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秋去冬来，春去夏至。
紫薇花又含苞欲放，可七七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心脏供体太少，需要的人却太多，所谓的“登记排队”，不过是把前面的人熬死，自己才能更靠前一些。
钱方面的话，在语欣的介绍下，我开始长期接有声书的配音赚点外快，再加上直播的收入和七七接画稿的收入，将近一年时间，我们已经凑齐手术费的大半。
当没钱的时候，我们会担心供体心脏来的太快把我们的好运用光，可现在又开始担心，一直没有供体心脏怎么办。
“莉莉，我们看看窗外吧，花开了。”
未闻花名，但识花香。①
我扶着她走到窗边，望向医院的后花园。粉红色的花树在花园小径两旁随风轻扬，宛若迎宾的礼仪小姐，热情又优雅。
“紫薇花的花语是幸运，我有预感，我们好运要来了。”
(注：①出自动漫《未闻花名》，经典治愈番。)
……
七七说的没错。
一天下午，我在语欣的工作室帮她整理文稿时，忽然接到了莫医生的电话。
“莉莉，有配型成功的供心了。”
“真的？！”
“嗯，供心已经从隔壁市发车过来了，这次的手术主刀还是我……”他似乎有些迟疑，沉默了几秒才问，“孩子，手术费筹备齐了吗？”
“抱歉，还差一些……但您当时不是说，因为供心只能保存4-6小时，手术必须立刻进行，所以支持分期支付吗？”
“一般来说的确是这样，但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你最好马上就筹齐，这样机会更大一些。”
“机会？您说什么机会？”
“孩子，我只能说到这个程度。半小时后我要参加个紧急会议，但手机会开着，你筹齐了钱就立刻联系我，我会尽量帮你们争取的。”
他匆匆挂断了电话。
纵使万般不明所以，但以我对这位一年来如父亲般待我们的医生的了解，我知道他在帮我们，也意识到手术费或许成为了某种重要的“筹码”。
心脏供体离体超过4小时就会开始降低病患移植后的存活年限，我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喂，语欣？”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欸？这么快就帮我收拾完啦？莉莉真棒耶~我买好了晚餐，马上就到。”
“不是，语欣，你听我说。七七配型成功的供体心脏已经在路上了，你现在立刻可以提出的现金有多少？”
听到我的话，她立刻收敛了平日的不正经。
“四万左右，莉莉，够吗？”
“还差七万……”
“你等我，我去贷一点——”
“不行，来不及，立刻就要。”
“那你先别挂电话，我现在找朋友们借！——喂？安安，我现在有点急事，能借我……喂，小青妹妹，能……”
语欣用另一个工作用的手机开始挨个询问朋友，但当大家听说立刻就要借这么多钱的时候，全都选择了婉拒，这也能理解，毕竟除了我和七七，语欣的其他朋友，也不过是酒肉朋友和生意合作伙伴。倒不是说那些朋友人不好，只是，大家没必要为了她承担这么大的借款风险。
语欣永远很可靠，也永远不问缘由地帮助我，我很感激她。
但我现在不能只依赖语欣，我也必须要行动起来。
我挂了语欣的电话，然后打给了那位风流成性的女人。
以往，我都避免和她有过多的接触，但今时不同往日——
“彦姐，你好。”
“莉莉，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我现在急需用钱，你能借我一些吗？”
“好，要多少？”
“七万。”
“哦哟？”她笑声揶揄地说，“你是终于想明白了吗？等我停车。”
煎熬的等待中，我只觉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心脏停跳的倒计时。
终于，一分钟后，她高傲而不容抗拒的声音重新传来。
“接视频，否则免谈。”
再多对容貌的自卑此时也被我吞进腹中，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屑于做一些小人之事，我相信不会被她录视频开盒威胁。
“好。”
我随手理了理头上的乱发，打开摄像头的同时，看到了对面那个化着冷艳系妆容的女人。
“啧，站在那些蠢男人的视角看，你确实有够丑的。不过在我眼里，你这种假小子型的，同样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若是在平常，我一定会用同样放荡的玩笑回击，可惜此刻我只有沉默，沉默着祈求她的施舍。
“被债主追债了？”
“不是。”
“那是亲人要上手术台了？”
“我没有亲人。不……嗯，算是。”
她笑容一滞，移开目光失神了片刻，然后重新恢复娇纵的笑容。
“这个数额的慈善我可不做，我也从不借钱。之前和你说过了，我喜欢刺激，你想要这么多钱的话，那到时候你广播剧里的花样，我会一件不落地用在你身上。”
