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灯光和室内光交杂无死角打在他脸上,也难压天生的优越五官和轮廓,他很高,即使坐着,任笙平视只能看到深刻挺拔的鼻梁,往下是唇以及那截干净利落的下巴,简单一个抬眸的动作,她却觉得眼皮如有千斤重。
任笙感觉他低头了,不然怎么没有准备就进了他的眼,只是有些不一样。
印象里或冷漠低沉或无甚情绪的漆黑双眸现在没了冷意,好像还带些脆弱。
眼睛的主人笑得很浅,意味不明,声音没什么语气:“我花生过敏,还需要证明么?需要的话陪我等一下,我证明给你看。”
任笙看他干净白皙的指节攀上脖颈,指尖自喉结下落,勾住黑色高领毛衣衣领,做着下拉的细微动作,然后停住。
她骤然回神,差点被这示范动作迷了心智,果然酒壮怂人胆,正常情况下她哪敢直勾勾盯着,后知后觉耳朵在发烫,又庆幸泛红的耳垂被散发遮住。
在客人要求去除过敏原的情况下,员工失误致使过敏,在餐馆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被骂两句都是轻的,小挽甚至要失业。
她硬着头皮,试探性问:“孟先生,我们先去找老板,您稍微等一下可以吗?”
“可以。”孟季泽听见她的称呼,眉峰微挑,好脾气的说着,只是声音依旧没什么语气起伏。
任笙现在想不了那么多,拉着小挽就走,小挽进休息室一瞬间都崩溃了,带着哭腔想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样了?”杨姐急慌慌开门进来,“他同意了么?”
任笙摇摇头,说:“他只说花生过敏,还问需要证明么。”
无声地沉默死寂。
杨姐蹙眉,焦急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任笙的脸上,说:“笙笙,你陪客人去一趟医院,车费和医药费回头报销,尽量安抚住,我这边继续联系老板。”
小挽带着乞求的目光催促着任笙,哽咽道:“所有的费用我一定都出,拜托了,笙姐。”
再出现在窗边高座旁的只剩下任笙一个人,其实她刚才答应的很快,她不知道孟季泽误食了多少,过敏严不严重,但现在最好尽快去医院。
她没敢去看他,像普通服务员一样诚恳建议着:“先生,我送您去医院看一看吧,一切费用都由我来付,之后您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任笙今晚的表现很正常,正常到孟季泽都以为上一次的失态是他的错觉。
不确定小挽是不是和她打电话,不确定她会不会来,不确定她会不会负责,但孟季泽在已经闻到了汤里的花生味时,还是抿了一口。
虽然很拙劣,身体现在已经隐隐约约发烫,孟季泽却相信他赌对了,有种试探性的如愿感。
“就这么被她们推出来,不害怕?”他低垂着眼眸,声音飘忽散漫,出乎意外的问。
被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任笙醉酒微醺,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什么,可仔细一想,她是愿意的,能和他多待些时间,还不损失钱,好像是她在白嫖。
她胆子这会儿再大,也不敢实话实说,轻摇下头,笑了笑:“也还好。”
“不怕我讹你?”孟季泽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若有其事地唇角一勾:“或者我对你……图谋不轨。”
这样的人收敛起锋芒,笑起来的样子让任笙红了脸,美色真的是一把好武器。她一瞬间很庆幸自己脸皮厚,红晕不上脸,只上耳朵。
低哑带着勾的声音在脑海里滚了滚,她听出来孟季泽在逗她,却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没有可值得图谋的,但认真想了几秒,没有征兆的扬起下巴,看着面前许久不见的人。
孟季泽下意识随着她的动作视线上升,然后对视。
她说:“深情的人应该是好人。”
孟季泽笑得更深,他想,小姑娘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深情。
这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孟季泽走在前面,抬手挡着玻璃门,任笙原本亦步亦趋跟着,见状快步走了出来。
等孟季泽站在她身后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场行动应该是以她为主导。虽然在帝都待了两年,但她一点不了解这的医疗情况,最熟悉的竟然是校医院。
她忙打开地图搜索最近的医院,另一边商量着:“先生,你对医院有要求么?没要求的话我就叫个出租车……”
“有要求,而且……”孟季泽出声打断,拖了半拍回答下一个问题:“我不想坐出租车。”
没了嘈杂的背景声,任笙才发觉孟季泽的声音就很有张力,低沉富有磁性,但声音的内容让她脑海一片空白,不知道什么原因,孟季泽没想刚才好说话了。
“刁难人的方法有很多,及比如刚才。”
孟季泽淡淡说着,越过她,似是闻到了什么蹙了下眉,随后朝一个方向招了招手,黑色加长车稳稳挺在面前。
他打开后座车门,却发现没人上车,转头提醒:“上车。”
任笙不知道是自己先上车,还是推辞着等车主先上车,但出于刚才的窘境,她想都没想自己先上了车,坐在了里座的位置。
司机还没来得及下车,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任笙,一时之间下车迎接自己先生不是,不下车也不是,毕竟适合的车门攥在先生手里,好在自己先生上车也快。
“去医院。”孟季泽平淡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化解着车内的尴尬。
显然,任笙一点不知道这几十秒内司机的煎熬。
任笙注意到车盖上立体的金色车标,毫不掩饰的贵气,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真的付得起医药费或者真的是需要她付医药费吗?
