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任笙忙了整个白天的家教,傍晚在实验室帮忙,等回宿舍的时候已经过了食堂饭点。
任笙迅速卸了妆,换鞋准备出门。
张卦拉开帘子问:“你又要出去?”
“去苗圃蹭个饭,顺便帮帮忙。”
“注意休息,”张卦知道她妈妈住院,需要钱,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笑了笑提醒着:“别太辛苦了。”
“遵命,”任笙对着镜子涂上橘色哑光口红,给张卦一个安心的眼神,娇声道:“走啦。”
从校门口到苗圃这条路不短不长,她烂熟于心,可今天说没有一点期待是假的。
以至于周嘉禾问她吃什么,她脱口而出:“红薯粉。”
“今天这么爽快?”周嘉禾想起她之前总说都行,觉得奇怪。
“昨天看见有新的建议签,”任笙示意表白墙三分板块上的字,心虚地心脏猛跳,说:“刚好试一下。”
“只要一份红薯粉?”
“嗯。”
这样说着,任笙到出餐口接过盘子,却发现多了一份米饭,疑惑地看向小挽。
“怕你顶不住,还得本老板和张卦同志去认领,”小挽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笙姐,这是老板原话。”
任笙心想真的不至于,不过她只是朝小挽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接过餐盘,鬼使神差地坐到了窗边高座的位置。
她目光停留在面前的红薯粉却空洞,犹豫半晌,没换位置。
如果解决的速度足够快,就不会影响别的客人在这里用餐,她这样想。
或许期望太高,任笙尝了两口,并没觉得很好吃,她觉得花生麻酱是红薯粉的灵魂,也是苗圃餐馆的招牌。
“不加花生的怎么样?”
任笙正准备拿勺子舀汤,忽然听见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如果是平时断然还好,但她认出来声音的主人是孟先生。
任笙对声音不敏感,只是她对孟季泽的声音敏感。
手指间的薄汗和失力让汤勺瞬间坠入红薯粉锅内,“啪唧”的坠入声不算大,但两人都听得清楚。
孟季泽都这个突然事件挺意外的,问她:“抱歉,被吓到了么?”
任笙直起身偏过头看他,眼眸还是微垂的角度,看见他饱满的唇因着刚才说话微张。
她想,孟先生没意识到她坐在高座上直起身时,身高差和距离差都在被拉近,她甚至能看到孟先生喉结滚动的幅度。
任笙视线上移,停留在他眼睛下方,轻声说:“没有被吓到,热气哈湿了手掉的。”
孟季泽低了低眼眸看他,在她察觉般偏开目光时问:“介意我坐到对面同桌吗?”
“不介意。”声音虚哑的不像她。
如果是别人,她或许那是故意和她搭讪,但如果是孟先生,她一点没想到这个可能,只是疑惑,然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需求。
孟先生或许只是喜欢这个位置,看见被她霸占,又礼貌地没驱赶她。
任笙把勺子从汤锅捞出来,勺柄只是少部分浸了汤,还能用,她想起孟先生的第一个问题,没抬头,回答道:“不加花生也很好吃。”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低沉的嗓音里溢着很浅的笑意,任笙听出来了,想抬头看他是不是真的笑了,话落想起这个撒谎的奖励一定已经没了。
她说:“谢谢。”
孟季泽示意服务员点餐,一直注意这边的小挽快速赶来。
“一份红薯粉,一份米饭,不加花生。”
任笙侧脸,“恶狠狠”对小挽惊讶和揶揄的笑意做了一个制止的眼神,小挽微吐着舌尖,目光越过她回答:“好的,请您稍等。”
晚饭原本就吃的大差不差,任笙没理由继续霸占着餐桌,微笑朝孟先生礼貌点头,就端着餐盘离开。
周末晚上苗圃餐馆总是人满为患,甚至还有客人在外面排队,任笙这个临时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腾出时间,朝窗边一看,人早就走了。
她第一次直观感受到,陌生人之间没有约定见面,没有告别离开,短暂的几面之缘有多虚无缥缈。
周三下午,唐教授带着师哥师姐们回来,许是项目顺利,刚回来就要聚餐。
任笙被临时通知参加,赶到实验楼下时,只剩下林颂一个人。
“笙笙,老师他们人数刚好,”林颂指了指停车位,笑着说:“只剩我们两个,我开车带你过去。”
“好的,谢谢学长。”
任笙礼貌应着,不可避免坐到副驾驶后,目光总是停留在窗外。
林颂是唐教授研二学生,她大二做竞赛和唐教授之间的沟通绝大部分都是林颂转达,久而久之,师门内部似乎默认林颂在追求她,所以才有现在的尴尬情况。
未明的事情,她没办法直接拒绝,只能每次减少接触,仅有礼貌。
林颂主动打破安静,说:“这次A1项目的主要对接企业是明科,之后你也要参与A1项目,回头可以提前了解一下明科集团。”
“好,”任笙似乎想到什么,转头问:“学长,明科是家族企业?”
