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色的灯光透过商店橱窗,像一滩蛋黄融化在黑色的石板路上。
雪花很细,像初生婴儿的呼吸,纯洁,雪白,纤尘不染,相互追逐着飘进圣诞颂歌的回响里。
我疑惑地想转身看这是哪里,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盯着灰蒙蒙的天,对着快要落在脸上的雪花干瞪眼,任由灯光打在脸上。
冷……
一阵风刮过,在鼻子失去知觉以前,根据小麦粉和牛奶的甜香,我推测这是一家烘焙坊。耳边没有市中心那样潮水般轮子碾过沥青马路的声音,连脚步声都零零散散,不知道这是哪里,反正里我住的公寓很远。
我哈气试图抢救冻僵的鼻子,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飘了过来,点燃了我渺茫的希望。
“我很抱歉,先生。我不知道那个捕梦网会咬人,这种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会把钱退给您。圣诞…”
“你和你那顶脱线了的针织帽一样讨厌!有这个时间道歉,不如去好好修理一下你的帽子吧!”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被狠狠扣上了。
“…快乐。”
被门板贴脸的女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寒风灌进领子里,她伸手拢了拢围巾,脚步声靠近了,带着郁闷的骂声,
“我再卖给他东西就让捕梦网咬掉我的屁股,那个斤斤计较的……什么鬼?!”
视线转换,我闻到了熟悉的洗发水味,听见了金属相撞的脆响,我可以很确信地说那是巨型金属耳环的碰撞声。
天空向上翻滚到视野以外,我终于在余光中看见了自己的出生点——一个缺了顶盖和把手的野餐篮,篮子底部铺着墨绿色的丝绒布。还不等我去细想一个成年人要被折叠几次才能放进一个野餐篮里,视野突然拔高,我被一个女人高高举起到与她眼睛相平视的地方。
“放我下来,妈妈”
我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全部变成了意义不明到啼叫。
“wa o wa ai wawa”
“小孩子?在野餐篮里?”
那张与母亲有十二分相似的年轻面庞露出了震惊和困惑交织的表情。她眼睛里的灰色和记忆里一样,比雪天还要再清澈一点,如果现在有光打过来,那对眼睛还会呈现一种透亮的浅蓝。
可是现在完全不是欣赏的时候,被举起来的小孩儿全身僵硬,脊背发寒,这时我绝望地看见自己比蒲绒绒大不了多少的拳头以及胡乱扑腾的腿。
突然间,四周的光线像谢幕后的戏剧舞台暗了下去,那双稳稳托着我腋下的手凭空消失了。
我在下坠。不对,是婴儿时期的我在下坠。
气流从身侧擦过,我感觉我完成了几百个在重力作用下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翻滚和旋转,最后是在视野里无限放大的木质地板,并且清晰地看见其中一部分发毛伸出来的木刺。
一头大象在地上翻滚的声音。
双手遮住眼睛,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刺进来,皮肤蹭过脸颊,等到浓重的呼吸声逐渐平静下来,睡前的记忆才如同夏季涨潮的河水重新涌入干涸的记忆河床。
一个令人不安的梦。
一个小时前。
“我以为你会从那堆里面多抽一点带走。”
德拉科斜眼看向那个快要被旅行包吞掉的青年,抓住他连帽衫的帽子把人拽了出来。视线越过对方的肩膀,他看见那个背包不起眼的夹层里躺着一块石头,缠着细绳。
“那是什么?”
“我们是在逃命,不是去旅行。”我面无表情地打掉了他想要触摸的手。“上面有诅咒,别乱碰,我不保证你碰到的下一个物品不会直接把你送到北冰洋里去喂熊”
德拉科被我敷衍的态度激起了莫名的好胜心,证据是那只搭在我肩上青筋暴起的手。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没抽魔杖,学麻瓜举起了拳头,说出来的话却非常巫师。
“哈哈,喜欢诅咒是不是?小心了,我现在就要把你变成一只没脑子的狒狒。”
看戏的罗恩站在拌嘴的两人背后,一条胳膊搭在哈利的肩上,凑近好朋友的耳朵小声说着悄悄话,
“斯莱特林的入学清单上是不是多一本书,《初级阴阳怪气指南》,西弗勒斯-斯内普著?”
