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被人从看守所里捞出来。

    老实说，在看守所待的这近乎一天的时间里她已经把自己上法庭、被判有罪、进监狱坐牢天天唱铁窗泪的这一套流程想了百十来遍。

    她感觉自己已经接受现实，并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感到无所谓了。

    ——直到警察进来，解开她手上的手铐，让她出去，说有人来捞她，她可以走了。

    ……她可能是在做梦。

    之前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犯人停在正在说着的荤话，震惊地大叫，“怎么可能！这小妞不是杀人了吗？就这么走了？！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警察用手中的警棒敲了敲看守所的铁栏杆，“安静！”

    那个犯人顿时瑟缩着蹲在地上闭上嘴。

    警察指了指佐伊，“你跟我走。”

    ……好吧，可能不是做梦……

    佐伊站起来，适应了一下因为长时间蹲在地上而发麻的腿和被铐了一天的手腕，跟着警察走出看守所的临时监狱。

    “关于勒朗·雷欧斯先生的死亡案件，虽然你现在已经没有嫌疑，但是后续还有一些调查需要你参加，”警察简短地向她介绍了一下情况，朝她示意了一下门口等待她的女士，“去吧。”

    那是一个很庄严优雅的女士，穿着得体的黑色大衣，脖子上带了一串珍珠项链，看起来应该有些年纪，原本金色的头发已经泛白，眼角藏了细纹，但是岁月的流逝没有带走她的优雅和风华，只是让一切沉淀下来。

    佐伊看着她就不由想起那些古老教堂穹顶上的宏达壁画，不是壁画上的人物，而是壁画本身。

    佐伊曾经见过这位女士，从雷欧斯先生的手机屏保的家庭照中，但是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她。

    ……家庭照片完全无法体现人的气质，或是说气场更好？佐伊一边走神地想着，一边沉默了一会，还是表现礼貌地问了好“……您好，雷欧斯女士。”

    雷欧斯先生的妻子，莱斯文·雷欧斯，雷欧斯先生曾跟她提起过，他们已经在一起经历过快三十年的时光，共同有三个孩子，甚至现在已经连孙辈都有了。

    她完全没想过，雷欧斯女士会帮她洗清嫌疑，帮她从入狱的命运中拉出来——或者说，在她的想象中，如果有人来捞她，雷欧斯女士也应该是那份名单上的最后一个。

    “你好，”莱斯文·雷欧斯温和地笑了笑，“你愿意和我谈谈吗？”

    ＊

    佐伊最终还是跟着雷欧斯女士坐进了专门接送她的高级黑色轿车内。

    轿车安静地行驶起来。

    虽然说是谈谈，但实际上佐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边盯着走神一边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反正，无论如何，她已经打好了腹稿。雷欧斯先生的死亡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和她见面也并非是她主动，而是雷欧斯先生每次都在约炮软件上约她。

    昨天，雷欧斯约她去他们一直去的酒店，在他们睡过一次以后突发心脏病去世。

    虽然在急救无用后，佐伊就收拾东西匆匆离开了酒店，但……雷欧斯先生的去世的确和她毫无关系，甚至她还帮他拨打了急救电话。

    不过，显然她的逃跑毫无意义，她还是被作为重大嫌疑犯投进了看守所，可能即将要被送审——如果没有……雷欧斯女士的帮助。

    佐伊偷偷通过车窗上的反射观察雷欧斯女士。

    佐伊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雷欧斯女士，不，不只是雷欧斯女士，而是那些之前找过她约炮的人被他们的家人抓到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也许会是咒骂，或是冷漠离开……

    雷欧斯女士的反应是她没有想到的，不过她也没办法想象雷欧斯女士咒骂的样子。

    总之无论如何，不会是把她从看守所里带出来。

    虽然也有不足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雷欧斯女士是准备将她带到某个不会有人发现的地方残忍地杀了她，不过还是很难以想象那个场景。

    夜色下，汽车安静地驶过桥面，粼粼的水面上是灯光的倒影。凌晨的城市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鸟鸣，伴随着疾行的飞车手带起的发动机的轰鸣。

    车内的安静让感官变得敏感，佐伊甚至可以闻到雷欧斯女士身上的香水味道。

    淡淡的、清澈的味道，浮动着的草木气息，像是流动的月光。

    随着行驶路线的变动，佐伊回忆着城市地图，辨认出这是向郊区行驶的路线……很好，现在虐杀的可能性已经增长到百分之五。

    佐伊终于不想继续安静下去，“……您到底想和我谈什么？”

    雷欧斯女士还是温和地看着她，那是一种不会让人感到任何冒犯的观察，在车上的时候其实雷欧斯女士一直在用这种眼神看她。

    “你可以称呼我为莱斯文，”莱斯文自我介绍，将手机打开递给佐伊，“这应该是你？”

    佐伊接过莱斯文递给她的手机，手机上的页面佐伊很熟悉，那是某个约泡软件的界面，具体来说，是她的主页。

    主页上的内容是她上传的照片，有一些比较赤裸的照片，充满暗示的照片，或是里面什么都没穿只套了一件西装的照片。

    可以看到她的私信界面未读信息数已经有了几十条。

    “嗯，”佐伊没有继续看，把手机还给了莱斯文 。

    “我怎么称呼你？”莱斯文问。

    “……佐伊。”

    莱斯文顿了顿才开口，佐伊以为她至少会有一些反应，但事实上她的声音依然很温和，“其实，我一直很好奇。”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和我的丈夫勒朗认识了近四十年，结婚后我们度过了三十多年。我们是家族联姻，但我们彼此忠诚，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契约……我曾经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下去，所以，当我发现他在外面见你的时候，我真的十分惊讶。要知道这不是在二十岁三十岁，而是在近六十岁。”

    “……抱歉，”佐伊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莱斯文露出一个笑容，那不只是单纯出于礼貌才露出的笑容，她摇了摇头，“不，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我并不是为了谴责你而来，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我只是很想见见你，我丈夫死之前见过的女孩”

    “……”佐伊沉默了起来，开始走神猜测莱斯文的来意。

    “你很漂亮，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很多，”莱斯文仔细地观察她。

    “……谢谢，”在奇怪的情况下被夸了，但不让人讨厌。

    “你们谈起过我吗？”

    “我看到过你们的家庭照片，那个时候谈到过一次，”佐伊坦诚地说。

    “……你知道他只找过你一个人吗？”莱斯文问。

    佐伊摇了摇头，她可以感觉到莱斯文看着她的眼神。

    “是吗……”莱斯文安静了一会开口，“我本来并不理解他的选择，并为此感到惆怅和疑惑，但是，看到你的时候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莱斯文轻声开口。

    “……什么？”

    “你愿意，按照你之前和我丈夫相处的方式和我相处一段时间吗？”莱斯文提出自己的请求，“我会按照你的收费标准付给你。”

    “……”佐伊没有想到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认为她已经算是见过很多种的人了。

    但是令她感到更加怪异、甚至是全身发麻的的却是莱斯文看着她的目光，温和而包容，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是没有距离感，但就连距离感也恰到好处。

    所以她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突然向前，几乎是直邦邦地，将嘴唇贴在了莱斯文的嘴唇上，就那么贴了几秒，她甚至还轻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才拉开距离，有些挑衅地问，“您说的相处，也包括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