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最大的梨园——蕴园,向来是人来人往,光是那里面贴在栏杆上的金箔,就够一个村子人过活十年。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从正中的高台上传出来,戏班子唱完之后就要轮到杂耍团了,一旁的蕴园掌柜正拿着单子紧张地核对。

    “啊——”

    尖叫声穿插在戏腔中显得格外刺耳,霎时间所有人收了声,朝着出事的地方奔去。

    等到了那里,人们才瞧见殷夫人正瘫软在地上,一旁的几个杂耍团的人也哆哆嗦嗦,而那本该下一位上台的殷团长,此刻却是倒在血泊之中,头颅尽被砸烂,血液混合着脑浆流了一地,直接吓晕了几个年纪轻的杂役。

    掌柜也是颤颤巍巍,要不是此刻整个蕴园的人都在,他怕是要尿出来。

    只见他费劲地转身拨开围观人群,摇摇晃晃走到树丛旁“哇”的一声吐出来,又抓住身边小厮的衣服,喘了半天气才开口道。

    “快、快去大理寺。”

    壹

    “嘶——这才刚入秋上京城怎么就冷成这样,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冻死一大批人了。”霍十三朝手上哈了口气揣进衣服里。“这都第几起命案了,头儿?头儿呢?”

    他左顾右盼,清冷的街道别说人了,连老鼠都没有一只。

    “头儿你快出来啊,可别吓唬我,我胆子小......啊!”

    话音未落霍十三只感觉脖颈后面一股凉气,回头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站在他面前,吓得他大叫之余一个劲往后退。

    “哈哈哈哈哈......”可惜那人非但没有攻击他反倒笑得前仰后合,声音听起来正是刚才被霍十三找了半天之人。

    “头儿啊!你干什么又吓唬我!明知道我没什么胆子。况且这还就咱们俩人,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好。”

    霍十三虽说是吓出一身冷汗,却还是在定了心之后凑上前去,仔细端详了半天才确认,眼前之人的确是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左寺正燕载九,人称九哥——至于为什么不叫九爷,据说是他本人嫌这个称呼太老,硬让大家喊他九哥。

    而提起这大理寺,无人不闻风丧胆。此机构就设立在皇城边上,掌管整个国家的刑狱之事。先皇在时,大理寺还未得到如此重视。但自从现任大理寺卿燕伯山上位之后,不仅得到了当今皇上的重用,更是将整个中央司法权全都交给了大理寺,其他机构没有半点过问的权利,因此这也是为什么燕伯山官居三品却权倾朝野的原因。只不过燕载九作为他的嫡孙这么多年,破了这么多案子却也只混了一个大理寺左寺正的名头。可讽刺的是在外人看来他小小年纪就能位居六品,当中一定有他爷爷的推波助澜,说不定那些案子都是别人办的他自己硬揽了功劳在身上。

    “入了我大理寺的门,胆子不练大点怎么行?眼下这案子一件接着一件,若是怕这怕那的小心......”燕载九眯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露出他常有的坏笑故意在霍十三耳边悄悄地说。“小心鬼上身!”

    “头儿——”

    没过多久,两人互相搀扶着,准确的说是霍十三硬缠着燕载九,来到了这次案子的事发地——蕴园。

    “真不愧是蕴园,要不是发生了命案,估计我这种贫民百姓这辈子都进不了这的门。”

    霍十三随手摸了一下冰冷的柱子,那上面的黄花梨木雕刻着暗纹,只是他大概不知道这是柱子究竟有多金贵。

    燕载九听了这话眼中露出一丝不悦,又瞥见那远处栏杆上的金箔在数不清的烛台下反射着亮光。仅仅是为了给达官贵人享乐的地方,却是老百姓穷尽一生都难以靠近之处。

    虽说现在天刚擦黑,可因为此地发生命案的缘故,周围的街上无一人敢靠近,而事发之时的几个相关人物也都被官府的人扣在此地,一路上燕载九听霍十三哆哆嗦嗦地说了不少,目前他基本确定凶手就在这五个人之中。

    “头儿,这几个人的身份都在这了。”另一个手下递给燕载九一张纸,上面详细记载着几个人的名字和背景以及与被害人的关系,燕载九扫了一眼,见都是些已经听过的信息,就丢还给他直径向那几个人走去。

    “你们是死者的伙计?”燕载九打量了片刻他们,将目光定格在一个年龄看起来和他差不多的年轻人身上。

    “是、是。我们是杂耍团的,说是下个月初要在梨园给上京的达官贵人们表演,近几日我们日夜在这里排练,谁知这还没开始演,团长就没了.......”