她这两年出了学习就是做家教,只知道穷人和有钱人两种概念,但有钱人那个世界的划分她还没来得及了解。
不过其实她无法了解,也没必要了解。
孟季泽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微微动唇:“会开车么?”
任笙之前以为他睡着了,一度放松下来的身体闻声又绷了绷紧,摇了下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轻声说:“不会。”
“怎么没学?”声音依旧平淡,没什么压迫感。
任笙估摸出他是在闲聊,松了口气,怕影响司机开车,轻声说:“高三毕业时还没满18周岁,之后又都在忙。”
她抠摸着手机壳,没继续说具体的原因,每个假期她可以赚很多家教费,然后支持爸爸大半年的住院费。
待在帝都的假期时间对她来说太过珍贵,而学开车对她来说并不实用,如果可以她会把这份钱用去买个新手机,这样她和发小周怡打视频就不会总卡顿。
“咳咳咳…咳咳…”
孟季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忍住咳嗽了起来。
任笙光明正大朝他看去,才发现不对劲,车内空调吹的发冷,他竟然脸色红润,“怎么了,你发烧了!?”
“嗯,”孟季泽没想到反应这么快,明明没吃多少,瞧了眼担心的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不在意地说:“刚好也快到医院了。”
任笙憋了半天,最后满怀歉意说:“对不起。”
无人回答,车内陷入了安静,任笙估摸是过敏反应让他难受的不想说话,蹙着眉,紧张兮兮地盯着她的客人。
等车稳稳停下,孟季泽敛起眼皮,正看见清瘦的脸庞满是焦急,他很享受,眉眼因为发烫发痒的不适感都减轻了。
司机恭敬的下车,伸手触及车门想要开门的瞬间,孟季泽对他微不可察的摇头,示意他别开门,随后转头说:“能帮我开个门吗?”
任笙现在整颗心纠在一起,哪里会注意到刚才的小细节,只听见他“虚弱无力”的请求,忙不迭地飞速下车,绕半圈给他开门。
在医院里不知道坐电梯上了几楼,东绕西绕,任笙也不清楚,只感觉那位眉眼淡漠,不染情绪的医生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老毛病了,”医生看着电脑,操纵着鼠标说:“这么多年了,还能犯?”
孟季泽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任笙,勉强一笑:“是不小心了。”
听得任笙头皮紧绷,又羞又恼,恼的是自己委屈,又不是她犯的错误。
从诊室出来,孟季泽没继续朝某个方向走,任笙疑惑看向他,那眼神分明在问:怎么不走了?不是要付钱取药吗?
“接下来的流程我也不熟悉。”孟季泽解释完,抬手示意司机去取药。
任笙把手里纸页递过去,说了声谢谢。
随便在等候区找了位置坐下,安静了之后她心想其实她想自己去,这样总比忐忑地坐在这里等着强。
眼瞅着客人“虚弱”靠着椅背,她又有了干劲儿,无微不至地用眼睛“照顾”着,希望好心的客人能不要自己的车费,那样贵的车得收多少车费她不敢想。
司机很快就找回来了,任笙看到医药单子一瞬间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安了下去,虽然相比开个退敏药,这次药品多的她默默瞠目结舌,但费用还在接受范围内,扬脸一笑,意识到当事人还在,淡了淡唇角:“先生,之后?”
“……”,孟季泽竟然在那灿烂一笑中迷失了一刹,回过神来好脾气说:“先送你回去。”
任笙愣了一下,又急忙拒绝:“啊,这不太好,您还发着烧。”
孟季泽朝着来路返回,等任笙跟上来才说:“无妨,我等下在车里休息。”
果然,一上车,孟季泽就懒洋洋往后一靠,任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睡,纠结了许久,大着胆子出声:“先生,要不您吃个药……”
见他没什么反应,任笙抬手隔着衣服轻轻戳了一下他肩膀,这样轻的力度如果睡着了感受不到,这是她最后的尝试。
她食指指腹收回时轻蹭了蹭衣服,细腻柔软,不敢想衣服的主人是不是也这样。
不知道是在回味还是怎么,她没注意到旁边原本阖着的双眼随着眼睫煽动缓缓睁开,倒是孟季泽将她看了个正着,忽觉得有人眼瞎,怎么会有人觉得她像“前女朋友”。
天然的清亮纯净不是假的可以比拟,如果硬要说,大概会是那人像任笙。
任笙五官清巧舒展,就同她的性格一样柔和,有种独特的生命力,质朴的苍白总是停在唇上。
偷看的人下意识觉得她应该被养的很好,而不是现在这样苍白软弱,甚至被人利用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