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叶子铺满了院子,却没有人去扫,这倒不是因为下人犯懒,而是燕载九故意让他们这么做的,只因他觉得满地的金黄好看,且踩在上面的声音很好听罢了。

    而燕载九此刻正躺在院中央的长椅上发呆,自那天起已经过了十日,大理寺将三人收押,也算是给了上头一个交代。

    只是这周笙,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从不来找他。

    “九哥,今日也——无人拜访。”

    如果说周笙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话,那么燕载九则是什么都挂在脸上。这不,一旁的侍女桃香看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赶忙跑过来火上浇油。

    当然,九哥这称呼也是他让叫的,在他的宅子里,没有什么刻外分明的主仆关系。

    “知道了!”

    燕载九翻个身无视了桃香的嬉笑,心里却暗自嘀咕,也不知道这周笙究竟在干嘛。

    “九哥,您要这么在意就去找人家不就好了。”

    桃香不知道燕载九是为什么苦恼,看这样子她还以为是哪家小娘子勾了她家少爷的魂去。

    “胡说什么。”

    燕载九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嘴里虽嫌弃桃香话多,身体却很诚实地走向大门。

    说起来他也是一次都没来过周笙的住所,想到这燕载九怎么感觉有些紧张,暗自在心底骂自己没见识。

    “爷爷我先出门了。”

    正当燕载九要敲门之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正好对上他方才念叨的人,俩人差点撞一个满怀。

    “大人,你怎么来了?”

    燕载九低头看周笙拿着篮子。

    “你要去买菜?”

    “嗯,找我何事?”

    “找你何事?”

    燕载九看周笙这一脸无辜的样子越想越生气,难道就自己惦记着这个朋友吗?

    “找你一起买菜。”

    可憋了半天他也只丢下这句话,就跟着周笙一起前往菜市场。

    “老板,要一捆青菜。”

    “再来一个萝卜。”

    “九哥,”菜买到一半周笙突然回头。“若是不嫌弃,今晚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吃惯了珍馐美味的燕载九面对周笙的邀请自是不会拒绝。

    “你都这么说了,那九哥我今晚就尝尝你的手艺。”

    天气冷下来以后夜幕总是降临的格外快,等周笙端着热腾腾的菜上桌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我去叫爷爷,九哥你先稍作片刻。”

    “笙儿带朋友回家了?这可真是稀奇。”

    不一会听到声音燕载九转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站在他面前。

    “在下燕载九,见过周老爷。”

    “不必多礼。”

    老人示意两人坐下。

    “快吃吧,我们这没什么规矩。”

    话虽如此,燕载九却迟迟没动筷子,等着老人先用。

    这些举动都被周笙看在眼里,想到平日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燕载九,在长辈面前却也有如此腼腆的一面,周笙突然笑了,可惜那人没看到。

    “爷爷,九哥在等你动筷子。”

    “好好好,都快吃吧。”

    经周笙的提醒周老赶紧夹菜,燕载九这才伸手夹起面前的青菜慢慢吃的起来。

    明明眼前和他府里的佳肴有着天差地别,可不知怎的,燕载九就是吃着很舒心。

    “笙儿平日受你照顾了。”

    饭碗里突然多了一个鸡腿,燕载九抬眼,正对上周老慈祥的面容。

    “你们两个大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都要多吃点。”

    这举动搞得燕载九有些发愣,从他记事起,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被人夹过菜了。

    “多谢周爷爷。”

    燕载九默默地吃着,听着周笙和爷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心底的羡慕像腾空的彩云,越升越高。

    “九哥要不要今晚就歇在这里?我这里虽简陋却也干净。”

    收拾完碗筷周笙突然问道。

    这个提议确实有些唐突,可燕载九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或许自己只是想在这温馨的充满“家”的氛围中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有一晚。

    “我这有个赏月的好去处,随我来。”

    在燕载九还沉浸在思考中的时候,周笙不知道从哪拿了一壶酒拉着他走向梯子旁然后爬了上去。

    “上来吧。”

    见他小心翼翼爬梯子的样子燕载九笑而不语,纵身一跃跳上了房顶。

    “这里的景色确实不错。”

    等他在周笙身旁坐定,周笙将刚才温过的酒递了过来燕载九这才发现他只拿了一个杯子。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燕载九喝了一口突然说道。

    “什么?”

    周笙没明白他的意思,别过头看他。

    “你不爱饮酒,却特地拿了一壶给我。还有前些天,你和那团长也只有数面之缘,说是不喜官场,却因要将他的死因探个明白,与我合作。分明长着一张不问世事的脸,想不到内心却很是火热。”

    燕载九收起往日的嬉皮笑脸,竟是一本正经的说着,让周笙有些意外。

    “我......并未觉得这些是稀奇事。”

    他的确没有撒谎,这正是他内心所想。

    “想必是因为你的家人都待你很好,小小年纪还不知道江湖险恶。”

    燕载九无奈的笑,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我自小无父无母,是爷爷一手将我拉扯大,不过爷爷确实待我很好。”

    周笙此话一出,像是打开了燕载九的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想不到你与我经历如此相似,我儿时倒是过得颇为幸福,只是在我七岁那年父母双亡,此后也是廷尉......我爷爷带大我的。”

    说完燕载九才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叫过那人爷爷了。

    “他人总认为我是靠着他才坐上了今天的位子,无论我如何作为,在他们眼里我终究是离了大理寺活不下去的孬种。”

    许是酒喝得多了些,又或者是这些年压抑在心中已久的阴霾急需宣泄,燕载九顾不上看周笙的反应继续说着。

    “就如此次的事,即便我告诉他们凶器下落不明,哪怕是另有隐情,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无人敢再碰这个案子。”

    燕载九越说越激动,直径躺下将手垫在脑袋后面。

    “袁应那只狐狸,为了讨好我爷爷,整日跟在他屁股后头,对他说的话一应附和,我看这大理寺啊——是要完了!”

