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荣令仪笑意盈盈地看她，“不走么？”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注意到，荣令仪那双好看到穷尽形容的眼瞳中，偶有华彩流光婉转，夜色灯影中，他眸中暗光闪灼，虽不明显，但很是惑人。

    其实若不细看便也不容易注意到，但她比旁人观察仔细一些，只不过那晚她以为是灯光映照，但此刻他背光站着，竟也隐约有细细光泽流淌，如同珍珠母贝般的虹彩。赵千钧思忖，难不成令仪公主是戴了隐形眼镜还是怎的？

    她目光就这么直直盯着他，还想细看，男人反而故意掩了眼帘，笑意不减，率先迈开长腿朝写字楼走去。

    赵千钧挑眉，莫不是有意遮掩什么秘密不让她发现？

    但她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去盘根问底冒犯别人，便当即跟上去，带着点狗腿的笑：“令仪老师，您这边请……”

    电梯内，两人并排站着。一花灰，一玄黑，中间隔着十分客气的社交距离。

    不过这种明显的横向对比，让千钧立刻注意到，原来荣令仪有这么高。

    那天在凤来园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坐着，夜色又昏暗，所以总不太明显。现在看来，她一米七多的个头儿还得仰头看他。男人身型高瘦挺拔，隔着宽松的外套和西装裤，看起来略显清瘦。

    嗯，令仪公主主攻闺门旦，身段有多么绰约多姿她在纪录片里是见过的，要演好高阁贵女，外形清减定是必然。但他衣着之下，不会也和那些男模特一样瘦的只剩骨架一副吧……荣令仪这副皮囊，若没有薄肌筋络点缀，那就甚是可惜了。

    她看似目不斜视，黑色眼瞳却小幅度地瞟来瞟去，余光就没从身旁男人身上挪下去过。

    荣令仪知道她在偷偷观察，没出声，也没戳破，就那么让她看个够。男人的目光只是看着电梯上行不断增加的数字，嘴角噙着浅浅笑意。

    一个肆意，一个纵容，明明才第二次见面，两人间氛围却莫名有种难以言述的暧昧。

    赵千钧其实在男女情愫方面一直挺敏感的，荣令仪对她的态度并不合理，只是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她既然已经意识到这种微妙，便有心打破氛围，脑子转了个回路：“令仪老师，我们的合作合同昨天就拟好了，回头我微信发您看一下？”

    是啊，琢磨那劳什子风花雪月有何用，让荣令仪尽快敲定合作才是正事。

    见她已经打开扫码页面，正掐着手机跃跃欲试地准备一扫为快，男人神色微微一顿，这下他倒是成被动一方了。

    “赵总监工作效率果然高，但不巧，今天手机没带在身边。”

    赵千钧一时倒是忘了这茬了。

    男人面色依旧从容，见千钧笑容尴尬地讪讪收回手，他便抬手，直接把她手机拿了过来。眸中笑意不减，修长手指在添加联系人页面输入一串号码，发送了好友申请，然后将手机递回到她手中。他手指的温度似有若无地擦过她指尖，眼波掠起，语气温润，乍起一丝水雾氤氲之感，“不如就等我回家再说吧。”

    如此莫名其妙的人夫感和不合时宜的家属感为什么会在清冷艳绝似若谪仙的人身上出现？

    赵千钧手臂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痒意，还是因为他故意模糊语义的话。有必要搞得这么暧昧吗，照荣令仪的地位，什么花容月貌没见过，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暗暗“撩拨”她吧，图她什么呢，难道是她自作多情想多了？

    男人见她没开口，心情似乎比刚才还要好些，很自然地继续道：“燳华前两天刚跟我讨论过这事儿，夸你好半天，说赵老师各方面经历都非常丰富……”

    “嗐。”赵千钧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心想贺燳华人还真不错，靠谱，没忘了帮她在令仪公主面前美言。可她还未张口客气一下，男人下一句便语出惊人，让她笑不出来了。