我沉默了，但我此时不能沉默。
“彦姐，如果你只允许我用这种方式还钱的话，那我……我接受，等事情结束我一定会遵守约定，我会来找你。”
“是吗，你这副听话的模样真让我兴致大减，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
“身边有别人吗？”
“没有。”
“好，手机放远点——对，就放这，你退后。”
我克制自己不去想她接下来会让我做什么，只默默照做就是了。
“呵呵，让我看看你有多大的觉悟吧——现在，把衣服脱了。”
我握紧了拳，掌心被修得很钝的指甲刺得生痛。尽管刚才答应她的时候那么干脆，可现在我又寸步难行。
这该死的羞耻心。
不过，一想到手术的紧迫，我还是松了拳。双手背叛了我的身体，像假肢一样无法再被我感知到，我很快被它们脱得只剩内衣内裤。
“啧，身材也勉强还过得去。”她浪荡地勾勾唇角，“不过我可没说停下，内衣，也给我脱了。”
“你！……”
忍着羞辱，我把心一横，背过手去，解开了扣环，在我就要褪下内衣的时候，我忽然看到彦立马别过了脸去。
“够了。”她闭着眼叫停了我，“你穿好衣服吧。”
“可是为什么？”我慌了，“是我没让你满意，还是你不相信我？”
“不是——”她似乎想要否定，可话被猛的推门声打断。
“莉莉！我借到——”
忽然闯入的语欣愣愣地看着衣不蔽体的我，又看了看桌上连着视频通话的手机，骤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啊！！！莉莉！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啊……！”
她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奔向桌边，拿起手机就要挂断。
“语欣！不要，不要挂！”
我连忙从侧面把她压倒在桌上，试图去夺手机，却被她用肘部抵住了锁骨部位，不得寸进。
就在我开始情绪失控、想要开始扯她头发的时候，电话被她挂断了。
“语欣，呜呜……我……手机还给我，她也许同意借给我钱了啊……”
我趴在她身上，泪水决堤一般淌落，无力地锤打几下她的胸口后，我把脸埋了下去。她紧紧抱住了我。
“莉莉，你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我啊……就算是要去卖，也应该是我去卖，我比你有料不少，不是吗？”
她不合时宜的不正经的话，让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深陷她怀中柔软，不由得要抬起头，却被她摁了回去。
“笨蛋！我的确经常给你们两个让出空间，可你别想着把我排除在外！我们两说好了做一辈子好姐妹的！”她罕见地有些蛮横地宣誓道，然后又拍拍我的背，“好了好了，爱哭鬼别哭了，我借到钱了。”
“真的？”
“嗯，虽然过程比较艰难，但总归是借到了。我现在就转给你，接下来需要怎么做？”
接下来……我想起莫医生的话，忙拿起手机，时间过去了20分钟，他说的会议还没开始，应该能赶得上。
「莉莉：莫医生！我凑齐钱了！」
「莫：好，你现在就打到住院押金里，然后来医院。这边的话我会尽力的，回聊。」
“语欣，转账怕有延迟，我们直接充到七七的住院押金里。”
“好！”语欣以前也给七七交过费，所以现在不需要绑定认证之类的麻烦事。不过，正当我们一起把手术费都打到位时，语欣忽然惊叫了一声。
“莉莉，有两个陌生的账户，现在分别打了五万给我。”
“什么？”
我意识到了什么，忙点开彦的聊天栏，看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语欣，快叫车，我们快走。”
我草草穿好衣服，和语欣奔向医院。
……
车上，彦的消息已经发来。
「彦：刚才那个是语欣吧？身材还不错哟。」
「彦：钱是我打的，因为不知道你的卡号，但通过朋友问到了你闺蜜的；又怕你不够用，所以多给了点。另外，之后你也不用来找我了，你这身材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你闺蜜倒是可以介绍给我。」
「莉莉：谢谢，可是，你刚才为什么……」
「彦：哈哈，我想看看你的觉悟而已，就当我逗你玩好了。一码归一码，我是想睡你没错，但我像是那种会做任何趁人之危的事的人吗？」
「彦：当然，你要是心怀感激地自愿陪我睡，那我也不会客气，只是这么做的话，怕是对不起你要救的那位“亲人”吧？」
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莉莉：嗯……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但语欣已经帮我借到钱了，你的十万我会让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彦：哦？这样么。你居然不是彻底走投无路才来找我的，看来你的自尊和那位比起来，还真是一分不值啊。」
