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和七七的相遇，在明媚的五月。
而认识她的契机，是语欣带来的。
那天，语欣约我到学校外清静的奶茶店里闲聊—
“时间过得真快啊。”语欣咬着吸管，一边用手指卷着自己的棕色锁骨卷发玩儿，一边望向落地窗外含苞欲放的紫薇花，忽然问我，“莉莉，我们‘奔现’多久啦？”
“223天，只占我目前人生的百分之3.2，比我收养的流浪猫还短。”
“莉莉。”她转过头来，嘟着唇幽怨地望着我，“你总说这种无情的话，人家真的会伤心欸……”
“呵呵，真的吗？你笔下那些角色被你刀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自己无情呢？”
“人家那是艺术效果需要好吧！你这种死直女怎么可能懂哒？”
“嘁。”我嫌弃地咂了一声嘴，作势就要戴上耳机开启免扰模式。
“欸？你干嘛啊？人家可是在和你说话耶！”
“语欣，我是在救你。”
“什么？”
“再继续听你用这种娇滴滴的夹子音恶心我的话，被□□的就不只是耳朵了，我的胃也会遭殃——所以，你得感谢我让你二次犯罪未遂。”
“哈哈哈哈哈。”她超级没形象地拍着桌子笑着，耸动的一头卷发像走光的蓬蓬裙摆一样，炫耀着与她智商不般配的发际线。
这傻缺，明明都还没毕业，就天天熬夜改稿，真不知道她这么急着毁掉一头那么浓密秀美的头发，是不是想让自己提前适应秃然的社畜生活。
“行了行了，你不用笑这么浮夸，我也知道你的嘴能张到和化妆镜一样大。”
“噗……”
听到我的话，她脸抽筋般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然后，撑着下巴含情脉脉地望着我——我猜，她姑且是恢复了正常。
“莉莉，我说句心里话。”
“什么？”
“如果，你长得再漂亮点的话，我一定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你的。”
我收回刚才的话——她恢复了个屁正常。
“是吗，哈哈。”我讪笑道，“那我还真是庆幸自己长得够丑。”
“嗯？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我担心你第三次犯罪会既遂，然后，我不但丢了身子，还要作为被侵害者去探你的监，真是遭了老大罪。”
“死莉莉，去死吧你！”她又气又笑地瞪了我一眼。
……
……
语欣是我的闺蜜，也是我的头号“粉丝”。
从上高中起，我就开始在网络平台上发布自己的配音作品。
而她，是最早关注我的那批人之一，她经常在评论区表示强烈的喜欢和支持，整一个狂热小粉丝模样。
我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支持，自然而然地回关了她，并开始在私信里聊天。
有一嘴没一嘴的闲聊中，我慢慢了解到她是一名热爱写作的宅女，和我一样喜欢轻小说、动漫和视觉小说。有了共同话题，我们很快熟络起来，甚至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本以为我们只能做一辈子网友，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造化弄人——两年后，我考进了语欣所在大学同城的另一所学校，离得还不算远。
这下可羊入虎口了。
一开学，她便强硬地要找我“奔现”，终于把我“开盒”后，又对我的外貌给出了“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音画不同步”的高情商评价。
颜控可真该被千刀万剐啊——虽然我自己也爱看美女。
“怎么样？这是你自找的，大脑里对偶像的完美臆想跌落进下水道的感觉很不错吧？”我咧着嘴自我解嘲道。
“嗯……是挺不错的。”语欣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而是笑眯眯地望着我，总让我觉得不怀好意，她继续解释道，“毕竟我长得也不算好看。如果你是什么大美女，再加上我心里的偶像滤镜，我根本就不敢接近呢。”
她的话很直白易懂，奈何她此时的笑容真的很像出入足浴店的猥琐大叔。
我不由警惕地问：“你说的接近，是指什么？”
