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才刚擦亮,周笙还没起就听见了敲门声开门一瞧正是昨天遇到的燕载九。
今日的他一席墨衣,上面还绣着暗纹的竹叶,仔细一瞧还透着点青色。
燕载九斜靠在门边,见周笙睡眼惺忪的样子嘴角微微翘起,说了句。“才起啊。”
“大人今日有何吩咐?”周笙见状并没有觉得意外,侧身示意他进来。
“跟我走。”
燕载九不由分说拉着周出了客栈,一路上却并未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向前走,让跟在他身后的周笙心里犯了嘀咕。回想了一下不知是否是昨天说的太多了,还是燕载九还是对他有所怀疑,难道要去大理寺审问些什么。
结果在他出神的时候二人已经到目的地,缓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是停尸房。周笙站在门口思索片刻听见燕载九轻笑。
“怎么,以为我要带你去大理寺?”
周笙本想抬眼瞧他,却一眼撞见了躺在正中央团长的尸身。刚想上前却被燕载九拦下,本以为又犯了唐突没想到对方却递给了他一个面纱让他戴上。见状周笙也不在推脱,拿起工具在团长身上检查起来。
幸好是深秋,再加上大理寺做了处理,团长的尸体保存的很好,和刚出事时周笙见到的并未有太大差别。
“看出什么来了?”
燕载九站在一旁问道。
“我说什么大人可相信?”想起昨夜燕载九和他说的话,周笙犹豫了一下。
“不用试探,既然叫你来了,看出什么就说。”周笙的心思自然逃不过燕载九的眼睛,他向前一步到了周笙旁边,俯身努力想辨认团长的容貌。
“你之前说的没错,头部确实是有重器击打的痕迹。”燕载九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僵硬了一下,由于比昨夜靠的还近,他身上淡淡的一股清香透过面纱传到周笙的鼻子里,像是杜衡。在这充斥着腥臭味的房间中倒是带来一丝舒缓。
“那缸我们也查过了,与其说是砸了人染上了血,倒不如说是有人蓄意将血蹭在那上面迷惑我们。”
燕载九这些话让周笙愣了神,短短数个时辰的相处,周笙却觉得燕载九也不似他所听到的传言,即堂堂大理寺左寺正是个纸老虎,全凭爷爷是大理寺卿才有了现在的位置。
见周笙没反应反倒在愣神,燕载九拍了他一下,补充道:“还没睡醒?”
“醒了。”周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下手中的工具开口。
“我检查过除了头部以外其余地方并未有新伤,若依他人所言是踩空高跷所致,难道凶手是动过手脚却没能算好高跷并未断裂,因此才铤而走险用了钝器砸死了团长?”
周笙想了想眉头微皱继续说。
“但若是这样,钝器何在?大理寺在出事之后立刻封锁了蕴园,凶手必定在我们几人之中,可他能将凶器藏在哪呢?”
他自顾自的说着,俨然已经忘了身边还有个人站着,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
“等等......若是......”
正要开口看见燕载九眼角含笑的看着他,周笙不解地问他在笑什么。
燕载九也没正面回答,而是侧过身问道。
“傀儡戏还学验尸吗?”
说罢周笙微怔,眉眼微垂,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反驳。
“不是说不必试探吗......”
“好好,继续说,我不打断你。”听见这话燕载九笑得更开心了,双手盘在胸前倚在旁边一张干净的桌子边。
“从伤口上看,团长并非一击毙命而是被重物多次敲击,头骨尽碎,由此可见凶手许是对团长有不小的恨意......”周笙又不自觉的摸起自己的鼻子却被面罩挡住无奈的收手。说罢看向燕载九。
“就这些?”
“据我观察,团中有能力和团长正面冲突的就只有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话毕周笙又觉得自己判断的过于仓促,补充道:
“但若真打斗起来团长也不一定会落了下风,更何况现场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怎会如此呢?”
“推测的不无道理,”“只是......”
燕载九刚要说什么却被被打断。
“团长可有吸入迷药的迹象?”
