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欠肚子肉五斤：莉莉安，不要勉强自己。」
直播间里，语欣发起的私聊消息打断了我的回忆。
「莉莉安：嚯，非要我卖惨到这个地步，你才终于不装路人啦？我让你别打扰我你还真就不打扰我，真是铁石心肠。」
「欠肚子肉五斤：哼哼，那我等会儿不给你带夜宵了耶？」
「莉莉安：嘁，本来就没让你带。」
等等，不对。
今天是旅行的最后一天。我前告诉过语欣，等我今天做完要做的事就会回归现实生活，她这么说大概也是在提醒我别再当自闭少女了吧。
「莉莉安：那个。语欣，谢谢。」
她回了个花园宝宝的“爱你”表情包，傻得可爱。
谢谢你一直都在。我心说。
注意力转回筱月这边。
“筱月小朋友，还听吗？这烂故事已经没有什么糖给你吃了哦。”
「筱月：正好呀，我糖尿病，多听点刀子可以帮我控制糖分摄入。」
「筱月：不过，莉莉的话，真的没关系吗？」
“哈啊？我？我能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像是那种悲观厌世、动不动就在网络上用要死要活来博同情和关注的可怜虫嘛？”
「筱月：……」
“哎呀，我可没说你，你不要对号入座哈哈哈。”
我从来讨厌沉重压抑的氛围，七七也讨厌，所以我在筱月每次无意中展开她的破碎气场时，都及时给她拽回来。
“不过筱月，谢谢关心，我真的很好。”
“接下来，我要为你讲述的，是魔女的结局。”
……
……
“所以说，「心脏要逃走了」？①”
七七看着我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却捂着嘴笑了起来。
“喂，这个情况下玩这句台词梗也太没品了吧？”
“哈哈，还不是跟你学的咯。”
“……”
“好了好了，如果真能让我自己选，我肯定不会那么好心地让给那个素不相识的人，但既然这个烂世界待我如此，那我觉得放弃抱怨，转而为那个人的新生感到高兴也未尝不可，我们是病友，又不是敌人。”
“是是是，你心最大了，我亲爱的圣母妈妈。”
“嗯，莉莉，过来。”她弯着眉眼，对我张开了双手，“来，快让妈妈抱抱~”
“啧……”我别过脸去。
“我可是病人，莉莉就这样对病人冷漠的吗……”
我移回目光，捕捉到她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撒娇情绪——我的老天，她什么时候学会这种这么小女生的必杀技的？
“嗬……真拿你没办法……”
把鞋子踢落，我窝进被子挤到她身边、背靠着她怀中坐下。她微微错开脑袋，把下巴触在我的肩头，双手环住我，然后在我们面前打开了平板电脑。
“乖莉莉，妈妈给你讲绘本故事好不好？”
“不好——不对，等等，难道你还有什么事是没告诉我的吗？也太能藏了吧！”
我神经过敏一般，立马警觉起来，生怕她是不是什么心事没告诉我。
“没有呀，关于我自己的所有的事都早就告诉你了，我又不是什么外表温柔内心沉重的贝斯手②。”
嗯，倒更像有着△呆毛的鼓手③。我在心里说。
“那你想要讲什么故事？”
“是老故事，只是比起以前讲给你听的时候，会多附带一点阅读理解而已。”
“阅读理解？”我换了个萝莉的声线，难得撒了个娇，“呜，妈妈坏坏，莉莉不想学习，莉莉只想要抱抱。”
“不学习就不给抱抱哦。”她很配合我的演出，哄孩子般亲了我侧脸一口，然后自顾自地打开一个图集。
“亚瑟王墓？这是你为‘白色恋人’绘制的背景图吧？”
“是呀，经过一年来的画画改改，大部分背景的初稿已经完成了。”
从住院起，七七就开始了绘制，似乎在与时间赛跑。
“嗯，所以魔女从北海道出发后，巡游的第一站是英国？可为什么是墓地？”
“因为，魔女旅程的第一步，就是要坦诚地接受天使的死亡。而她只有充分地对逝者进行哀悼和告别，才能坦然接受天使的死亡，才能疗愈和强大自己的内心，才能够踏上真正的旅途。”
天使的死亡吗……
“欸？疼。”我刚一失神，就被她用脑袋撞了一下。
“不许瞎想，总盼着我死做什么？而且我才是主角魔女，你非要这样无端联想的话，那你这个天使得先死在我前头了。”
“好呗，我不瞎想。但我肯定不是天使的，你见过满嘴都是恶毒诅咒的天使吗？堕天使也没这么毒舌。”
“行了，我说不过你，不跟你贫嘴。”她径直把话题拉回，“魔女巡游的主要目的是寻找永恒之物，她从亚瑟这位伟大永恒之王的故事里，找到的是圆桌骑士们的忠诚之爱。”
她切换到下一组画。
“第二站，她来到了爱琴海附近的众神居所，奥林匹斯山。希腊神话是最浪漫的神话体系，她阅尽神话中所有的爱情故事后，最受俄狄浦斯冥府寻妻的故事的打动——她何曾不想像他那样，去上帝那里求来天使的亡魂？可她是魔女，上帝听不见她的祷告，她也无法前往天堂。”
“在这里，她找到的永恒之物是跨越生死的夫妻之恩爱。”