哈利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斯内普在烫金书封里展露迷人微笑的画面,有种想要呕吐的错觉。
不等他做出回应,不远处的莫洛斯拉紧了背包的伸缩带,故意学马尔福把声音拉得很长,回答说:“礼貌是相对的,具体取决于你的说话对象是否值得。”
德拉科脸上挂着标准的假笑呵了一声,抓住莫洛斯的肩膀把人硬生生掰了回去,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罗恩一激灵,没想到莫洛斯会搭他的话,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老师抓到上课开小差的学生,不过这种感觉也就一晃而过,几秒钟过后他又津津有味地观看斯莱特林校友内战了。
简单清点了一下屋子里的东西,保证这个房间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窝藏救世主和他的三个朋友的秘密据点,我不希望等房东再次打开这扇门的时候被一屋子的黑魔法痕迹吓进重症监护室。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男孩儿们”格兰杰捏着她的魔杖抱臂站在门口,警惕地站在那里,从隐形衣被揭开到现在,她已经看了不下十次手表了。
我将那枚被丢进水杯里冷却的戒指重新拿出来戴在左手尾指上,那里的伤疤已经淡的近乎看不见了,格兰杰替我治好了它。
这枚戒指是一年前新完成的,结果没等我检测它的性能就失去了魔杖,戴成习惯就忘了摘,干脆当个装饰一直戴着了。
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没有饰纹,表面只有光亮的银色,咒文刻在贴近皮肤的一侧。戒指朝外的一侧有些伤痕,是不小心磕在桌面上留下的,一时间让我有点愧疚,这一年里它被我习以为常地遗忘着,直到某天突然被唤醒,又担负起保护主人的责任。
众人一开始只是注意到莫洛斯盯着手指发呆,后来就被一米八大个的黑发青年低头亲吻一枚戒指的抓马画面控住了。
哈利用胳膊肘捅了捅一边的罗恩提醒他别看得那么直白,罗恩不解其意想捅赫敏,被赫敏掐住了胳膊,德拉科不能忍,直接叫了出来,
“靠!我们还不出发吗?!”
“现在就送你们上路!”
那声音高而尖锐,像小提琴门外汉反复拉动高八度的琴弦。
一切就那么发生了——黑黢黢的夜色里突然闪现出两道人影,他们带着银色的骷髅面具,藤蔓一样的花纹衍生到眼角,对准屋子里没反应过来的少年们毫不留情甩出一个爆破咒,把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家具炸的七零八落。
“见鬼!哈利,隐形衣!”
“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哈利-波特和马尔福家的小叛徒!”
“呼唤主人,白痴!告诉他我们抓到了哈利-波特。”
我不知被谁扯了一把领子跪倒在地上,一道红热的咒语擦过头顶有惊无险地飞了过去,悬空式的橡木书架在背后爆炸。
混乱中我听见格兰杰喊出一句咒语,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我们脚下的地板碎成了渣。
掉到楼下的前一瞬间,我同时扣住离我最近两人的手腕,感受到他们撞到我的实感,一边一个用尽全身力气抱住。
“啪!”
我们在烟尘和地板碎片的掩护下幻影移形了,临走前只来得及给像投球机一样迅速发射咒语的格兰杰一点指示。
空间扭曲,窒息感扑面而来。
“我们在哪里?”
“把我放开再说话,马尔福!”
“该死的如果你还有眼睛韦斯莱,就能看到死死抓住你的人不是我”
“我当然看不见,这里太黑了!为什么我被压在最底下的”罗恩悲愤地地怒吼。“赫敏去那里了?还有哈利!他们没有和我们一起离开,我们要回去救他们!”
