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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津,怎么是你

    十月末的深城,路上随处可见一簇簇异木棉缀满枝头。

    收工后的江晚阳换了身舒适的连衣裙,伸手从乔安递过来的盒子里抓起一块还热乎的荔枝酥。

    一口还没吃完,她又迫不及待地咬下第二口,明亮的眼睛,满足地眯成了一条缝。

    乔安看着她两颊鼓起,像仓鼠囤食一样,好笑地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江晚阳把嘴巴塞得鼓鼓的,胡乱点点头,“嗯……好……”

    两个人吃完一盒荔枝酥后,江晚阳对乔安说:“我等会要去找米拉,你不用跟着了,随便找地方消遣,一切花费走我私账。”

    乔安有点心动,但职业素养还是战胜了诱惑,“可是……周总让我时刻跟着你……”

    听到“周总”两个字,江晚阳眉间紧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你这是把我当小孩照看还是当犯人监视呢,我是去见朋友,有什么不放心的?”

    乔安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头,“行,保持联系。”

    江晚阳已经很久没见米拉了。

    两人初识时,江晚阳还在多伦多街头流浪,米拉的相机当街被抢,是江晚阳帮忙追回来的。

    后来米拉把无家可归的江晚阳带回了留学生公寓,在异国他乡给了她最大的温暖。

    米拉回国后在深城创立了西莓科技,主做高速高清三维机器视觉设备和智能协作机器人系统,公司产品都是米拉带领团队自主研发制造的,上个月还在工业软件产业创新创业大赛全国总决赛中获得了新锐奖。

    江晚阳把在股市赚的钱以及拍戏的片酬都投了进去,成为了西莓科技的隐名股东。

    西莓科技总部在南山科技园,江晚阳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公司,米拉还在开短会。

    跟前台聊了会天,江晚阳轻车熟路走进茶水间。

    冰箱里装满了各种饮料,她拎了瓶可乐,又在零食柜里拿了两包爱吃的荔枝干,坐在榻榻米上玩起了游戏机。

    米拉会议结束后,带江晚阳去了她在园区新投资的AI食堂吃午饭。

    这是由AI智能烹饪机器构建的智能食堂,通过小程序下单,就可以生成取餐码,获得一份热气腾腾的套餐。

    “味道怎么样?”米拉笑着看江晚阳一眼,“比剧组的盒饭好多了吧?”

    江晚阳迎着米拉期盼的眼神认真点头,“非常不错,等着,我要在影视城把它发扬光大。”

    “你啊,吃个饭也满脑子都是生意。”

    正要辩驳几句,手机“叮咚”一响,江晚阳连忙拿过来看。

    是乔安提醒她要按时吃午饭。

    米拉瞟了她好几眼,这脸上的失落藏都藏不住,显然发微信的人并不是期待的那位。

    “我上回推给你的那个中美混血小帅哥,怎么样了?”

    江晚阳眼皮微耷,心不在焉撑着下巴,“看了他的朋友圈,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太洋气了,我可能有潮人恐惧症。”

    “没关系,这个不行换下一个,彭林有个港城的朋友,是你喜欢的温柔绅士类型,而且还是今年的金紫荆星章获得者呢!他也是做文艺工作的,看过你演的电影,特别喜欢你客串的那个少女拳王,前几天在饭局上聊起来,还让我介绍你们认识来着,你要是有兴趣跟他接触,我现在就把你微信推他?”

    “我暂时应该没什么兴趣。”

    这个答案一点也不出米拉意料,“说来说去,还是只对周屹川有兴趣,你到底跟着他图什么啊?”

    江晚阳戳着饭粒,抬起头眨了眨眼道,“图他有钱又有颜。”

    米拉拖着调子“哦”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男人多的是,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前方一大片森林,干嘛非要吊在这一棵树上?”