而她单刀直入：“我想在山脉平台投一档广播剧，台本我已经写好了，平台那边也对接好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我心仪的配音演员——诶，莉莉老师，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认真的！”我立即正色道，外加控诉，“难道你爱了两年半的小小偶像当不了你心里的花瓶，就只能做你的牛马了吗？”
“这样，收益我们三七分，你七。”语欣抛出橄榄枝，诚意极大。
“虽然这个价让我很心动，但这不是几几分成的问题。”
“那是什么？”
“唔……”我挠挠耳廓，“我需要比较稳定的收入——毕竟，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偶像被饿死在街头，对吧？”
“饿死……这怎么会？”她尤为惊讶。
我抱起胸，略别过头避开她无意探寻的目光，踌躇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
“学费国家会帮我交，但生活费的话……我需要自己解决。”
“哦，这样啊……”
闻言，语欣理解般点了点头，她没有多问什么，稍作思考后很快提出了新方案。
“那只能这样了——流量没起来之前，我按配音时长付你工资，但是这部分作品就没有你的分成；流量起来之后，我们再重新商议分成问题。莉莉，你看可以吗？”
这是一种长远来看不那么利于我的结算方式，但却是可以满足我对收入稳定的要求，想必她也是担心亏待我了，所以才又加上了后面半句话。
“语欣，你是已经富到打算做慈善了吗？如果广播剧的流量没起来，你这样会亏不少的。”我提醒道。
“那就当我包养你咯。”
“是嘛，但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一点肉感没有，我可不能帮你暖床。”
“嘻，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咂了咂嘴。于是我又退了半步。
“诶好了好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总之你放心啦，我也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两年了，我相信自己写的故事质量，也相信你的配音演绎，我们合作的话，至少回个本没问题的。”
一直以来，我都是爱好使然去玩配音，对圈内情况并不了解，不过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大话。
“那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找我合作吗？可别说什么‘你是我偶像’这种纯情小女生才会说的无聊话。”
“要我说实话吗？”她笑眼盈盈。
“虽然我能猜到，不过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嗯。”语欣望着我，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首先，我喜欢莉莉的声音；其次，莉莉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喂……不是说了别说这种话吗？”我感到脸上有点热，但嘴上继续不饶人，“把网友当最好的朋友，你还真是孤僻得叫人心生怜悯啊。”
“哪有，我们现在不是奔现了嘛。”
“你别打岔。所以你的实话呢？”
“我已经说了呀。”她卖萌般眨眨眼，故作无辜。
“不是那句……”我顿了顿，正色道，“我是说，还有其他实话，为了更好地合作，我觉得我们应该说清楚。”
闻言，她终于收起了不正经的模样，勾勾唇角，笑容竟变得有些妖冶，仿佛下一刻就要露出吸血鬼的獠牙，在我脖子上啃上那么一口。
“因为——莉莉，你虽然能力很强，但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也还没有正式入圈，所以我签你会比较便宜；而且，你会很多种声线，能轻松做到分饰两角，省去了我一些找其他配音演员和对接的麻烦。”
我较为满意地点点头，但我还不打算放过她。我太了解这个表面人畜无害，实际上骚想法一大堆的女人。