“闭嘴。如果你想让所有人发现我们的话。”
德拉科显然要比罗恩冷静得更快。他勉强抬了抬脖子,莫洛斯的重量全部压在他身上,他现在就像三明治的夹心一样卡在罗恩和莫洛斯中间,他们三个个子都不小,挤在一个狭小的立方体空间里,连扭动头部都受限制。
德拉科试图挪动自己的右手,他摸到了这个空间的墙壁,摸上去并不是很冷,粗糙,有规律的纹路,他很高兴地排除了金属材质。他猜测这是一种木材,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他有把水曲柳材质的飞天扫帚,气味很相似。
“我们在衣橱里”德拉科迟疑地说出了他的猜测,他现在真的很想质问趴在他背上呼呼大睡的某人把他们弄到了什么鬼地方。
等等。
呼呼大睡?
“马尔福,你能承认一下流到我头上的东西是你的口水吗?”罗恩声音发颤。
德拉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就已经湿透了,一股温热的液体在重力的作用下从脖子流到下颚,再滴落到韦斯莱的头上。
暖融融又滑溜溜的触感强行唤醒了他的记忆。空气中逐渐肆意开来的血腥味让他瞬间想到马尔福庄园那块被麻瓜血浸湿的地毯。
噩梦带来的反胃感还没完全消失,后背突然传来刀割般的剧痛,像是有人一刀一刀生刨着我的脊柱,我没忍住惊呼出声,额头抵着地板重重喘息。
我强迫自己梳理混乱的大脑。
1)食死徒追捕哈利波特。
2)德拉科马尔福被哈利波特绑架上了同一条船,被写进食死徒追杀名单。(我的猜测)
3)逃亡过程中四人躲进麻瓜公寓,遇到了霍格沃茨前同学——一个没有战队,和他们有旧交情,无法使用魔法,安全的投奔对象。
4)处于某种考虑,德拉科对我使用夺魂咒
5)四人存在全部暴露,破破烂烂的穷酸公寓可能迎来灭顶之灾(它确实迎来了灭底之灾)波特他们必须离开,我也必须离开,黑魔王的跟班们随时会查到这片来。
6)食死徒把我的公寓炸上了天。情急之下我拉着德拉科马尔福和罗恩韦斯莱幻影移形到我家的老房子里。
7)无证驾驶的代价,我分体了。
罗恩韦斯莱是第一个发现莫洛斯滚下床的人,因为他就睡在靠近床脚的地毯上。
他刚刚梦到查理火箭队夺得魁地奇世界杯后放韦斯莱烟花庆祝的场面,紧接着梦里一声巨响,魁地奇杯的赛场竟然爆炸了,吓得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罗恩从地上弹射而起,下意识在身边摸索魔杖,结果却摸到了一团软乎乎的布料。
“你还好么,哥们儿?听起来你的脊椎骨快要断了。”罗恩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只能试探着四下摸索,刚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他的手被一把抓住了。
“我没事…”手边响起莫洛斯凉凉的声音,听起在斟酌语言,沉默片刻,他说“你能把手从我耳朵上拿开了吗?”
“哦,对不起”韦斯莱收回了手,仍然好奇地盯着我耳朵的方向看。我知道他要问什么,但我并不打算回应他的好奇心。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睡了两天,中途还发了高烧。敏吓坏了,你知道,就是当她看见浑身浴血的马尔福把浑身浴血的你平放到地板上的时候……喔哦…那是耳钉吗?!”
那双蠢蠢欲动的手又一次不自觉地靠近我的脑袋,被我躲过去了。
“我的意思是…上一次见到是在小天狼星的旧照片里。”
这句话让我迟疑了,觉得如果作为一份交换友谊的礼物也不错,于是抬手把右耳的那个摘了下来。
“你喜欢,这个可以送你,如果想要全新的,得再给我一个月……”
那是一对抱着托帕石的衔尾银蛇,瑞士蓝,不算昂贵,是我在捣鼓炼金物品时用边角料磨出来的小东西。那是去年圣诞节打算送给母亲的礼物,后来觉得这份礼物太敷衍了,又找到了更好的,就自己留着了。
“什么?不!它看起来很贵!而且我是个男人……”韦斯莱说到一半卡壳了,又改口道“它很漂亮,你戴着它看起来很好…不,我是说…”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不停嘟囔着要找白鲜香精,逃也似的离开了卧房,途中还踩到了同样打地铺的波特,对方稀里糊涂地哼哼了一声,又翻身进入了更深的梦乡。
友谊大作战计划胎死腹中。
我捧着那对送不出去的耳钉,心里默默受到一万点暴击。
他不喜欢,为什么?