    江晚阳嘴角微微向上扬,语气介于玩笑和认真之间,“谁让他是我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参天大树呢。”

    米拉是把江晚阳当自己人看待的,她们虽然只在加拿大一起生活了半个月,真要论起来情分半点不比真正的亲姐妹差。

    一眨眼就已经回国快四年了,可那一天惊心动魄的经历却并没有随时间淡化,尤其此刻江晚阳还坐在她面前,想起的时候反倒更深刻了。

    当年两个人走在多伦多的街道,却突然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紧接着就看见有持枪者在疯狂扫射。

    街上的人群在尖叫着四处逃散避难,有人来不及逃走,当场中弹,鲜血四溅,子|弹擦着她的脸飞过,那一瞬间是她这辈子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她吓得跌倒在地上,是江晚阳紧抓住她的手,带她逃离到了安全的地方……

    对米拉来说,这算是生死不弃的过命交情了,她是真心希望江晚阳过得好。

    但也许是江晚阳还太年轻了,不缺飞蛾扑火的勇气,无论做什么都只忠于自己的感觉,喜欢一个人就一条路走到黑,就算吊在一棵并不适合栖息的树上,也不愿退而求其次。

    劝也劝不动,拦又拦不住,只好随她去了。

    总不能因为她们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就失了分寸和界限,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做些指手划脚的事吧,这不是她做事的风格。

    米拉敛下思绪,看了眼手机上的行程表,问她,“这次在深城待多久?”

    江晚阳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懒懒散散地托着腮,“还没定呢,接下来一周都没有行程安排,多待几天应该没问题。”

    “晚上住我家吧。”

    “乔安给我订好了酒店,我就不打扰你跟彭林哥了。”

    “也行,今晚我要加班没时间陪你,明天等我面完几位研发岗和测试岗员工,带你去吃黄油蟹。”

    “怎么又招人?不是才秋招吗?”

    “公司发展速度远超预期,从上个月开始项目明显增多,研发部小组单做方案就加班加点熬好几晚了,就连助理也是又做商务又做技术的,还要帮忙写技术文档,这样下去对员工和公司都不利。”

    米拉技术能力强,管理方面也很有章程,江晚阳虽然是股东,但向来摆得正自己的位置,公司的事情她干涉的不多,从来只在需要的时候提供支持,比如,接下来东城分部的新项目。

    “这方面的问题确实该重视。”江晚阳看着米拉眼下淡淡的疲态,下意识聊些轻松的话题,“前两天我看新闻有家科技公司高管的笔记本丢失,你猜是谁偷的?”

    不等米拉开口,她自问自答,“报警后查到原来是新员工报道第一天就加班到半夜,最后实在受不了,直接偷走了领导电脑里边的研发资料,想在辞职前捞一票大的。”

    “啊?还有这种事?”米拉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了,我还逗你不成?”

    江晚阳扒光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给米拉搜到了那条新闻,“看到了嘛……”

    “不是对家公司派来的吧?侵犯商业秘密罪可比盗窃罪严重多了。”

    “谁知道呢。”

    “我回去得跟人力强调一遍,招聘员工要重视候选者的人品素质,这对公司长远发展非常关键,不过第一天上班就加班到半夜也太没人性了,西莓科技也该引以为戒,进一步完善公司规章制度……”

    两人细细碎碎聊着,吃完饭又回办公室谈了一下分部项目情况,江晚阳下午在公司休息间睡了一觉才回酒店。

    –

    夕阳映照在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江晚阳打开朗姆酒,端着酒杯,站在落地窗前,又一次打开了手机。

    七天,周屹川已经七天没联系她了。

    江晚阳的目光停留在与他的聊天界面上,心底压着的一股冲动就要破壳而出。

    她烫手一般赶紧把手机远远扔到一边。

    一轮浅浅新月当空悬挂,城市的灯光开始闪烁,像是藏着无数心事的眼睛。

    正喝着酒,手机铃声陡然响起,江晚阳飞快跑到床边,将手机拿起来。

    是经纪人祝霜的电话。

    还没有辨清这一刻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怨怼更多一些,她就按了接听。

    《长生诀》明晚空降播出给平台填档,祝霜要她尽快回东城配合宣传工作。

    江晚阳以往作品大都是些年代剧,微小切口,宏大叙事,通过家长里短的烟火气,反映时代变迁和社会进步,祝霜接的《长生诀》这部古装武侠剧,算是在风格上有了新的突破。

    说起来江晚阳出演的剧收视率都还不错,也算小有知名度,但没走流量路线,存在感并不强,很少被审判,也不担心成天有狗仔蹲拍私生活。

    江晚阳本人对经纪公司制定的发展路线还挺满意的,尤其是看到前搭档蒋溪因为一部仙侠剧大火,陷进了跟踪和偷拍的困扰之中,甚至连远在老家的父母也遭受了各路人马的侵扰,更惨的是,前几天他还被酒店蹲守的私生粉追赶摔下了楼梯,造成左侧肱骨外髁骨折。

