帐,层层叠叠的纱垂挂在四角,将她同外界隔开。
这是哪儿?
霎时清醒,她挣开被褥,刚一起身,却觉小腹痛如刀绞,又脱力倒在床榻上。她身上已然不是那套打杀中残破的袍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料子极好的中衣,腹部的伤口被布带一圈圈的紧紧缠着。
“公子当心!”
忽然,一双手急切的挑开纱幔,映出一张干净稚气的脸庞。女孩子与陈竹对视一刹,刚伸手想去扶她,却又似乎有所顾虑的缩回手去立于一旁。
“阿禄,既然羹粥送来,出去便是。”
一道温婉的声音传来,又一双手将纱幔挽起。那人轻柔的将陈竹扶回原位,在她手中塞了一个香包。
陈竹强忍痛意,抬头看了一眼。这女子面容姣好,身着淡雅,头发只用玉钗简单的挽了一个髻,颇有文人风范。
“醒了?感觉怎么样?”
陈竹没有力气说话,于是轻轻摇了摇头。她的感觉很不好,头脑昏沉浑身酸痛,右臂几乎没有知觉。
“这样啊,”女子惋惜的声音在一侧响起:“看来我们的事情只能下次再议了。”
陈竹又摇了摇头。她现在思绪混乱,按理说确实应该养着精气神。可她一闭眼,脑海中又全是太子,虎贲将军,还有元昭仪的脸。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是消散不去,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晕眩。“你救了我,多谢。你要讲的事,我听着。”
“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了,还请姑娘莫要惊诧。”
一阵风,混着檀香自上而下的,兀自冲进了陈竹的鼻尖。那香气冷冽,一颗佛珠在她眼前晃动,冰凉的触感落在她的颈侧,然后向下滚落。
“万事皆空,过往终是一场空梦。”女子用只能她听见的声音轻轻说着:“甚幸。汝非俗辈,天命所归。”
猝不及防的,这些轻飘飘的话句如天雷一般打断了陈竹的思绪。
周遭的气氛逐渐被深邃的冷意吞没。
天命?
开什么玩笑!
“倘若苍天再赐一线机缘,汝尚欲再展雄图,续践前诺?”
“无稽之谈!”
陈竹终于忍不住了,一句带有微怒的话语脱口而出。她不明白讲这些话的意义何在,只是为了调侃她么?
对面竟轻轻笑了。
“哎,别生气啊,伤口还在渗血呢。”
“...”陈竹将头偏向另一侧。“还是多谢姑娘救我一命,这份恩情陈某必不会忘。不过这番话我实在不知有何深意,若只是如此,那便罢了。”
“啊呀,还是认为我疯了么?”女子的声音带了几分可怜之意。“不过很可惜,无论你是否相信,你都别无选择。”
陈竹一句话都听不懂。早闻民间许多邪门教派,今日有幸一见,还真是唬人。
“待你伤势好转,带上那颗珠子,不管用什么方法,来百坊楼见我。”女子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将荒诞不经的话语猛然扯向现实。“城外四处追兵,失去我的庇护,你就是死路一条。我同神打赌,你会照做的。”
...
单从这一点来看,她说的确实没错。
“好了,我已尽述所知。很快你就会发现,这些看似天方夜谭的话语,实则字字真挚。”
女子背身而去,又在房门前驻足一瞬:
“我叫杨容。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的。”
萧瑟的风声吞没了房门闭合发出的声响。
呵。来去如风。
陈竹自嘲般的叹了口气。天命?她真是疯了才会信这个。可杨容说的没错,她确实没有退路,除非妄图寻死,或者...
她动了动左手的手指,摸到了那颗佛珠。
——
“公子醒了?醒了醒了...”
外面好吵,像是有一群小麻雀在嚷。出了什么事?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紧贴着她,在她身侧吐息。
该醒了,不能继续睡下去了……
陈竹骤然惊醒,模糊的视线渐渐清亮起来。
她睡着了?什么时候睡着的?
“阿禄,你且退下,吩咐澄娘将栗子羹送来。”
这是杨容的声音。她回来了?
