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男人手执画笔,没有章法的在砚台上轻点,盯着面前的画像出神。
见他久久没有动作,一旁倚在椅子上的女人起身,将男人垂在一旁的左手往下狠狠一拉,在他踉跄间从背后亲密无间的拥住他,女人比男人还高些,故而只是用下巴凌在男人肩上。
“怎么还不下笔?”女人沉醉的眼神流连在那幅画相间,垂下来的眼波怜悯的停在男人的鼻尖,低声发问。
“师父,”男人对女人的动作没有任何抗拒,却也没有迎合的态势,开口的声音动听,带着惑人的磁性,“我已经,和他,很像了,对吗?”
手中的画笔被他翻转,竹节的笔杆描摹在画中男子俊逸的脸庞上。
男人微微侧过来的脸,和画中人别无二致的俊朗,但更加鲜活夺目。
“当然,”女人朱唇微启,在男人腰间的手抬起,抚上他的脸,带着他的身体转向自己,“你的整个身体,都是奇迹,皖皖。”
她痴迷的眼神锁定着邵皖,手顺着他的臂膀一路往下,夺过他手上的画笔,向前面的画像用力劈过去!
力道入木三分,狠辣的墨迹从左上至右下横亘在上面!
画像在男人难掩惊愕的眼神中永远的成为残次品。
“在我面前当木头,谁给你的胆子。”
趁势坐在桌上的女人从高处睥睨着邵皖,往他肩头毫不犹豫的踹过去!
他站立不稳跪了下去,应激般的垂头,攥起拳头的力气大得使浑身颤抖起来,来自灵魂的恨意快要禁不住的喷薄而出。
心底的呢喃将邵皖几乎完全的蛊惑:“她的存在已经没有价值,只会束缚你的脚步,动手吧,动手吧……”
“宗主宗主,您有事找我。”
一个小府仆在此时此刻推门而入,语音步伐轻快。
“啊——”
邵皖咆哮着将自己的拳头狠狠地向他的太阳穴掼去,从未松开的拳头不停的猛击那人的头部,他面目扭曲到狰狞,将自己整整十年的痛苦发泄在他身上,
一拳……一拳……
那人因不敌而混乱的求饶与喘息声顷刻间矮了去,邵皖就快要被疯狂彻底吞噬,突然,来自腰间的香囊中逸散的花香,盈了一丝到他的鼻翼。
理智回拢,他清醒的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那人已经满脸血污,但却依旧能依稀辨认出,和邵皖,或者说是那已成残次品的画中人,酷似的眉眼。
他冷笑一声,最后一拳,没有犹豫的,直冲其眉心!
那人咽了气。
邵皖只是漠然起身,清冷的音色中已经寻不到情绪的波动。
“师父抱歉,他太吵了。”
他转过身来,微微欠身,又直起腰来。面部的血痕彰显着他因疯狂而扭曲过的肌肉,说出来的话和几近于平和的姿态,已全然寻不到崩溃的印记。
上位的女人看到他的脸,终于哎呀了一声,下桌奔向他,拿着轻柔地丝巾拭干净血迹,又后退半步,端详了他的脸片刻,突然用力掐了一把他的腰。
盯着他因疼痛弓下的背脊,
“这种残次品,杀了就杀了,给你图乐子解闷儿也算是贡献,但是你,你的身体,尤其是脸,绝不得动,嗯?”
“是。”
“滚吧。”
邵皖转身,身后幽幽传来一句,
“记得把那个跛子处理了。”
邵皖太熟悉她的语气,心下知晓必有下文,
“期待我们的重逢,皖皖。”
声音轻轻的,宛若情人别离。
而他不禁打颤,唇齿间溢出微弱的应和:
“是。”
他推门而出,融入那如墨的夜。
老俞坐在车座上,一边腿屈着,一边荡在下面,他就近叼了一根芦苇在嘴里,眼神晦暗不明。
他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人向自己走来,心里不禁泛起涩,哪怕他知道,自己今晚,将要结束自己的使命,和性命。
他一个浪荡在邵府和这地方的烂人,白捡的十年的命,还回去罢了。
邵皖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迎上他的目光,眼中的脆弱,软的就像五年前那样。
两人在夜幕中对视,
而邵皖在步步靠近。
突然,在还离老俞有五步的距离时,邵皖兀的打了一个踉跄,径直往前摔。
他立马就往车下跳想去扶,可却忘了自己不好的腿。
两人几乎是叠在一起的倒下去。
“哈哈哈哈。”
看着老俞想把自己推开却又不敢放在自己身上的手,邵皖一个转身,稳妥的躺在地上,终于是,真心的笑出声来。
他看着老俞缩起他的瘸腿,借着另一条腿站起来,一声没吭,向自己伸出了手。
他的视线如瞄准一般,从面前的手掌一路攀上老俞的眼睛,锁定它,极其慎重的问了出声:
“叔,你愿意活下去吗?”
“愿意陪着我,活下去吗?”
老俞点头,就这么和他对视,不言语。
“不问我代价?”
“你定。”
他得到了他的回答。
邵皖没去轿内,他们并排坐在车坐上。
他顺了一根芦苇叼在嘴里,而身旁的他向一边的芦苇地狠吐了一口血污。
他们并肩,驶向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