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连行驶了几天,官道愈发的狭窄崎岖,甚至还有些颠簸。所带的干粮也吃的差不多了,而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一片荒草凄凄的模样。
芸香打开车门问:“于家大哥,咱们还有几日的车程到瀛洲啊。”
于大朗道:“快了,快了,约莫还有四五日的车程到瀛洲,不过在此之前,还要路过定州最南边的邢邑县。不过,今日咱们今日须得加快车程了。”
芸香问:“怎么了,咱们可以慢慢走,不必那么着急的,太过赶,只怕我们家娘子的身子受不住。”
于大郎知道两人是女娘,只是不知两人真实面貌,两人都用特制的姜黄敷了面,现下看来她们两个,不过是是两个皮肤黝黄的半大小郎君。
于大郎劝道:“那今日也不能再歇了。倒不是咱心急赶路,主家雇咱驾马车,每日都是有银钱要赚的,我倒是乐得慢悠悠的驾马的。只是你不出门,不知道,临近两州交界处最是危险。”
芸香觉得于大郎说话实在,又有趣,更多了几分谈话的兴致,便问道:“这话怎么说呢?”
于大郎道:“州与州之间,有一段地界为三不管地带,本州之内最偏僻,最混乱之处,实在又离本州郡公府衙门太远,所谓天高皇帝远,也便是了。倒是离下一州郡公府近,但无奈于不归其管辖,于是多有些不太平,往往会有些匪盗之流。”
芸香笑笑:“这道路虽有些不平坦,但到底是官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还有歹人不成。”
她说完,也不再与于大朗交谈,关上马车门,给李二娘子按摩腿去了。
话说,李二娘子自从离开了道观,右手经过了几日的练习,愈发的熟练起来。如今已经可以拿笔写字了。
字虽然写的歪七扭八的不甚美观,但芸香还是能看出字的意思来。
芸香自从看见娘子可以写字了,便更相信了观主的话,娘子留在道观,不如行走在外。
就当芸香以为娘子的身体,会愈来愈好的时候,转眼一连五六日过去了,娘子依旧只是右手可以活动而已,其余皆如往常一般,口不能言,肢体除了右手外僵硬如顽石。心里不免求神道佛,希望娘子能再好些,再好些。
而一旁的李二娘子则在静静的看书,书么,便是离观之时静默师太所赠。
突然,李二娘子看向芸香。芸香抬头连忙询问:“娘子可是饿了?”
李二娘子没眨眼,芸香又问:“可是要更衣?”
娘子依旧没眨眼睛。只缓慢抬手笨拙的画写着。
突然,马车骤停,让车厢里的两人皆是一晃,险些跌向马车车厢。
芸香打开车门,刚想说于大郎几句,却见于大郎面色凝重的拉着马车缰绳。
芸香问:“怎么了,不是说要赶路,怎得停下了。”
于大郎放在车板上的手掌青筋暴起,他打量着四周,轻声道:“有些不对劲。”
芸香也四处打量一番,今日阳光明媚,正是无风有晴,初春里的好时节。对于大郎道:“哪里不对,平静无风,阳光明朗的····”
芸香还未说完,于大郎却打断她道:“就是太平静了,所以才不对劲。我们赶路,即使路过再荒芜的地方,都有鸟鸣声,这里却·····”
突然,草丛里走出几个佩刀拿斧的大汉,于大郎道:“快进马车里去。”
说完便驾起马车快奔起来。
芸香被唬了一跳,钻进马车里惶惶不安。李二娘子指了指方才写的纸条。
芸香看去,只见上边写着“给银子”三个字。
芸香却以为,若按着于大郎驾驶马车的速度,只怕那几个人未必能追得上。然,自家娘子吩咐也逆不过,只得翻包袱找起银子来。
才行了几十丈远,于大郎停了下来,前方道路之上,横放着一棵树,阻挡了马车的去路。
于大郎不知敌我之差,不敢贸贸然动手,更何况马车里还有两个手无寸铁的,只期望破财免灾。
马车停下来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便从道路两旁的树丛中窜出八九个健壮的汉子。为首的匪徒,是手持一把斧子的胖郎君。
于大郎站在马车上拱手道:“郎君,我们是沧州人,因护送我家重病的郎君,来定州玉虚观求拜神佛,问道医,返途经宝地,未打招呼,还望郎君们不要见怪。”
匪徒们是周围郡县的流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所求的不过是钱财,为首的胖郎君听于大郎这般说,却是一笑:“你,倒是懂事,那咱们也不能为难你。”
回首看看其他人,又道:“天气寒冷,留下钱财,让我一众兄弟吃个热酒也便罢了。”
于大郎拱手道:“本该如此,郎君不说,我们也正有此意,我这就拿钱,奉给诸位。”
胖郎君笑笑:“不用劳烦,我们自己来。”他挥手,便有几个人过去。一人执刀让于大郎下车,一边防着他,另两人向前。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只好向着马车里喊:“芸哥儿,莫要使郎君们受累,还不快把银子拿出来,奉给郎君们。”
芸香颤颤巍巍把装钱的袋子拿出来,那人接过了,掀开车帘便进到马车里去。
于大郎君大惊,看向胖土匪道:“郎君,咱们说好的,只留财不留命的。”
胖匪徒道:“放心,我胖头虎向来是说到做到,只是让兄弟们查检一番,若是在咱们手里出去,还有遗留的财物,岂非毁了咱们的名声。”
芸香颤抖的挡在李二娘子前边,幸而出观前换了男郎装扮,又涂了姜粉,现下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两个身体病弱,面色枯黄的郎君。匪徒又翻找一番,只把些细软都拿了去,才作罢。
翻找马车的是个瘦高个,他欢喜的捧着所得财物跑向胖土匪。
胖土匪问:“车厢是什么人?”