又一双手将纱幔挽起,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她身着流紫色的襦裙,一副摇曳着的金色步摇熠熠生辉。
“小女杨曼香,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陈竹愣住了。那是与杨容完全相同的样貌与声音,甚至连语气也一模一样。
“杨……杨容?”
“大人!”杨曼香惊呼一声,拿过一旁的便面遮住了脸:“民女真心实意的救了大人,怎可遭此污蔑!”
污蔑?
“没有,我如何污蔑你?只是方才你告知我,你名唤杨容。”陈竹莫名感觉情况不妙:“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若有冒犯,陈某先行赔礼道歉。”
“罢了,”杨曼香微微叹息:“不怪公子。公子苏醒不久,神智尚不清明,认错也是如常。只怪我生了这副样子,抱歉,是我冒犯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你不是杨容,那杨容是谁?就在刚才,她还在对我说一些……”陈竹停顿了一秒:“奇怪的话。”
杨曼香伸手放下了帷幔,隔开了陈竹的视线。她用一种悲伤,又压抑着愤怒的声音说道:
“她是我的胞姐。你说她刚才在和你对话,可她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
陈竹骤然瞪大了眼睛。
“她已经死了?”
杨曼香没有说话,也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整个屋子安静的可怕,连屋外呼啸的风声都消失了。
“是啊,我已经死了。”一阵轻笑从帷幔后传来:“她不会再说什么了,让我来回答你。”
帷幔被挑开,相同的样貌,相同的声音,相同的语气,不同的是那张脸上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杨容?”陈竹皱着眉,试探着喊了出来。
对面点了点头。
“四年前我在宴席之上触怒了天子,只因一支莫名消失的,由异域送来的青枝木紫毫笔。可我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女眷,我不知道那些坐在高位的大人们为什么要将它的丢失归罪于我。之后祖父为了脱罪,当众将我沉了塘。可笑么?”
杨容面色如常的讲着这些事,仿佛跟她无关。
“多可笑啊,可事实就是这样的。我承认,说服你成为神,有我的私心。我就要没有时间了。可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诬陷我!你明白我的心情么?”
陈竹屏息听着杨容越来越急促的话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回应。
四年前的冬猎宴上,确实发生过一起失窃案。那时有份奏折经过她手,上奏严查。不过此等小事,先帝一贯放手交予她来处理。
她准许了。
原来这件事牵扯的是杨容么?
不可否认,杨容的死确与她脱不开干系。不过既然祭出女眷来顶罪,那背后定有阴谋。
忽然,屋门轻叩打断了陈竹的思绪。
名唤阿禄的侍女进了屋,将一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栗子羹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转身要走。
“等等,”陈竹叫住了那名侍女:“你之前是不是已经来送过一次羹粥了?”
侍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公子,并未。奴婢待厨房烧好栗子羹后头一次送来。”
待侍女走后,陈竹皱着眉看向杨容,杨容亦笑着看她。
“当然不是你在做梦。我只是在第一次离开后倒退了时辰,然后再次利用曼香的躯体同你见面而已。”
陈竹也笑了笑。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些虚幻飘渺的说辞,甚至出现了一些信以为真的架势。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
“当然!虽然我并不奢求再活一次,但如果你能做到,我会很感激,很感激你的。”杨容忽然变得有些兴奋,好看的杏眼弯弯:“接下来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待伤势恢复完全,来百坊楼见我。”
“不过既然你知道城内追兵,为何不像今日这般直接见我?”
“我...”杨容垂下眸子,伸手又将帷幔放了下来,欲言又止。“好了。现在该说的真的都说完了。我不能在这里停留的太久,我要走了。”
“等等,百坊楼在何处?”陈竹连忙追问道。
很有名的百坊楼。你报我的名字,或者报自己的名字,他们会带你来见我的。
这声音不在周遭,更像在陈竹的脑海里。她忽然知道之前将她唤醒的究竟是谁了。
“……百坊楼?你说那个...青楼?”
杨曼香带有疑惑的声音一把将陈竹拽回了现实。
青楼?
……
罢了。
无论真假,一去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