“第三站，魔女造访了日本所有的知名水族馆，认识各种各样海洋生物的同时，她见证了无数对少女恋人彼此表白并走到一起。最美好的年纪遇到最美好的彼此，最喜欢的人恰好也最喜欢自己，这种洋溢着初夏的气息、青春青涩、单纯热烈的恋爱无疑是人间最完美的感情。”
“在这段旅途，她找到的永恒之物是纯洁柔美的少女之情爱。”
“第四站，是魔女旅途中偶然经过的一所低矮小学。她惊讶地发现，这里是连接人间和人类幻想世界的记忆节点，无数人笑中带泪地来，又笑中带泪地离开。好奇的魔女进入了幻想世界，伪装成转校生和那里的少女们度过了最美好的学生时光，收获了从未有过的友谊。”
“在这段校园生活中，她找到的永恒之物是真挚美好的少女之友爱”
“第五站，同样在幻想世界中，是一条都市中随处可见的商业街。她以租客的身份在这里暂住了一段时间。她发现，街上的人们明明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却像互为亲人一般热情善良，整条街就是一个爱意满满的大家庭。”
“在这段经历中，她找到的是人们在最和睦友爱的邻里状态下的类亲情之爱。”
“第六站，从幻想世界回到现实的魔女心觉对永恒之物的理解已经很深，但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她一边思考，一边在三山四海中行走，当她来到富士山下时，看到很多独自前来露营的人。她不理解人类这种低级的群居生物为什么要独行，于是自己也学着样子体验了一个人的露营。”
“在独自露营的过程中，她找到的是：去爱别人之前，必不可少的自爱。”
“第七站，魔女前往了人间世界的尽头，那片蛮荒破碎之岛。在震撼于冰与火之歌的壮美景致的同时，她看到了人类的城市——坐落在火山与冰川的夹缝中、屹立与风霜雨雪的城市。她忽然意识到，人类绝不是懦弱平凡的物种，在他们用各种永恒之爱彼此报团取暖之时，他们也有直面自然、探索自然、征服自然的勇气，他们永远都在旅途中开拓前进。”
“在冰火之间，她找到的是凝聚着人类勇气赞歌的大爱。”
讲到这里我才明白，她前面所说的“阅读理解”的意思。
我本以为，魔女只是去天使所爱的人间见证一些爱情故事，然后悟出让爱情永恒的方法，却没想到，她所找到的永恒之物有如此之多。
“七七，这真是一趟传奇震撼的巡游之旅！你构思得也太棒了。”
我难捱感动地望着她，她趴在我肩头也正微笑着望着我。我趁自己的老脸来不及害羞之际，在她唇上留下了自己的温度。
“不过啊……”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少了亲情，对吧？”
我点点头。
“那我问你，你是病人家属吗？”
“不是……不对，也是啊，就、就是！”
“就是嘛，哈哈。”我纠结的样子让她忍俊不禁，她继续说，“在我看来，亲情其实是来源爱情之中的。当说起永恒之物，很难不往人类代代繁衍上想，但真正的永恒并不是只在□□繁衍上的——亲情是爱情的结果，而纯粹的爱情无关繁衍本能，代表着精神上的永恒。”
“嗬，你这想法有点柏拉图呢④。”
“对呀，在柏拉图看来，人类为了永恒的幸福，会渴望繁衍和生育。而生育有□□和心灵两种生殖力，心灵的生育虽然依赖□□的生育，但却能以人类所有类型的爱为养料，达到深远、更不朽的永恒。”
“我并不想把亲情简单地理解成血缘产生的感情，而是认为它源自没有血缘的爱情。所以，在魔女的巡游中，她没有特意去寻找、也没必要去寻找永恒的亲情之爱。”
“亲情之爱，在她和天使相爱那一刻，已经无声地诞生于爱情之中了，并会以爱情的结晶而永恒。”
真好。
虽然她的理解有些片面，但这种理解让亲情似乎也变得纯粹了起来。或许，以后医生再问我是不是病人亲属的时候，我就能在心里坚定地回答“我是”了。
“不过，莉莉，你知道把爱情转化为亲情的最直接方式是什么吗？”
她并没有把故事的结局讲完，合上电脑后，她把我抱得更紧，然后这么问我。
“是生孩子吗？”我问。
“答对了。”七七嬉笑着，伸手从床头拿过一个口红模样的东西，然后摸索进我的内衣，戳在我的敏感处。
“喂、喂？！？这、唔……居然不是口红吗？啊……这、这是什么……”
“逗猫棒。”她狡黠地笑道。
“你……你这魔女……！”
那晚，
猫一连死了八次，
一息尚存。
……
(注：①出自动漫《莉珂莉丝》台词。为了救只剩两个月生命的千束，泷奈想去抢夺人工心脏，可千束却想把人工心脏留给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吉叔，死死抱住泷奈不让她抢心脏，绝望之下，泷奈喊出了“心脏要逃走了！”
②指动漫《BanGDream!It'sMyGO!!!!!》的贝斯手长崎素世，她外表是超温柔的妈妈型阳角，实际上内心藏有很沉重的感情。
③指动漫《孤独摇滚》中的伊地知虹夏，超阳光温柔的妈妈型阳角，常称下北泽大天使。
④在《会饮篇》中苏格拉底详细阐述了自己对爱与美的理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