我在脑子里把刚才的对话又回顾了一遍。
敲手心。
哦,韦斯莱不喜欢蓝色。
又一股浪潮的疼痛层层迭起,我像只海蜗牛一样爬上床,躺倒不能干脆趴下,头搁在枕头上打算再睡一觉。但还没等我拉上被子,房间门再次被推开了。
我以为韦斯莱又回来了,头也不抬地说:
“放那边的桌子上吧,请”
“罗恩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是格兰杰。
她提着她的珍珠串挎包,小心地绕过了地上躺着的所有人——其实地上只长了一个波特。
我趴在床上,感觉床垫往下陷了一点,然后房间久违地被照亮了。她用了一个荧光闪烁。
我看着她从里面掏出三个水晶药瓶,两瓶白鲜香精,一大卷绷带以及又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眼神凝固在那个只有两个巴掌大的小包上。
“空间延展咒?”
“空间延展咒。”
“你们六年级学这个?”我记得私用延展咒是犯法的。“我会保密的。”
“我自己从书里学来的。”
格兰杰露出一个微笑,我在她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自豪,大概被她展露出的气息所渲染,我不自觉一起跟着笑起来。
“谢谢你记得带上我的包”
“不,是我们应该谢谢你。”格兰杰的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她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说“我看见了,罗纳德一直报怨他被压在最底下,实际上挡在最外面的那个人才是最危险的。”
她甩了一下头发,抓掉头发上遗留的草籽。
“真的很抱歉,我们贸然闯进…无论是你的公寓,你的生活,还让你受这么重的伤。那个门钥匙…是留给你的吧?”
喔,那倒没什么。
当时格兰杰炸烂了地板争取逃跑时间,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我不得不冒着风险幻影移形。
波特和格兰杰躲在隐形衣底下,我只能怀着对方一定能听见的侥幸对着空气喊话。
【触碰背包内侧第三个夹层里的琥珀,那是个门钥匙。】
我拽着德拉科和韦斯莱直接跑路,很大程度上是真的没办法了。格兰杰很有头脑,波特跟着她应该不会死得很快。
况且非法门钥匙绝对比跟着无证幻影移形者来得保险。想象一下,万众瞩目的救世之星因为一个肄业生的蹩脚魔法失去了一条胳膊,巫师界的未来一片黑暗。我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格兰杰把琥珀的残骸递给我,那根缠绕它的细绳不见了。
“我很抱歉,一道攻击魔咒击中了它,但它还是生效了。这些碎片是捡回来的全部了。哈利找了很久,但是没有找到绳子。握着它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魔力波动,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烧掉了。”
“什么?”
“那串绳子上追加了反追踪效果,是一次性的,门钥匙启动时开始燃烧……”
我收到格兰杰意味深长的目光,住了嘴,疑惑地回看过去。
我承认在没有魔法部官方许可的前提下干这种事太超过,但现在追究的话恐怕有点晚了。
“莫洛斯——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我太惊讶了。我的意思是,那些炼金物品,霍格沃茨的课程里可不教这些,要是我们还在上学…”说到这里,她看上去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自信的样子“他们真的很神奇,也很有用。”
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格兰杰的求知欲超乎我的想象,即使处在随时会丧命的危险下,即使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曾经的斯莱特林。这很好地稀释了由逃亡引起的紧张氛围,让我想起那篇写了一半的数学论文——我大概没办法完成它了。
“我很想帮你,如果我做得到的话。”
我随手把琥珀的碎片丢进背包里,颇有点自我挖苦的意味。
“我失去了我的魔杖,我弄丢了它,我没办法做出更精细有用的东西了,这就是惩罚。”
房间陷入流沙般的寂静。
一阵痛苦的呻吟从脚下传来,把安静的氛围撕开了一个角。
“哈利?!(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