“哦?何出此言?”
“我方才也说过了,除了头部以外团长其他地方未曾受伤,以团长的身手能在他毫无反击之力的情况下动手,很有可能是因为团长已失去意识。”
“不错。”
对于周笙的话燕载九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一旁拿起仵作留下的记录。
“根据大理寺仵作所写,团长是醉酒的。”
“醉酒?”周笙走上前接过记案。
“可团长并不贪杯,更何况他如此重视这次的表演,断不会在排练前醉酒。”
“你和团长也并非朝夕相处,你怎知道的这么详细?”
燕载九下意识反驳,没成想在周笙听来像是话中带刺。
“不过是推测罢了,寺正大人又何必咄咄逼人。”
他摘下面纱走向门口,留下燕载九一人。
见对方跟受了委屈似的,燕载九也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了,赶紧道了声歉让周笙再跟他走。
“那我们现在去大理寺?”周笙以为查完尸身就该去受审了,心里一股莫名的不舒服,却没想到燕载九并无此意。
“饿了,先去吃饭。”
本以为可以继续查案,燕载九却直径拉着他来到了上京最大的饭馆云鹤庄,以至于一桌子菜都上齐了周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没吃早饭就来了。
“天色还早,何必来云鹤庄吃。”周笙站在门口踌躇,毕竟这云鹤庄里随便一顿饭就够他演好几场了。
“这里的茶点可是上京一绝。”燕载九不由分说就往里进,周笙见状也只能跟上。
店里的伙计像是认识燕载九,见到二人满脸堆笑,请他们进了包间。周笙坐下后环顾四周,这里的装饰格外雅致,屋子中点着他不知道名字的香,偌大的包间角落中还放着几个乐器,摆在台子上的瓶瓶罐罐更是各个看起来价值千金。
“若是大人不聊案子......在下就先告退了。”
周笙见燕载九点了不知道多少道菜,悄悄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打算先走为上。
“等等!”
燕载九刚塞进嘴里的点心还没顾着往下咽,一把拉住欲起身离开的周笙让他坐下。
“怪我怪我,”他给周笙倒了杯茶。“忘了问你的喜好,想吃什么随便点,算我的。”
周笙听见这话略微心动了一下,人人都说云鹤庄的珍馐让人魂牵梦绕,可无功不受禄,他怎好意思白吃白拿。
“就算帮我断案的谢礼,我还有话要说。”
周笙心里想的什么燕载九再清楚不过了,又把一块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说道。
见燕载九执意如此,周也不再推脱,况且他也是真的饿了。
不一会儿一道道菜被端上桌,等摆齐了周笙一数加上点心足足有8道菜。
“愣着做什么,快尝尝。”
见周笙迟迟不下筷子,燕载九赶紧夹了一筷子肉放进他碗里。
肥而不腻的肉块上面点缀了桂花,夹起面前的肉放入口中,香味顿时充斥着整个口腔。
“再尝尝这个鳝丝,也是招牌菜。”
燕载九只想着眼前这小子得多吃一点,也太瘦了。
周笙手中的筷子还未放下,燕载九就递了过来,两双银筷子不小心碰撞出清脆的声音,让周笙心里一紧。
酒足饭饱之后,二人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他本想倒酒给对面的人,周笙却说他从不喝酒,只得给他再倒一杯茶。
“其实这案子已经基本了结了。”
燕载九抿了一口酒,故意停顿了几秒后才开口。
“那真是恭喜大人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例如既已有了眉目为何带你去停尸处,又或者凶手是谁,线索为何?”
“大人若是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能说,我问也无果。”
“你就不好奇?”
燕载九不死心依旧问。
“好奇。”
“但也已有眉目。”
“哦?”
周笙这话让燕载九来了兴趣,他向前微倾,凑近盯着眼前人的双眸。
“不如你我二人将凶手的名字写在这桌面上再用手盖住一同打开,看看我与大人所想是否一致。”
说罢燕载九用手沾了点酒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面前的周笙也坐着相同的动作,只不过他先将茶倒了一些在桌上,并未将手伸进杯中。
“开!”