    说话的女人面容白皙哭的梨花带雨,还不知是否故意的向燕载九这边靠,这要是换做旁人只怕是魂都要被勾过去了哪里还能静下心办案。

    “别哭了,这种事情谁能想到。”另一个年长的妇人走过来搀扶她,此人是团长的妻子,虽不会表演却操持着团里的大小事。

    “可这团长突然暴毙,我们还演吗?那这收了的银子......”另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瞅了一眼燕载九又看了看站他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无奈的摇头,眼里却没半分难过,只怕是团长的死还不及要把银子退回去让他心疼。

    “你呢?也是杂耍团的?”霍十三见九哥直勾勾的盯着一人,便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那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问道。

    “我是傀儡师。”

    霍十三回头看九哥,没成想燕载九瞧都没瞧他,目光依旧定格在那人身上。他上下打量,这人身量纤细,看着应该比燕载九还年轻些,肤如凝脂,脸色比刚才那哭了半天的女人还要白,虽穿着朴素却也干干净净,鞋边更是连泥巴都没有一点。

    “就是操纵木偶表演之人。”霍十三的疑惑被少年尽收眼底,补充了句解释。

    燕载九此时才将眼神转移开来,再次将记录着几人姓名的纸拿在手里。“周笙......”

    “那你为何今日在此?”

    “我本是上京人,受殷团长的委托,表演热场戏。”

    周笙漆黑如墨的眸子中映着燕载九的身形,气宇轩昂的英气样子确实让人挪不开眼珠。

    “今日是来给他展示我近日排练的成果的。”

    他一脸平静,半分没有同其他人被吓到般的神情。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燕载九从周笙手中接过提箱,瞧见那纤细白净的手指上尽是被细线划出的痕迹,看起来的确是常在幕后操纵傀儡之人。

    简单翻看了一下,除了几个木偶以外就只有一个小小的针线包,想来平时是他自己在缝补这些东西。

    “敢问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啊......”正当二人说话之余,团长夫人突然走上前问道。“我们的客栈离这里不近,再不回去天色都要暗下来了。”

    闻声燕载九扭头,死的明明是自己的发夫,怎么这夫人好像更关心什么时候能休息,多年夫妻竟至于此,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表情在他脸上浮现,被周笙瞧了个清楚。

    “不用担心,大理寺给你们安排了住处,等他们问完话自会有人带你们去。”

    见霍十三回答了她的问题,燕载九没再理会那夫人,丢下一句“去现场看看”就撇下这几个人朝团长被害的地方走去。

    案发地是蕴园最中心的房间,也是最大的戏台子所在之处,眼下除了几张椅子以外再无其他,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尸体也被抬走交给仵作检验,看来具体的结果还得要等到明天。

    这来的路上听霍十三叨叨半天,怪不得这桩杀人案还要他大理寺寺正亲自来办,感情是因为达官贵人就等着这一场表演,突然失去这一次消遣机会若是不交代出点什么只怕上头也不好交差。想到这燕载九的眉头再次皱起,片刻后凝视着地上的殷红冷哼一声。等他日案子了结,地上的痕迹被冲刷干净,只怕再也无人会在意这华贵之处曾经发生过如此这般恶毒之事。

    “据说是团长表演踩高跷顶缸的时候大缸突然砸了下来,正中团长脑门,结果就这一下人就没了。”

    不知何时霍十三已经跟了进来解释着。

    “练了四十年的杂技被大缸砸死了?”燕载九看都没看他一眼,蹲在散落的高跷边上查看,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拿起端详。

    “上面有裂痕,”

    话音从头顶传来,燕载九抬眼,不知什么时候刚才那个傀儡师已经偷偷跟来,正表情凝重地盯着他发现的线索。

    “难道是有人想让高跷中途折断摔死团长?诶,你怎么还没走,不对,谁让你进来的!”

    霍十三话音未落就瞅见此人,说着就要拉他,却被燕载九一把拦住。

    “还发现什么了?说说看?”