“语欣，我听说，犯人在自首的时候，往往先会避重就轻，好来在博取警方的信任的同时，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刑期。但是呢，经验丰富的警官可一点儿都不吃这套。”
“唉，莉莉你可真讨厌。”她闭上眼叹了口气，同时一脸受伤般摇了摇头，“非要揭开自己好闺蜜的阴暗面才罢休吗？”
“对，你现在抓紧时间全部交代清楚，我还能考虑一下。”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她重新睁开眼，直直地与我对视。
“莉莉，最重要的，如果是由我带你入行的话，你基本上就和我绑死了，我相当于是用超低价永远买下了你。而你火了以后，也能反过来带火我的作品，甚至我们还能搞点百合cp营销，这么看，怎么都是笔稳赚不赔的投资。”
“语欣，你果然……”
我与她都没心没肺地相视而笑——就像学生时代当你在走廊罚站，突然看到自己同桌也被老师赶了出来时、与她对上的那种无需言说的笑容，大有“原来你也上数学课看校草文被抓了啊”的英雄相惜之感。
只不过，我有种不明晰的直觉，总觉得这也不是语欣真正的动机。
“怎么样莉莉老师？说到这个露骨的地步，你还愿意和我合作吗？”
她把自己喝了一半的红豆奶茶递到我嘴边，我思来想去之下还是选择了卖身也卖艺，咬着已经被她咬瘪的吸管猛猛吸了一口。
像是从万恶的资本家身上反吸一大口血，又像是狂炫断头饭好放心上路一样。
“看你这么‘真诚’地不要脸的份上——这卖身契，我签了。”
……
……
“莉莉？想什么呢，噫，笑那么恶心。”
语欣故作嫌弃的腔调将我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想到些开心的事。”我想随口敷衍。
“什么开心的事？”她却不知分寸地追问。
”比如，你上次发现自己激情热聊了半个月的帅姐姐其实是第四爱而不是猛T，然后跟失恋了一样胡吃海喝了一周，最后胖了五斤，到现在还没瘦回来。”
“莉莉，你这一期广播剧的分成没了。”她扬起下巴，把侧发撩到耳后，露出资本家的真容。
尽管知道她不会真的这么做，但我还是知趣地用岔开话题的方式认了怂。
“那什么，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儿？”
“没事就不能约你出来？你的腿还真金贵耶。”
“呵呵，你少来这套，有屁快放。”
“哎，好呗，的确有事……简单说，就是我打算尝试一下新领域，想拉你下——嗯，想找你帮忙。”
见我微微点头后，语欣继续说道：“我们之前的创作重心都在山脉平台的甜虐百合广播剧上，但你也知道，我偏二次元文风的主流男女言情小说的产出量也不小，只是暂时没有足够的资金和精力来做成音声作品。”
“所以你说的新领域是指？”
“视觉小说！”
“嗬，这不比广播剧烧钱多了嘛！”我嬉笑着侃道，“既然你想做梦，那不如大胆点，直接计划做成动漫得了。”
“什么嘛，才不是做梦——昨天，一名粉丝私信我，问我有没有把我的言情小说做成视觉小说的想法，她可以负责美术和演出，甚至也能兼任配角配音。我看了她过去的一些短篇漫画作品，质量都很不错的。哦对了，好巧不巧，她就在你隔壁大学的艺术专业就读，和你同级。”
我听得一愣。
“这么全能，我怎么没听说过隔壁学校有这种大触？”
“笨啊，人家和我们一样是宅女，当然不会轻易在现实中暴露自己的宅属性啊。”
“那程序、音乐和最重要的资金来源呢？”
“别忘了，我是我们学校动漫社副部长，部里的宅宅们对于百合广播剧可能不怎么感冒，但如果是做一般向视觉小说，就算是用爱发电他们也会积极响应的，所以，我可以直接在校内开个众筹。而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前部长的毕设就是一个适用性不错的视觉小说引擎，我可以找他帮忙，直接套他写的程序。”
“啧啧，居然一下子就把美术和程序都给解决了，这就是所谓‘不要小看我们二次元的羁绊’吗？”我这次并没有挖苦，而是由衷感慨。
“当然，就算有大家的帮忙，还是要一些必不可少的经费的，但这些我个人可以垫付，等之后游戏发售了回口血就好了。”
她又开始卷着自己的头发了，一副尽在掌控的模样。
“语欣，你现在富了点就大气起来了嘛，这大半年可是从我身上吸了不少血——然后现在准备继续吸？。”
“哼哼~没我带你入圈你还想有现在的知名度？你要再得了好还卖乖，这期广播剧的分成真不给你咯。”她盈盈一笑，不过很快笑容又淡了。