    去医院探望蒋溪的时候,跟他聊得越多,就越觉得自由和宁静异常珍贵。

    –

    机场南区,贵宾中心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在路边停了很久。

    车里的人透过车窗,看着江晚阳走了出来,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身后的玻璃门自动阖起,她静静站在门口张望,白色裙摆在风中飘动,像是在等待着他一次又一次的低头与招惹。

    比起外面的湿冷,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新换了羊毛地毯,摆满了她喜欢吃的小零食,还有这次出差给她新买的小熊。

    “小姐出来了。”司机小钟欲言又止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车后座的男人没有接话,只盯着那抹纤瘦的身影,看她穿上了乔安罩过来的外套,等了近十分钟,司机匆匆赶来把她接上了车。

    直到她的车尾逐渐消失在城市的夜色中,他才收回了目光。

    “回去吧。”一直不动声色的人,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轻缓低沉,有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感,却又显得温和。

    从外地出差回来在机场等一个多小时,原本以为他是要接江晚阳回家,可他却连招呼都没打,只看一眼就这样回去了。

    小钟不理解,也不便多话,只从后视镜中对他点头应声,“是。”

    –

    江晚阳回到董家渡公寓已经十一点多了。

    东城连绵的阴雨天,楼下的树叶又凋零了不少。

    江晚阳前脚刚踏进门,后脚就突然被人在身后蒙住了眼睛,她把手往后一伸,顺势攫住对方的手腕,发力将人带到面前。

    在抬眼看向对方的一瞬间,江晚阳的脸上掠过一丝不难察觉的失望,“周路津,怎么是你?”

    她伸手猛地一推,直接把人推得趔趄了两步。

    小时候没有这么大力气的。

    周路津心想。

    江晚阳从前是挺身娇体弱的,抵抗力也差,不是发烧就是过敏,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后来周屹川请了魏医生给她调养,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了。

    “怎么不可以是我?”周路津嘴角挂着笑,“小绵羊,我等你很久了。”

    江晚阳警告地睨他一眼,“走开,我烦着呢,别惹我。”

    周路津脸上的笑容还没绽开,就消失在了脸上,他抬手揪了揪她的耳朵,“人长大了,脾气也跟着见长了?”

    江晚阳拍掉他的手,一脸戒备地瞪他,“你又想搞什么?”

    自打他从美国回来后,有事没事就喜欢操控无人机送过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捉弄她,搅得她连安生日子都没法过了。

    现在堵在她家门口,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

    “我都说了我没有恶意。”

    周路津收起手,露出了那种很有欺骗性的亲和笑容,“不过是生活太无趣了,想让你陪我玩玩,给我解解闷……”

    “无聊。”她往后一退,转身进了门。

    他也跟着进来了。

    江晚阳看着周路津的影子被照进来的廊灯拉得很长,覆盖在她的影子上。

    明明只比她大一岁,却高出了一个头,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借着泻进来的光线,江晚阳把视线锁定在墙角立着的那根棒球棍上,她勾了勾嘴角,突然拎起来棒球棍,疾速转身照着他毫无防备的手臂就是狠狠一棍子。

    周路津猝不及防被打,不敢置信地捂着手臂闷呼一声,他竟然被江晚阳打了!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今天竟然被这个软柿子打了?

    在江晚阳下一棍落下来前,周路津眼明手快地抓住棒球棍的一端,来回拉扯了两下,就把棒子抢了过去。

    他一下子把她推到了墙壁上,漫不经心地抡起棒球棍。

    就这样猛地被推得撞墙,江晚阳哪里受得了这一激,火气立马就上来了,扑上去就要撕了周路津。

    周路津掂了掂棒球棍,觉得很是顺手,反手一个挥棍,直指她的脑袋。

    江晚阳眼睫颤了颤,顿时怂得退后了几步。

    后背贴在了墙上,退无可退,她抬起下巴,有恃无恐地威胁,“你动我一下试试?”