“明科背后是世代累积的百年望族,到了这一代成就明科集团,而且不出意外,他们就是时代先锋。”
很简洁的解释,却如锋利的匕首重重砸在她的心上,下意识妄想抵抗的结果就是利刃和血肉厮磨。
她清楚。
四下沉默,只有轮胎和沥青路面摩擦声清晰。
未出象牙塔的学生总会幻想,林颂余光瞧见她似乎在出神,以为她真的是想要借实验室资源攀上明科,斟酌着委婉说:“但明科是家族控股,外人进入基本没有实权。
任笙思绪被打断,愣了下,估摸出他的意思,心里苦笑也没解释,温声说:“嗯,我懂的。”
聚餐点是一家中式餐馆,席上每个学生说着祝酒词,任笙半观察半实践,作为最小的师门弟子,被劝了不少酒。
快要结束时,有个师哥说去KTV,一呼百应下,最后林颂送唐教授回家,她借口有事刚好搭个车,不少人意味深长目光来回看着他们,最后成功放她离开。
林颂把唐教授扶进副驾驶,正打算开后座车门,任笙打断他,思路清晰:“学长,我晚上有家教,学校和老师家不顺路,我自己回去吧。”
林颂蹙眉纠结几秒,说:“那行,你自己注意安全,到了和我发信息。”
目送他们离开,任笙没再强撑,身体晃悠悠虚靠着绿化带,被路上划过的车灯猛地亮晕了眼,视线追着“肇事车”,能看清时发现竟是清一色全9的车牌,被这样的车晃了眼也算是运气。
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她坐着缓了缓,拿出手机翻着家教学生家长的聊天界面,请了假。
在学校门口下车,上宿舍楼,推门,关门,爬上床,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胃里面火辣辣,烫的惊人,她接过张卦递上来的热水,抿了两口,转头窝进被子里,静静自我修复。
任笙晕晕乎乎间被手机铃声吵醒,翻过身,无视几秒,又气闷的拿起手机看,是小挽。
睡了不过半小时,现在还是餐馆爆客时间,她担心出什么事,滑动接听。
“小挽,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轻,小挽下意识低声说:“笙姐,那个人又来了!”
餐馆的背景音噪杂,但她依旧听清楚了,张了张嘴,却无声,犹豫的时间就此漫长。
“笙姐……笙姐?他刚来,你来吗?”
小挽试探性问,瞧见不远处有客人招手需要帮忙,匆匆说着:“先挂了。”
任笙顿了几秒,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断,盯着屏幕一眼不眨,像是要透过去看见什么。
半晌,她匆匆下床,落地时晕了一秒,扫了一圈没看见张卦,提着外套直接出门。
走的急,没戴手套,她只能步行去苗圃,在夜风吹过来的冷气里精神了许多。
推门的时候,手机振动,她拿起来看。
【张卦:你在哪儿呢?宿舍没解酒药,我就点了买药外卖,刚取回来,你快回来吃点。】
任笙暖心一笑,正准备回复,余光却瞥见小挽像犯了错站在过道,偏头看过去,又被杨姐拉到休息室。
杨姐一脸焦急,快速解释:“别过去,那位客人不要花生,小挽报餐没说清楚,现在正在安抚。”
“嘉禾呢?她怎么说?”
任笙蹙眉,想起了那张“不加花生”的建议签。
“老板没接电话,可能正在跑单。”
杨姐担心的也是这个,窗边高座那位客人一看就非富即贵,出了事却没个主心骨。
她低头留意下手机,抬头看见任笙的脸时心念一动,说:“笙笙,要不你出面,我们马上替换一份不加花生粉的,另外这餐免费。”
任笙从备餐间出来,没抬头就感觉到那个位置投来的目光,怪就怪餐馆并不大、她方向感也足够好。
她在那人的目光下不快反慢地走过去,躬身歉声说:“先生,很抱歉因为我们的失误打扰了您的用餐,我们马上给您替换一份新的,然后今日消费全免。”
她不是故意低到这种程度,只是这样的情景下,她想不刻意地避开他的目光,良久,头顶上的人不说话,她也拿不准要怎么办,小挽拉了拉她的衣摆,示意她抬头。
速度缓慢,堪堪平视,她却觉得心跳的猛烈,抛开第一次意外对视,这是她第一次正大光明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