“所以，莉莉，你愿意用爱发电帮忙配音吗？”
她问得很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可她的眸子中却像是揉进了一汪清泉，泉眼处微波荡漾，完整地倒映出我的样子。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明明热情大方如她，同我说话时却总是畏畏缩缩的，似乎怀揣着某种卑微的情愫。时隔几年，尽管我们早就成为了无比亲密的闺蜜，可有些事依然没有变。
我一直是她眼中的小小偶像。
“嗬，想得这么美满，谁知道最后做不做得下去呢……”我摸摸耳廓，把目光别开，小声嘟囔，“姑且、算是愿意吧。”
“好耶！好耶！”听到我答应，语欣直接开心地站了起来，两步撞进我怀里，给了我个反向锁喉般的抱抱。
这女人长这么大干嘛，要窒息了。
“莉莉你知道吗？我一直梦想自己写的文能被喜欢的配音老师配成广播剧，所以当初才要包养你。至于做成视觉小说什么的，还想都没想过。可当那个学妹找我聊过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视野一直都太狭隘了，明明身边有很多可以白嫖的资源的。”
“喂，我说！资本家，你刚才把‘白嫖’的心声说出口了啊。”我一边讽刺道，趁机从她柔软的怀里挣脱。
“哎呀，说白嫖多难听啊，明明是大家一起用爱发电——对了，不然我现在就把那个学妹约出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啵？”
“约她做什么？她不是做美术吗？”
“对，但这次因为人手不足，视觉小说的演出脚本我打算让你和她一起负责。”语欣继续解释说，“她能通过表情差分来更好地把握人物情绪；你是配音统筹，全程跟进演出脚本的编辑方便你及时更改台本，所以由你们一起来做比较合适。”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安排还挺合理的。
但这样的话，我似乎就不得不和一个陌生女生共事了，这对万年社恐来说绝不算什么好事。
“是嘛，可我怎么想这都是属于你这个原作者的工作——你终于连属于自己的工作都推给别人了，前途无量啊资本家阿姨。”
“哎呀哪有哪有，剧本和台本才是大头呢。虽然篇幅较短，也至少要准备两条线三个结局。然后，和各人员的对接工作也得我来，还得研究下游戏宣发，这都是很重要的事耶，我是做牛做马的主催，才不是什么甩手掌柜！”
的确，囿于资金问题，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身兼数职，她的活一点儿不比我轻。
“行吧，那你最好和她提前说一句，说我是社恐，免得到时候人家以为我有偶像架子之类的——虽然我也不是什么知名声优”
“嘻嘻，这个放心好了，其实她很了解你哦。”语欣笑眯眯道，“她关注你账号的时间不比我晚多少，你可以打开你的粉丝群看一眼她的加群时间。”
我半信半疑地点开自己高中建的冷冷清清的粉丝群，然后在语欣的指示下看到了她的账号，和语欣的入群时间相差无几。
世界真小，比我该死的胸围臀围还小。
“那什么，语欣，我突然想起宿舍养的仙人掌已经一天没浇水了，可以改天再见她吗？”
“不可以哦~”她抓住我的手腕，生怕我跑了一般。
“我刚已经和她说过了，她现在都出发咯，你看，她发给我的位置共享。”
“你这先斩后奏可真有一手的……就这么吃定我会答应你？”
“是呀，我自认为还挺了解你的。”
“你想多了。不过你现在为什么笑得这么恶心？”
“那当然是因为、我很想看你被开盒时，明明尴尬到想死、却还嘴硬地要说些无聊段子强装镇定的狼狈样子——对对，就像我们‘奔现’那会儿一样~”
“语欣，你是真有够恶趣味的。”
“哎呀，能得到最恶趣味的你的认可，看来我在你的熏陶下终于是出师了耶！”
真棒，这心理变态的死女人已经享受上了，正一边咬着吸管，一边用一双滑稽眼欣赏我坐立不安的模样。
“别慌，她还有整整两千米。”
“现在是五百米了。”
“百米冲刺！”
“要到门口了哦。”
“嗨~！七七！这边这边~”
然后，在语欣吹响的加拉尔号角声中，我见到了七七。
见了这个让我将来想为之献出心脏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