    看着她惊恐又倔强的眼神,周路津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初见那一年。

    江晚阳刚被送到周家看管的时候,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没有光泽和血色,也很瘦,细竹竿似的,清瘦单薄。

    他的父母意外离世后,姑姑周慎微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疼爱,听说是江晚阳的妈妈破坏了姑姑的婚姻,所以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让他觉得无比刺眼。

    他暗中让管家带她住进采光和通风最差的一间佣人房,像狼群里的王,指使族亲的小孩给她点颜色看看。

    一天午后,江晚阳在坚持不懈地往屋顶上扔脱落的乳牙,而他一直就站在楼上玻璃窗后面看着这个很傻的行为。

    在不知道扔扔捡捡多少次的时候,那群经常欺负她的小孩又来了,她被欺负完就捏着牙齿在树底下把自己团成一小团,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他莫名担心那群小狼崽子把他感兴趣的猎物玩没了,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冲下了楼,第一次近距离细看她。

    亮晶晶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衣服上全是鸡蛋液和菜叶子,头发被扯得东一撮,西一块,衣领的扣子也被拽掉了,像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随着时间流逝,很多细枝末节都已经淡出了记忆。

    可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和濡湿的长睫毛却一直很清晰。

    他至今都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她的眼眶里明明有泪水却偏偏隐忍着不流出来,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她,又想保护她……

    江晚阳瞧着周路津的表情变化莫测,不知道他在憋着什么大招。

    “你敢打我一下,我保证还你十下……”

    江晚阳的声音把周路津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看见江晚阳吓得快缩成了一团小鹌鹑,嘴里还敢不知死活地叫嚣,他的心仿佛再次被什么东西击中,手上的棒球棍一偏,擦着江晚阳的脑袋划过去,重重落在了她左耳后的墙面。

    “砰!”

    墙上的艺术漆瞬间被砸破了一块。

    当时刷漆用的并不是原桶的纯白色,而是她自己一时兴起胡乱调配的青白色,补漆是一定会有色差的。

    江晚阳一张白净的小圆脸气得通红,“你等着,我会去找周屹川告状的,你完了。”

    怎么说这个小白眼狼也在周家生活了七八年,可周路津从来没听她叫过周屹川一声舅舅或者叔叔。

    小时候总是学着长辈一天到晚小船小船地瞎喊,长大了更没分寸了,直接连名带姓地叫周屹川。

    偏偏小叔还跟霍敬山一样纵容她,别说一个称呼了,就是她手痒想打人,可能还会笑着把脸凑过去让她打。

    他可不是小叔,不会惯她的臭毛病。

    他用棒球棍抵着墙壁,把她圈在狭小的空间里,揪着她的耳朵捏了捏,“越来越嚣张了,以为小叔纵着你,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你敢,”江晚阳双手紧握成拳又松开,“你什么都敢。”

    这栋公寓是周氏集团的产业,周路津提前打过招呼,闹出再大的动静,安保室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江晚阳学过散打,练过拳击,再加上三天两头对着周屹川实战,她觉得要是真动起手来,周路津不一定干得过她。

    她咬了咬牙,手腕一翻,直接拧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狠狠攥住。

    周路津一时没反应过来,疼得松开了她的耳朵。

    江晚阳紧接着一脚踢掉了他另一只手上的棒球棍,又抬起一脚,踹中了他的膝盖。

    她身手灵敏,速度极快,出手又狠又准,甚至让人没办法把她凌厉的动作跟她清丽的脸蛋联系在一起。

    出了气的江晚阳神采飞扬,连眉毛都得意地高挑着,周路津惊愕之余,又瞬间来了兴致,和她拳对拳打了起来。

    周路津本来还有所顾忌,她这副身子骨可金贵着呢,真要疼了伤了,最后还得他小叔忙里忙外照顾。

    对比之下,江晚阳是一点儿没有留情,一记记重拳使劲往他身上招呼,他决定给她展示一下他的厉害,立个下马威,免得她不知自己的深浅。

    很快,江晚阳就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力量的悬殊。

    只要周路津想,就可以轻松压制她的手脚,甚至还可以轻而易举地拿着她的手打她的脸,她没能在他手上讨到一丁点好处。

    可是,明明她在周屹川那儿还可以打个势均力敌的……

    这几天的郁闷情绪正好没地方发泄呢,打到最后江晚阳也不管什么招式了,直接就跟只被激怒的猫一样,杀气腾腾地咬住了周路津钳制着自己的手臂。

    周路津“嘶”地抽了口冷气,“你属狗的吗?咬我干嘛?”