随着燕载九话音落下,二人掌下的字同时显现。
“余三”。
“我果然没看错你!”
见这结果燕载九笑的前仰后合,一巴掌拍在周笙的肩膀上给了他一个踉跄。
“不错,大理寺最后的审问结果,的确认定是那三人一同将团长谋害。”
“大理寺审问的结果?这么说不是大人你心中所想?”
周笙眉头微皱,疑惑的表情浮上眉梢,殊不知他这话让燕载九听来甚是欢喜,心想这人果然是聪明人。
“不错,”燕载九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从那三人的行李中搜到了团长的银票,且团长夫人经不住吓,才问了几句就全都交代,他们三人在团长的高跷上动了手脚,为的就是让团长踩空。”
“据他们三人所言,只是想让团长受伤再也无法表演,从而让刀疤脸接替团长的位置踢团长出局,却没成想让团长丧了命。”
随着燕载九的描述,周笙的表情愈发难看。“银票有多少?”
“整整五百两。”
周笙皱眉,燕载九所提供的信息是周笙并未知晓的,仅有四人的杂技团,怎么会有五百两的银票。
“五百两......”想到这他不自觉的低喃。
“还有,”见周笙没什么反应,燕载九又说道。
“凶器不见了,对吧?”
还未说完,没成想周笙抢先一步精准地说出燕载九要说的话,若不是早就发现他天赋异禀,旁人只怕是要怀疑周笙有读心术了。
“没错,不管他们三人有没有说实话,团长绝不可能是被大缸砸死的,而大理寺将蕴园翻了个底儿掉,别说钝器,连带血的石头都没见着一块。”
“看来团长的死并不简单......”周笙不自觉地低头又陷入沉思,但燕载九可不会放过可以嘲笑他的机会。
“怎么看来团长也不似你所说的那般洁身自好。他一只手托腮,坏笑地看着眼前人,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却发现周笙并未直视他眼神。
“大人说得对,是我武断了。”
见他的样子似有失望,想来是他平日敬重的团长竟有如此模样,燕载九下意识开口。
“人都有秘密,看不透也是寻常。”
听罢周笙无奈的笑了,他长这么大从未撒过谎,但他又怎能要求身边之人都像他一般真诚。
“这案子看似完了却疑点重重,上头却只是看了结果就丢到一边。”
燕载九说着看向窗外,想起那人将案卷丢在桌上的样子,仿佛这人命如草芥一般不值一提。听霍十三说蕴园明日就要重开,原因就是那些达官贵人都想赶紧听歌唱曲,想必那未擦干的血迹到很久之后都还会在人群的脚下隐隐若现呢。
“那大人怎么想?”
燕载九眼中的寒光让周笙心里有些不舒服,与其说是害怕,更像是......想为他解忧。
“要不要一起办案?”
燕载九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头再次盯着他的眼睛。
“我......一介草民怎懂这些。”
周笙本想答应,又想起初见时霍十三的样子,若他一个普通人总是跟在左寺正的身边破案,只怕是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无妨,既无此意,经此一事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燕载九并未强迫他,而是给他倒了杯酒。
“如此,就算你不喝酒,今日这杯也得干了!”
不顾周笙的反应燕载九直接将杯子放在他手中相碰。
见此情形周笙也只能饮尽杯中酒,微微蹙眉。
烈酒入喉,虽辣,却有一丝平日里喝不出来的滋味。
瞧着周笙的样子燕载九又笑了,看样子他这个朋友周笙算是认下了。于是他又自顾自的喝了起来,还时不时的说着自己这些年在大理寺办的有趣案件。
周笙只是静静地听着,不经意间转头看向窗外,秋日已致,外头的枫叶红的像鲜血染过一般。
只是不知是这颜色太过热烈,还是方才仅喝了一小杯的烈酒作祟,周笙竟觉得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开始有了动摇,就像在平静的水中投入了一小颗石子,虽只是泛起一丝涟漪,但是湖却清楚,那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