    燕载九突然大声喊起来,周笙赶忙捂住他的嘴生怕他把老人吵醒。

    “这可是大理寺,本应是这世间最该伸张正义之处。”

    燕载九将声音放低。

    “不过,这些年我以为,这世上已无人在意所谓的真相,直到我看见你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我并非独自一人。”

    他坐起来盯着周笙。

    “可是我等了十日也没见你来找我,我以为你不把我当朋友了。”

    燕载九想起自己那群狐朋狗友还在上京的时候,都是每天络绎不绝的来仿佛要把自己家门槛踩塌。

    “我只是不知道你住哪里,又不好贸然去大理寺。”

    周笙被他的话逗笑,嘴角微微上扬,怎么跟个闹别扭的孩子似的。

    “你这么说也没错......”

    这么简单的原因都没想到,燕载九觉得有些丢脸,好在他喝了酒脸有些红,不至于让人觉得是这个原因。

    “况且我这几日也并非闲着,我拜访了团长他们之前留宿的客栈。”

    “哦?”

    燕载九本想下去再打一壶酒,听见这话立刻停止了动作。

    “可有发现?”

    “嗯。”周笙夺过燕载九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根据他的观察燕载九酒量似乎并不好,再喝下去发起酒疯来只怕爷爷要把他们两个一起赶出去了。

    “我给了店小二一些银两,据他所言,那几日他注意到起码有三四个人分别来找过团长。”

    “这倒是有趣。”

    燕载九用手撑着身子半仰,闭上眼睛感受秋日的晚风,空气中似乎有一丝甘松的味道,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而且团长和夫人是分开住的,他们四个人定了四间,只是其余人都是住在稍差一点的下等房,可团长却独自住在东面的上房中。”

    “我还问过那里的杂工,得知团长被害前一晚悄悄出去过被他撞见,不一会回来的时候满面红光,怀里还鼓鼓囊囊的,一身酒气,再次看见杂工的时候还赏了他一个银锭子。”

    “看来那银票说不定是当晚拿回来的。”

    燕载九对周笙的举动很是满意,暗自觉得自己是撞了大运遇到这么个小子,一瞬间竟生出想带他进大理寺的想法。

    “团长身上背着的秘密可不少。”

    可疑之处越来越多,燕载九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好了,再想下去也无果,今晚就此歇息吧。”

    说罢燕载九一个翻身跳下房顶,手里还不忘拿着酒壶,免得周笙爬下来的时候没手扶梯子。

    “我今晚睡哪?”

    “随我来。”

    周笙将燕载九带去自己的房间,指了指床。

    见状也在就没在推脱,过下外衣就一个翻身躺了上去,扭过身却瞧见周笙从柜子中拿出另一床被褥准备躺倒另一侧的窄榻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

    燕载九不解地看着他,问道。

    “睡觉。”

    周笙回答着,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铺好之后准备躺下却被燕载九叫住。

    “你怎么不躺这里?”

    周笙被问得愣在原地,看了看床上的燕载九,又看了看榻。

    “你那床榻那么窄,一个翻身就掉下去了。”

    “何况你我同为男人,只是一晚而已有何不可?”

    燕载九的话句句在理,周笙无话可说,踌躇了一阵搬起被子走到床边铺好。

    “我睡相还行,也不梦游,你不必在意,若你实在不想.....”

    燕载九突然翻身盯着周笙,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

    “你也可以睡桌子上,那宽敞。”

    “不必了,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幸好在上床之前周笙已经将烛火熄灭,此刻屋内昏暗,燕载九完全没看到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可话虽如此,这也是这十九年来燕载九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哪是这么轻易就睡得着的,辗转反侧半天问道。

    “明日可要一起去查案?”

    “......”

    见旁边人没有声响,燕载九抬起头一看,周笙竟已经在旁边熟睡,匀称的呼吸声传入他的耳朵。燕载九借着透进房间的月光观察,周笙一脸平静,完全没有戒备,一定是从小被爷爷保护的很好,世间的艰难与人心的险恶和他毫不相干,因此造就了他对任何事都不会恶意揣测的心性。

    “真是个傻小子。”

    燕载九自言自语,又凝视周笙片刻翻个身沉沉睡去。

    “滴答”的水声在如死寂一般的环境中格外响亮,一个黑影在夜中摸索,手起刀落。

    次日。

    “总镖头!”

    “总镖头!该出发了!”

    “镖......啊!”

    惨叫声响彻整个镖局,院子里的人忙奔着声音传出的地方跑去,眼前的景象却惊呆了众人。

    鲜血顺着脖子流到地上连成一片,浸透了衣裳。一旁的箱子呈打开的状态,里面却空无一物。被唤作镖头的人,准确的说是他那早已没了温度的躯体,孤零零的半躺在椅子上,而脖子上面最重要的头颅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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