    江晚阳趁机捡起棒球棍,一记闷棍避开要害打了过去。

    “周路津,我警告你,再敢在我面前撒野,我肯定会捶得你脑袋开花,我就算是死,也会拉你在前面垫背。”

    说完,又是一棍子下来。

    她表情凶狠,动作利落,周路津甚至怀疑她在英国留学三年是不是学的中国武术专业。

    周路津被揍了竟然也不生气,甚至觉得有趣,只是看她那股子要动真格的狠劲,渐渐也没心思再逗她了,血肉之躯哪能经得住她用棒球棍追着打。

    他身形后仰,躲过这一棒,迅速回正身体,“喂,行了,别打了,痛死了,你这人根本不知道轻重。”

    江晚阳没有停下,又给了他一棒子。

    周路津一个闪身避过,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正经了神情,“别打了,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江晚阳眼神狐疑。

    为了证明所言不假,周路津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

    漂亮的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上面镶着一颗很大的绿宝石。

    这枚戒指在不同光线和不同角度下会变幻出不同的颜色,即使历经百万年也不会褪色,在拍卖会一经亮相就引起了藏家踊跃竞逐。

    “彩虹之眼,全球只此一枚。”

    周路津也不管合适不合适,直接就给她戴到了右手中指上。

    江晚阳哼哼两声,还是有点不高兴,但明显已经稍稍卸下了防备,她以指代梳顺了下乱得不成样子的头发丝,低头认真打量着手上的戒指。

    祖母绿底色的宝石闪耀着彩色光芒,像阳光下的一泓湖水,柔和又浓郁,奢美又端庄。

    “哥哥眼光不错吧。”他看着江晚阳清澈透亮的眼睛,洋洋得意地笑了笑。

    “还行。”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就轻描淡写评价个还行?

    周路津睨了她一眼,“这枚吉丁虫鞘翅戒指可是我在伦敦花大价钱拍回来给你玩的,跟一个日本老头较了半天劲……”

    “虫?”

    ”对,吉丁虫,一种带壳飞虫,跟蟑螂差不多……”

    蟑螂?

    江晚阳眼睛慢慢瞪大了,她像忽然被虫咬到了一样,立刻把戒指摘了下来甩给周路津,“你滚!恶心!”

    周路津敲了她脑袋一下,“你这人怎么不识抬举呢?”

    “你也用不着抬举我!”

    江晚阳真后悔没用棒球棍打死这个厚颜无耻的混蛋。

    天底下就没他这么恶劣的人,上周剧组杀青,他拿一个不知道什么骨头做的手串恶心她,现在又用跟蟑螂差不多的虫子做出来的戒指来吓她,还嫌小时候用蟑螂吓她吓得不够狠吗?

    她挥着棒球棍指着门口的方向,“拿着你的小虫子滚!”

    在棍棒威胁下,周路津嘴了一句“不识货”,恼羞成怒地走了出去。

    离开之前,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屋子里面,阴恻恻放了句狠话,“你会后悔的。”

    出门冷风一吹,周路津感觉身上被打过的好些地方越来越疼了。

    脑子里还都是江晚阳刚才嚣张轻狂的模样,他回头看了眼,嘴角不自知地轻翘了一下,“哪有女人下手这么重的……”

    –

    江晚阳开灯脱了外套,抬眼发现客厅桌子上放着一个礼盒。

    以为是周屹川趁她不在家的时候送过来的求和礼物,她撇了撇嘴,还是忍不住拆开了盒子。

    盒盖掀开的一瞬间,猛地弹出来了一条蛇,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吓得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叫,“啪”地一下把蛇甩到了墙上。

    这条蛇一动不动摔在了地上,她重新拎起棒球棍,小心翼翼地走近查看,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是硅胶制成的道具假蛇。

    当江晚阳第二次到达感应器设定距离,蛇的嘴巴突然张开,藏在里面的机械装置瞬间激活,“咔哒”一声轻响,一个小弹簧片释放,九颗鱼龙纹金珠从假蛇嘴里依次吐了出来。

    这么无聊且幼稚的恶作剧,除了周路津,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还没缓过气,手机突然振动又惊了她一下。

    是周路津发的短信。

    ——哥哥今天送你的第二件礼物怎么样?还喜欢吗?

    江晚阳想打电话过去骂一顿又忍住了,周路津的无耻程度是没有下限的,她越是跳脚,他越是兴奋。

    等她把九颗鱼龙纹金珠收进小金库,周路津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我告诉你,你要像小时候那样,老老实实陪我玩,不然我就会放条真蛇咬破你的喉咙。

    江晚阳轻叹一息,这么多年,好像只有周路津没变。

    依然还是以前那个劣迹斑斑、以捉弄她为乐的讨厌鬼!