「彦：是你男朋友？」
「莉莉：女朋友。很抱歉，一直瞒着你和其他粉丝。」
「彦：是为她治病的话，装单身骗那帮蠢男人们的礼物钱倒也没什么，只是知道你名草有主了之后，让我很失落呢，就算你到时候真的陪我睡，我都睡不自在了。」
「莉莉：总之，还是很感谢你。」
「彦：不用，希望你的那位一切平安。」
结束聊天后，语欣已经原路打回了那些钱。
不过才没几分钟，主播群里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表示突然被彦送了两千多的礼物，按群人数一算，合计大概是十万。
「彦：朋友的爱人要上手术台了，现在在直播的妹妹们，花几分钟时间一起祈祷她好运吧。」
彦姐，谢谢。我在心里说，
……
“两位，这边不能再靠近了，里面在开会。”
会议室走廊，护士拦住了我们。
“姐姐，我对象马上就要上手术台了，主刀的医生就在里面，让我过去吧！求你了！”
我根本不需要任何演技，仅仅是自然情感流露，就动摇了她。
“你对象，好像是XX病房的七七吧？”她似乎知道一些内情。
“嗯！姐姐，让我过去听听吧，我不会打扰会议的。”
“按规定是不行的。”她安慰般拍了拍我拉住她袖子的手，“不过我现在刚好肚子疼。你们是偷偷溜过去的。”
“谢谢！”
在护士的默许下，我和语欣顺利靠近了会议室，虚掩的门让我们能听清里面的声音。
“王院长，我治了那孩子一年，她的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如果错过这次，她可能等不到下一颗心脏了。”
这是莫医生的声音，她说的话令我心头一紧。
“莫医生，你应该知道：按规定，符合紧急状态的心脏移植等待者在全国分配层级优先分配，不符合紧急状态的心脏移植等待者根据地理因素进行排序。的确，按移植等待名单顺序，这颗心脏理应许给我院的这名病人，但友院的那名病人也就是昨天夜里病情急剧恶化的，已经到了生死边缘。这种情况下，我们为医者，无论是从服从医疗部门规定的角度，还是从遵循生命平等的医德角度，都应该优先救那名病人。”
“那手术费方面呢？我这边的患者已经全款打进住院押金来了，不会存在任何手术费用纠葛，而友院的那名患者据我所知，连住院费都很难按时交上，难道友院要违反规定，自己为病人垫付手术费吗？”
原来，莫医生让我筹齐手术费，是这个目的。
可他作为一名医生，一名与我们并无血缘关系的医生，这么偏袒于七七的话，他要承受多大的自我道德谴责……
“的确，莫医生说的这个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如果最低手术费都无法支付，很多医疗设备都不可能开机，更别提进行手术了……罗医生，贵院也应该明白，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如果手术费的问题无法解决，我认为这颗供心的归属应该还是我院的这位病人。”
“王院长，莫医生，我院当然不会坏了规矩。其实我院的那位病人在昨晚病情恶化之后，就很幸运地接收到了一笔大病专项捐款，结合医疗贷款的话，勉强能达到最低手术费的要求。”
“什么……怎么在这时候……七七那孩子已经等了一年，好不容易赚够了钱，好不容易匹配上了，怎么会这样——”
莫医生的失态并未持续多久，就被院长厉声打断。
“莫医生，难道只有我院这名病人的命是命吗？！你现在表露出的这种想法，是我们医者的大忌！也许，你需要重新走一遍宣誓流程了，之后我会亲自过问！”
“对不起，我回去会反思的，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快些确认心脏的归属，大家好尽快准备手术吧。”
“嗯。罗医生，让你见笑了。我院这边已经没有任何问题，贵院现在确定要用这颗心脏为那名患者做心脏移植手术，对吗？”
“稍等，我正在询问——”
他小声的接电话声，仿佛棺椁下葬前的挽歌，宣布了死神的裁定。
“是的，我院已经在系统里确认了，而贵院的那名患者会重新回到等候名单原来的位置。”
“好，既然如此，祝贵院患者手术成功、顺利康复，散会。”
完了。
这是我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念头。
我没有等他们出来，也听不见语欣的呼喊，狂奔冲出医院大楼，一头扎进夜色笼罩的花园中失声痛哭起来。
繁芜的紫薇□□像鞭刑抽出的伤口，
月光，盐一样地撒下来。
……
(注：本小说中有关心脏移植方面的剧情为个人虚构，并不代表也绝无影射真实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