    “……哦对，还有什么，江湖风月传说？”荣令仪颊上的梨涡旋了出来，温润中带着点风流之意。

    “不是，我没…嘶…”赵千钧心急反驳，结果话太快咬到舌尖，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是，她这还没对美人怎么着呢，倒是先被美人明里暗里地调戏了几把，心里一阵窘。荣十三到底什么意思，这是直接跟事主本人确认私人八卦的真实性？想她赵千钧“情场”上何时吃过这种亏，怎么想都有种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感觉，只能强行作出一副正经的表情：“那个，令仪老师，谣言止于智者。”

    “嗯，是这个道理，赵总监年纪轻轻身兼重任，有些无凭无据的小道消息再正常不过，我肯定是不信的，”这时电梯门开了，荣令仪迈出电梯，话也停顿了一下，故意营造出一种纠结的苦恼，但语气中的笑意已经相当明显，“看来燳华实在不算是智者，你说对吧，赵总监？”

    “这……”赵千钧心想，这话让她怎么接啊。同时又有点同情贺燳华，他这是怎么惹着公主了，让公主在外人面前给他一顿阴阳，一点儿面子也没留。

    “只能说，才刚认识不久，贺总还不算了解我吧。”

    那头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的贺燳华喷嚏不止，谁背地里骂他呢？搞不好就是荣十三在损他，这个睚眦必报的腹黑男。他叹了口气，拢了拢外套继续工作。

    荣令仪听了千钧这话，才像是满意了些，他微微向前倾身，双眸中直截了当的探寻之意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那作为合作伙伴，我应该可以多了解一下赵总监吧？”

    面对男人的靠近，赵千钧却不自觉退开半步，“咳，其实这些事都不重要，瞎传的。”

    她巧妙地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引着高大清隽的男人往工作室走，随意解释着：“也就这两年，公司出了几系男女同款服饰，我们总监Lorenzo的设计风格大胆前卫，喜欢在服装中塑造出性别流动的美感，所以我们面试了不少台风独特的模特，跟他们样衣沟通也比较多，西方人嘛，太过热情友善，往办公室送了些礼物……”

    荣令仪轻轻一声嗤笑，淡到几乎听不出来。这女人说话可真是够婉转的，友善？礼物？估计是数不清的死缠烂打和热烈追求，才至于在无比开放的西方人印象中传出“风月传说”程度的八卦。

    他语气不咸不淡，却又掺着那么一丝丝怪异，“赵总监的桃花还真是旺得很。”

    可不是，何止啊，那老道士还说她有命定桃花呢，她也二十八了，也没见那朵顶好的桃花开在她身边来。

    赵千钧很敏感地捕捉到男人的轻嗤，内心只想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即使对方是荣令仪，她也没必要跟合作对象剖析自己的个人生活。

    赵千钧都懒得否认，直接输出自己的观点：“令仪老师，咱们还是不聊这些了吧。我对感情方面的事不感兴趣，向来接受不了别人闯进我的私人生活，专注自我过日子舒坦多了。”

    “哦？赵总监，看来你我君子所见略同啊。”荣令仪虽嘴上这么说，双眉却几不可察一皱，心绪稍有复杂。这小乌鸦在反抗他，但她这番话也完全是他内心所想……他好像越来越确定，他们是同一类动物。

    而赵千钧轻轻叹口气，决定彻底结束这个话题，“令仪老师，你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千钧就行。”

    公主一口一个赵总监，她总觉得在阴阳她。

    “好啊，”荣令仪瞳中点点灼灼又起微光，眸色兴味更浓，她竟然在不耐烦他。他像终于沾染了一丝世俗之气，把手中那两个有些厚度的信封递给她，唇瓣张合间好听的声线浸润着她的名字，如同艳鬼的蛊惑，“……千钧。”

    ……千钧。

    从他口中吐出的两个字眼，如同带着魔力。她像是被迷惑，一时竟然忘了去接。

    他眼中笑意更深，唇角弧度完全不掩盖地翘起，将信封放进她的手中，温热的指腹再次擦过她的手指，连带着她手臂像过电一样颤抖了一下。

    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先走向了工作室自动门。她抬头望过去，只看到他侧颊上的梨涡依旧很明显。

    千钧看向手中，两个印着江城昆剧院字样的水墨画底硬纸信封，分别装着两份票。两个信封上落着清峻端庄又洒脱飘逸的黑色笔迹：牡丹亭精华本，牡丹亭全本。

    还真是字如其人，矛盾地如此和谐。

    唉，他到底，想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