    -

    冷空气从看不见的缝隙钻来钻去,悬铃木的叶子黄了,球形的果实像铃铛一样悬挂在枝干上。

    江晚阳穿着一套墨绿西装,化着精致成熟的妆容,开车来到了张江。

    西莓科技因为有环境光抑制的算法技术,公司产品成像的速度和精度在整个行业都是领先的,接连斩获了不少大单,去年还在东城成立了分部,有三个项目组。

    原本对公司的事,江晚阳只投钱,不插手,后来经历了两次危机,米拉是技术出身的管理者,科研能力很强,在商业板块有时力不从心,她也开始学一些销售公关,偶尔借着积累的人脉资源帮着应酬走关系。

    最近东城分部看中了临港正在开发的全球智能工厂项目。

    但是这里面的水很深,优质项目基本上先在头部里过一遍,哪怕像是在大工程里打螺丝的一环也很难轮到西莓科技这种小企业。

    好在西莓科技的产品在行业中有自己的优势,最新研发的基于全无线工控技术的工业移动机器人系统,可以为智慧工厂柔性生产提供技术解决方案,江晚阳恰好又跟项目发起方领导在饭局上有过一面之缘。

    为了请朋友从中帮忙再重新牵线引荐一番,她这段时间打点了不少明路暗路,终于争取到了一个机会。

    米拉今天来了东城分部,想把主要技术骨干、管理层召集起来,商量下一步工作计划。

    周氏集团和霍氏集团这种大公司都在市中心有自己的商业大厦,而西莓这样的新兴中小企业只租了科技园区写字楼的其中两层。

    不远处的双子塔有点突兀地矗立着,在这种雨雾天,已经看不到顶端了。

    把车停到了园区C座,江晚阳撑伞下车,不经意抬头便看见周路津和宋浩从对面A座里走出来。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江晚阳压低伞沿,转身在雨水里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飞快跑回车里。

    圈里其他同行搞投资、搞副业都没什么的,但江晚阳心里清楚,她不可以的。

    有西莓科技作为后路,无论将来如何,她都有立身之本,这是她掌控自己人生的底气。

    可要是被周家叔侄知道了,就相当于亲手奉上了一个可以把持她、操纵她的筹码了。

    “小绵羊!”

    周路津在身后喊她,但她没有停步。

    “咚咚!”

    周路津冒着雨飞奔过来,敲了敲车玻璃,江晚阳见状,只好落下了车窗。

    “干嘛?”

    “你跟踪我?”

    “跟踪?”江晚阳一时被问得不知所措,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扯掉口罩,倨傲地扬起头,“我这是替周屹川监督你!”

    周路津显然是不信的。

    她今天打扮得像是七八十年代村口唱大戏的,还一见他就鬼鬼祟祟躲起来,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他手伸进车窗,敲她的脑袋,“说!你伪装成这样,跟踪我干什么,是不是没钱花了,想窃取实验室的数据?”

    江晚阳忽然想起之前跟米拉讲的那个偷电脑新闻,她忍着没有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她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到底什么时候给了周路津一种为了金钱不择手段的错觉。

    “你猜?”她换好平底鞋,微抬着下巴看他。

    这种反问从来是周路津最讨厌的答案,尤其从江晚阳嘴里说出来,语气还很欠。

    他伸手就想揪她的耳朵,她却猝不及防顺着他的动作,咬了一口他的手腕,然后一脚油门就飞了出去。

    “又咬人,你是卡尔吗?”

    周路津在雨中看着远去的那辆车,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咬人习惯,他勾了勾嘴角,又低头瞧了眼手上一圈小小的牙印。

    心头再次出现了酥麻的感觉,就像被一只毛绒绒的小猫抓了一爪子,好奇怪啊……

    宋浩在旁边撑着伞,也不知道周路津一直望着手腕的牙印在笑个什么劲。

    “晚晚小姐脾气还挺暴——”

    周路津拍了他的头一下,“你懂什么?”

    宋浩摸了摸鼻子,“我确实不懂。”

    周路津又看着腕上的印子傻笑,不难看出她牙齿应该长得挺整齐,咬合力堪比一头成年扬子鳄,突然想到什么,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早知道就该把她的乳牙都给埋了,让她一颗牙齿都长不出来……”

    宋浩摸不着头脑,把脸凑近了些,疑惑不解地问:“津哥,你在说什么呢?”

    周路津把凑到面前的这张脸缓缓推开,瞥见宋浩不太齐整的两排牙齿,莫名其妙地问,“耗子,你小时候下牙掉了是不是没扔屋顶?”