    燕载九放下高跷保持蹲着的姿势,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人在地上似乎在找些什么。

    “大缸可有找齐?”

    周笙转头看向霍十三仿佛他才是来办案的人。

    “嘿你小子跟谁说话呢,我——”

    霍十三见势又要上前拽他,果不其然被再次按下。

    “问你呢,找齐了吗?”

    霍十三见他平日最喜欢的九哥胳膊肘往外拐,有些不乐意地小声嘟囔了句“谁才是跟着你的。”

    想说点什么一抬头又看见这二人的组合,此时两人正齐刷刷的一本正经盯着他,一股无名火顿时在心中腾起,于是霍十三撇了撇嘴丢下一句不知道就扭头离开此处。

    “你认为团长死因为何?”燕载九见他这样子仿佛早已习惯,没再说些什么而是回身挪到周笙旁边。别过头问他时发现周笙比他略矮了些,微微低头没成想凑得更近了。

    而周笙此前一直盯着燕载九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出神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燕载九已近在咫尺,于是等到回过神时二人已四目相对。周笙这才有机会仔细看清面前人的长相,此人长身玉立,轮廓分明。剑眉入鬓,眸如辰星。眼中的正气一点不像在官场中沉浮之人应有的。

    “大人是大理寺寺正,缘何问我?”片刻后不知为何,周笙像是心虚的孩子,不自觉地躲闪了燕载九的目光。

    “我瞧你认真的样子就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心思,所以想着先问问你。”

    燕载九想知道他刚才出神在想什么,可周笙却只是摇头闭口不言。

    “更何况,你现在可是还有嫌疑在身上,该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才是。”

    见他有些奇怪,又瞥见他耳朵微微翻红,燕载九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这外面风大,这人又穿的如此单薄,给吹着了。

    “若说是失足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团长的为人我了解,每次表演前他都尽心尽力未曾有一日疏于练习,更何况踩高跷也并非多难,以团长的身手完全有可能在大缸砸下之前躲开,可发现尸体之时我悄悄查看过,额头处头骨尽碎,不像是大缸所致,倒像是.....”

    “你是说有人故意砸死了团长然后用大缸做了掩饰?”

    “有可能,但也只是我的推测目前还不敢妄下定论。”周笙伸出手了摸自己的鼻子,像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不过话又说回来,”燕载九蹲的太久有些腿麻,起身之余不忘伸手拉他,只是周笙并没有借他的力。

    “你何时看的尸体?”燕载九故作怀疑侧目盯着周笙,其实内心在听了他的分析之后觉得像是捡了个宝贝,脸上的笑意不自觉的流露。

    “胆敢在大理寺来之前就回到凶案现场,可疑。”周笙刚想开口解释,听了燕载九接下来的话又沉默了片刻,向后退了半步,定了神开口道。

    “毕竟团长曾经有恩于我,我不想让他死的不明不白。自行查看尸身之事还请大人恕罪,若是日后有任何我能帮得上忙的,还请大人尽管开口,我必不会推辞。”

    燕载九看他如此认真更想逗他,于是故意掏出大理寺的牌子抚摸了两下。“提前查看现场可以恕罪,那现在干扰我们办案又该当何罪?”

    燕载九的话让周笙心里有些打鼓,虽说燕载九刚才拦着霍十三,但毕竟他方才也是私自跟过来的,想到这眉眼神色略微有些慌乱,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得低下了头。

    “看在你刚才说的不错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毕竟周笙一介布衣,在大理寺的底盘上要治他的罪只是顷刻之间。

    “下不为例。”燕载九也不是真要如何,于是在霍十三再次走进来的时候赶紧低声补上了一句,免得下次他不在的时候这小子被其他人瞧见扰乱公务。

    “头儿,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什么傀儡师我得带回他们的客栈去。”

    霍十三见这么久没人出来,又折返回来瞧瞧情况。

    燕载九挥挥手示意他带周笙先离开,自己又绕着院子走了几圈,捡起刚才周笙拿过的碎瓷片。

    夜不知不觉已深,偌大的蕴园完全没了白日的热闹与人气,在昏暗的灯光下倒像是个人群散尽的空城,只有正中央的燕载九孤零零地久久站立着,像在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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