瘦高个回:“是个两个瘦弱的小郎君,其中一个还是个瘫子。”
胖土匪点点头,便又向瘦高个使眼色。
瘦高个不明其意,只问道:“老大,你眼睛怎么了?”
胖土匪用力拍了瘦高个的头:“我让你把他的马牵来。”
一番洗劫之后,土匪们心满意足的去了。走之前还不忘“好心的”将道路上横放着的树给抬走了。
只余下三人和孤零零的车厢,在这荒野里,显得有些狼狈。
于大郎到底是比两人年长,开口道:“我们先去县城,再写信去府里,让府里遣人送些金银。买了马,再上路。”
芸香想起之前便写信去长安,却久久没有回信,心里便没有底。只开口问道:“于大哥,一匹马要多少银钱啊?”
于大郎道:“普通马几十两,好的一些可能更贵。”
芸香一凛,却见李二娘子递过来一张竹纸,上边写着一个字,“驴”。
芸香便对着于大郎问:“那一头驴呢。”
于大郎道:“驴便宜,只是脚程差了些,和马匹是没法比的。”
芸香点头:“我们不用太快的,那买一匹驴需要多少银钱?”
“也得2000钱,3000钱的,再少了,只怕驴子病残。”
芸香大喜,从梳着的发髻里,掏出两角银子递给于大郎:“那我们就买头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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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銮铃响起,一辆驴车慢慢驶进邢邑县的城门,行了一刻钟,却被行人堵住了去路。
一群人聚集在一家医馆前面,有哭的,有喊得,旁边议论纷纷只堵了半条街。
芸香打开马车门,看一群人堵在医馆前。
李二娘子写:“怎么了,去看看。”
芸香点头下了车,挤进人群中去。
看见一男子躺在春凳之上,身侧还有一位老妇人大哭。
芸香向一旁的边看闹剧,边摘韭菜的鲁阿婆问道:“阿婆,这是怎么了?”
鲁阿婆口齿是个再伶俐不过的,平时也爱与旁人话家常,听芸香这般问,菜也不摘了,只给芸香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位大哭的老妇人张王氏是这个躺着的郎君的阿娘。
说起来这个张王氏也是个苦命的人。幼年经河东之战,父兄皆亡,中年丧夫,独身一个养育一个儿子。儿子张飞羽到是个好的,孝敬老母,忠君爱国,年纪轻轻便做了定州太史的兵卫,原定半年后要娶同村的马屠夫家的三娘子,正要家和美满之时,却不曾想,因前几日休沐,回家探亲染了病疾。
大夫看了,只道是普通的胃脘痛,一剂汤药下去,病痛非但未得缓解,反而愈发疼痛起来,似有蟠龙在腹中,翻江倒海。
今早张王氏便请人抬着儿子来到医馆。大夫把脉,脉息将弱,面如死灰,竟渐渐有了下世的光景。大夫不再写方,只让准备后事。
张王氏一众亲眷皆无,只把儿子张飞羽当作生活下去的希望,忽逢变故,倒让她白发人先送黑发人,你让她怎么不悲泣。
芸香把此间情形一一给李二娘子说了。
李二娘子抬手在竹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交予芸香。
芸香抬眼去看,却见上边写“御手台,把脉,我来治。”
芸香看明白了娘子所写,却大为疑惑。娘子会看病?又害怕惹上人命官司,不好脱身只劝道:“娘子,这可不是玩闹的,那人眼看就不行了,抬上车,他要是死了,定要咱们赔钱的。何况您那里会看病,咱们可就剩600钱了,要住店还要买干粮,咱们可赔不起。”
李二娘子又写了两个字“缘分”。
芸香一脸不相信,这哪里是观主所说的缘分,分明是个祸包。但芸香依旧听从娘子的话,只把娘子移到靠近马车帘子边,让她依靠在软被上。
又再三询问,才走出马车。
芸香钻出马车,站在车厢前的驾马所坐的御马台上,说道:“我家郎君或许可救救治病患。”
声音不算大,却胜在稀奇。
众人回头看声音所在。只见一辆驴车上,站着一个面黄瘦弱的小郎君。众人只觉稀奇,皆是议论纷纷。
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于大郎,则是一脸的不理解,这两个祖宗,这会儿裹什么乱啊。
不由想上前,可奈何身在人群之中,行动由不得自己。只能随着人群向马车走,见机行事。
医馆掌柜见有人出来顶缸,自是乐见其成的,便让人把张飞羽抬到驴车前。
张王氏也是病急乱投医,听见有人能救自己儿子,也不论真假,便朝着驴车磕头叩首:“求郎君救救我的羽郎。”
芸香侧了侧身子,躲过了张王氏的跪拜,只道:“把人抬上御马台。”
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一书生打扮人道:“你家郎君好大的架子。病人危在旦夕,看病也不出马车。”
旁边也有人出声应和。
芸香咬咬牙,救人还救出错来了。
却不由开口辩白几句:“我家郎君不便,若不抬,便不治了。”
张王氏却是大惊,央求几句,医馆的人倒也机灵,两三个人一抬便放在了御马台上。
过了片刻,方才从车帘里伸出一只苍白瘦弱的手,缓慢的放在那人的手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