    “哈?你在哪儿听的迷信,现在谁还信这个?”

    有人信的,周路津心里笑着,以前他家里就有个爱听大人话的小傻子,对此深信不疑。

    –

    《长生诀》有个线下见面会。

    这部剧目前反响不错,口碑在发酵,热度在攀升。

    江晚阳最近每天时间都安排得很紧凑,除了时刻西莓科技新项目的运作情况,还要配合新剧宣传。

    司机启动车子后,直接载着她们往工作地点驶去。

    这两天突然降温,江晚阳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感冒了,乔安看着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又用耳温枪给她测了测体温,幸好没发烧。

    “吃过感冒药了吗?”

    江晚阳想了想,“没,忘了。”

    乔安打开车座后排桌板,又把包里的保温杯和一堆药都掏出来摊上,“早上周总还特地打电话让我叮嘱你多穿点衣服不要冻着了……”

    “假惺惺装好人。”江晚阳哼了一声,一口吞下两粒药丸,喝了口水送下,好半天,又问,“周屹川都跟你打电话说了些什么?”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刻意低头看手机,极力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

    乔安搞不明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他们怎么还不和好,不就是跟男演员拍了吻戏了嘛,多大点儿事啊,演员拍吻戏不是很正常吗?再说蒋溪还是用大拇指抵住借位拍的,又不是真的吻了。

    反正只要这俩冷战,乔安就必定会成为中间那个双向传声筒,她满眼无奈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最近你不是又大张旗鼓去医院看蒋溪,又和简淮绯闻满天飞的嘛,周总关心你感情状况,向我打听了点你跟简淮的事儿……”

    江晚阳嘴角的弧度有些嘲讽。

    简淮是《长生诀》男主,凭借出色的演技和角色高光,人气直线上升,合作新人导演拍的那部小成本电影也同期上映了,在并没有什么优势的档期,市场反响却令人惊叹,就此成功跻身了当红流量小生行列。

    随着简淮的走红,这两天网上出现了很多他和江晚阳拍戏期间“亲密”互动的花絮视频。

    其实只是朋友之间的正常接触和眼神交流,可经过一系列剪辑加工后,莫名就变了意味。

    江晚阳知道这中间必定有自家团队的手笔,祝霜否决公司炒CP方案那天,周屹川已经十天没联系她了,她闷着气说自己不但要炒,还要大炒特炒,炒它个满城风雨,炒它个人尽皆知。

    现在气头一过,她也有点忌惮,“让祝霜把那些通稿都撤掉吧。”

    乔安愕然,猛地往她面前凑了一下,“啊?那钱不白花了?”

    江晚阳懒懒散散地说:“找你周总双倍报销呗。”

    –

    江晚阳参加完活动,跟剧组关系好的几个主演聚了聚,玩到了很晚才回家,第二天大清早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皱着眉,眼睛睁开一条缝,摸索了半天才接起电话。

    “还没睡醒吗?”是周屹川的声音,沉而低缓。

    “周屹川,你大早上的吵什么!”

    江晚阳像只易燃气罐,周屹川时隔半个月的率先低头,换不回她的丁点好脾气。

    “网上说你跟简淮同回酒店,举止亲密,疑似恋情成真,你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吗?”

    昨晚聚会结束后,她是把好几个演员朋友送去了酒店,并非跟某一个同回酒店,但炒作嘛,不就是断章取义,掐头去尾,夸大其词,胡编乱造嘛。

    她硬是顶嘴道:“我乐意,要你管。”

    “不要我管,你要谁管。”周屹川语气和缓。

    江晚阳回之以沉默。

    她才不会因为他此刻温和的态度而忘记他威胁和警告她时的样子。

    “你晚上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周屹川说。

    “不回,你不是让我走了就别回来了吗?”

    “回家吧,卡尔想你了。”周屹川语气温温柔柔的,停顿几秒,又低声用气音说,“我也想你了。”

    手机里传出他的声音,像是贴在她耳边呼吸,她心里突然被戳了下,也低着声线说:“哦……知道了。”

