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启文在收养李长风的时候其实不知道他身上有那么多病。

    他们其实没有法律上的收养关系，再加上李长风其实在一年前就成年了，所以他们的关系更像同居，虽然同居到同一张床上的师生并不多见。可李长风总是梦魇，双腿无力导致他摔到地上时爬不起来，又当老师又当爹又当妈的韩老师还是大爱地接受了同睡这个请求，毕竟他一晚上被闹醒十次最后都能睡得像死了一样。

    他总是在犯困，偶尔改着改着课件头一歪就倒在一边的李长风腿上。咪咪糊糊地爬起来时他又要懊恼，不好意思长风，我这几天太困了…李长风直到他总是睡不醒，所以他说没事，反正我腿没什么感觉。

    其实有感觉，会麻也会痛，但是韩老师真是太困了。大学老师就这样，其实没比高中初中老师好到哪去，没了管学生的痛苦就有了读学生镶金边的史盆一般的论文的痛苦。还没钱。韩老师脸皮薄，所以他的好几个朋友给他偷偷送钱的时候都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鬼鬼祟祟地塞给李长风。有时候李长风的稿费和奖学金下发，他也会塞一部分给韩启文。别的小孩可能从家长钱包偷钱，但我们懂事的小李是往家长钱包偷偷塞钱。韩老师经常感到有些困窘，不过至少他们不那么捉襟见肘，那也是好的。

    关于李长风的病，韩启文有些羞愧——他有带这孩子去看过病，但药品太多太贵他负担不起，最后李长风拉拉他的袖子，说老师，没事的，本来就不该你负责。他知道老师也是普通人，很多答应过他的事也做不到。就像老师说要为他伸张正义，但他连自己的工作都差点保不住，这些事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世界本就是不完美的。韩启文明白他的心病不吃药也许永远也好不了，可他只能握着李长风满是血痂的手腕，把头抵在上面一言不发。

    所以韩启文也不那么希望他像他的笔名一样长生。心有郁结，人活得再久也只是累赘。

    外界对韩启文教授的评价褒贬不一，其中责任感一词出现的频率很高。有些人说他很负责，更多人说他责任感过强，也许能解释他对李长风的关爱来由。韩启文有时不恰当地觉得李长风像只流浪猫。在他的认知里照顾长风和照顾捡来的流浪猫是一样的，一点一点攥着前爪上药，摁住挣扎帮猫擦去身上的脏污，陪到猫愿意蜷在他身边入眠。…究竟是捡猫还是捡儿子？

    李长风没有想死，自残只是他无心的行为。他躯体化严重的时候饭都吃不下，人又到了抽条的年纪，看起来就像一根嶙峋的竹子，钻进韩启文怀里都硌得慌。学生的肋骨卡在他双臂之间，韩启文突然想起元竹莺总在文学社念的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又或者是三吏三别。好像都不太恰当，他们还没凄惨到那个地步，至少有吃有穿有住，就是两个人精神都不太好。他想起某次自己喝醉了还是长风从轮椅上起来，用他那双无力的腿下地走路，把轮椅让给一睡难醒的他推着回家，就觉得有些轻微的尴尬。

    相比之下，李长风就总是睡不着，睁着无光的黑眼睛看着他，显得有些渗人。韩启文得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地哄，手掌抚着他的后背，用讲课讲得有些嘶哑的声音唱摇篮曲。李长风对此很受用，大概是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他抱着教授的身体，感受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一点一点平缓地慢下来，于是自己也闭上眼睛。

    就算这是黄粱一梦，那也总归是幸福几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