    接完电话,江晚阳靠在床头稍眯了一会就爬起来边听新闻边煮咖啡,几杯加浓美式喝完,看了看乔安整理好的那份行程表。

    今天要去参加新电影《杀死蝴蝶》的试妆。

    这部悬疑电影众星云集,女主是影后付玉,江晚阳演的是一位不堪家暴、杀夫埋尸又惨遭谋杀的洗车工,戏份相对不是很多,但在整部片中算是贯穿始终的线索式人物。

    发型和服装都准备好之后,总导演和摄影指导来到化妆间看了一会儿,夸她年纪轻轻,但眼神、动作、形态都太到位了,真跟在穷苦环境中摸爬滚打过似的。

    唯一不足的就是皮肤有点白了,不像是饱受风吹日晒的……

    江晚阳笑笑没说话,也就是这几年日常保养得好,要是刚回国那个面黄肌瘦的样子,都不用演,直接往这一站,角色就立住了。

    工作人员又按照要求重新帮她调整了发型,补画了妆容,数双手从头到脚将她包围,涂上厚厚一层黑粉才算完事。

    晚上回去见周屹川之前,江晚阳还约这部电影的另一位演员郑思怡一起吃了顿大餐。

    郑思怡是简淮同公司艺人,在一部年代剧里演过江晚阳的姐姐,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郑思怡在为新戏减肥,最近都是低油低脂断糖饮食,只吃了几片菜叶子,而江晚阳直接把饭菜全吃完了。

    一方面经历过有上顿没下顿的艰辛日子,她不自觉会为浪费粮食的行为感到羞耻,另一方面这段时间西莓科技应酬太多,她喝酒把胃喝坏了,担心等会回去万一被周屹川气得吃不下饭,会委屈自己的胃。

    其实她答应今天回周屹川那里,是带着任务的。

    因为拍吻戏的事,他们前段时间越吵越凶,周屹川不仅没有像以前那样哄着她,反而冻结了霍氏集团的股权,用这种请君入瓮的手段来逼她。

    今天早上他都把台阶递到脚下了,她如果不顺着下,霍敬山那边,恐怕没法交代。

    江晚阳一回到清溪路别墅,周卓就满脸慈爱地迎了过来帮她提东西。

    她把手里拎着的蓝色礼盒递过去,“卓叔,给你的。”

    “你这孩子,每次回来都买这买那的,家里什么没有,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

    “卓叔,我真没花钱,这都是品牌方送的,难不成你要我扔掉?”江晚阳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状,“这款按摩仪对颈椎和腰很好,有好几档可以调节,拿都拿回来了,你先去试试好不好用嘛!”

    “晚晚啊——”周卓犹豫了半天,开口问她,“这么多天不回家,是不是又跟小船闹别扭了?”

    江晚阳的眼神在夜色中闪动了一下,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没有啊,最近活动比较多,住外面方便些。”

    “没闹别扭就好,你乖巧懂事,心思细腻,小船斯斯文文,沉稳理智,都是很让人省心的好孩子,我就是看你上次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担心你有了委屈也不说出来,小船身上责任重、压力大,不可能处处都做得周全,无论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都别往心里去,你知道,小辈里面他最疼的就是你了……”

    江晚阳给了周卓一个安心的笑容,“卓叔,我明白的。”

    周屹川还没回家,刘姨在厨房听到动静,赶紧洗洗手,还没擦干就跑了出来。

    “晚晚,你可算回来了,最近没拍戏怎么也不回家住,是吃腻我做的饭了吗?”

    江晚阳把手上提着的霍山石斛礼盒送给了刘姨,“才没有呢,外面的饭菜不及你做的万分之一,我这不是馋了,一得空就跑回来了。”

    刘姨捏了捏她的脸,看见她穿着薄毛衣,裤子还短得露出了一大截脚踝在外面,“哎呦,怎么又穿这么点!外面多冷啊!冻坏了怎么办?”

    “没事,我扛冻……”

    话还没说完,江晚阳就打了一个喷嚏。

    刘姨进了厨房,趁热给她盛了一碗雪梨汤,嘴里还不忘唠叨,“别仗着年轻就不注意身体,老了得老寒腿,是要吃苦头的。”

    江晚阳连连点头听教。

    刘姨总是要看她在冷天裹成一颗圆润的球才安心,以前在老宅的时候,还让她在破洞裤里面穿红秋裤,结果还没出门就被周路津好好笑话了一通。

    江晚阳一边喝着雪梨汤,一边笑着讲些前段时间在剧组的所见所闻,刘姨也跟着在笑,笑完又有点心疼。

    这孩子说的永远都是一些开心的、有趣的事,在外吃的苦头一句不提。

    拍个戏又是进沙漠又要上雪山的,要不是小船上次大半夜着急忙慌飞去云城,家里都没人知道她晕倒进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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