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出现这个症状已经多久了？”
“从七七离世后不久开始，到现在快三个月了吧。”
视频连线中，我正在为莫医生播放家里新装的监控的录像。
“不排除多重人格的可能，但据你提供的视频来看，她在从莉莉人格切换成疑似七七人格的时候是有意识的，不是被动发生的，所以不是很像多重人格。”
“啊，抱歉，我不太明白。”
“简而言之，人格切换通常是无法被患者控制的，而视频中，她在戴上七七的假发的同时，出现的挠耳廓这个动作是属于莉莉自己的习惯，也就是说，这时候她还没有发生可能存在的人格切换才对。”
莫医生与七七和莉莉也相处了一年之多，他对她们熟悉得就像自己女儿一般，居然一下子就发现了我没注意到的细节。
“你有和七七人格直接面对面地对话过吗？”
“没有。七七人格每次都是留下一些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之后就很快变回莉莉了，我主要是通过文字和语音聊天和她接触过。”
“这样啊。”莫医生点点头，“我个人认为自导自演的可能更大一些，莉莉本来就是一个好演员。不过，既然目前没有什么不良影响、甚至对莉莉来说还算是积极影响的话，我建议你再观察一段时间，最好能面对面地和那个人格接触一下。”
“好的，莫叔叔，谢谢您，那有进展我再联系您。”
挂了电话，我整个人瘫在了电脑椅上。
七七离开后的这些天，我总是梦到我们三人一起时的快乐日常，梦到那天晚上七七和我的拥抱，梦到七七躺在玻璃棺里安静地沉眠。
她离开后，不只是莉莉，我的世界也一片灰暗。
当初为了弄到那笔救命钱，我当机立断地把自己的广播剧全组人员打包卖出去了三年，这三年里，我和组内人员只能按对方的要求创作剧本，并且依照对方的指名来捧红新的配音演员。
产出的作品还是属于欣动工作室的，但收益大部分都由对方享有，而短短一年过去，对方赚的钱已经快接近当初给我的钱了。
这可让我自己这个资本家好生肉疼。
原本有七七和莉莉陪在身边，我还不觉得有什么苦和累的，但是现在七七不在了，莉莉也需要我照顾……
是的，莉莉或许是病了。
在最初的几天她还依然满嘴跑火车，可不久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再然后，就出现了疑似人格分裂的症状，比如现在——
群聊的聊天框突然弹了出来。
【食怠姐妹花，永远不分家(3)】
「七七：语欣姐，回家的时候帮我给莉莉带一份肠粉吧，爱你~」
「语欣：哎瞧瞧你把她宠的~我会带的。」
「语欣：不过啊，你还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现在都不私聊我、而是直接在群里说啦？」
「七七：嗯，因为我想让莉莉看到，难道你不期待她看到我们聊天后害羞的样子吗？（坏笑）」
「语欣：哈哈哈，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耶。」
「语欣：对了，你今天会回家吗？」
「七七：我现在就在家，但是一会儿就回学校了。」
「语欣：噢，帮我到衣帽间的梳妆台上看看，有没有我的耳环。」
过了一会儿，她打了个视频过来，声线和七七别无二致。
“语欣你看，是这个吗？”
“是的！好耶好耶~我还以为在路上丢了，原来是出门太急落在家里了。”我随意感叹着，又顺势提议道，“诶对了，不然你戴上试试？我一直觉得这个款型很配你的。”
“哪有，我和莉莉都脸小，撑不起这种大方的款。”
“喏~我的好七七，你就试试嘛~晚上我给帮你给莉莉讲睡前故事。”
“好啊，成交~”
通过电脑上呈现的监控，我看到她撩起了假发，下意识挠了挠耳廓，然后才戴上了耳环。
我心里惊了一下。
接着，她拍了张耳朵的照片给我，从照片上的头发和衣物以及她们差不多的耳型来看，还真分辨不出这是七七本人还是莉莉自己。
这个七七人格总是那么滴水不漏，从不留下让莉莉人格能找到的“七七”就是自己的证据。
我拖动疲惫的身躯，再次拨通了莫医生的电话。
……
【二】
我不是没有想过戳穿她。
从第一次莉莉和我说七七今天回来了开始，我就告诉她七七已经死了。
可当她给我看了“七七”留下的聊天记录和不露脸的自拍后，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我记忆出现了错乱。
那段时间我也很崩溃，我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她的情况，只当她是自我安慰的臆想而已。然而没过多久，“七七”真实存在的证据越来越多，多到我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了。
一天，我在七七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箱子，里面装有七七的假发，常用的穿戴甲和七七的手机、平板、画板。
我忽然意识到，莉莉口中的“七七”，就是她自己扮演的。
我试着用这些铁证去说服她，可是莉莉一下子就情绪崩溃了，像个孩子一样失去了自理能力，哭着闹着要我帮她洗澡，甚至要我拍着她的屁股哄她睡觉。
为了不刺激到她，我也不得不加入了她的角色扮演游戏。
因为工作繁忙，我能陪她的时间很少，相应的，她体内的“七七”也在变得越来越成熟和完整——就像今天，已经能很自然地和我语音对话了，完全能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后，莉莉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动漫一边跟着练习配音。见我回来，她小声道了句“语欣，今天也辛苦了。”
然后又咧开嘴望着我道：“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份？我的脸皮还没厚到当你的面猛炫别的女人让你帮我带的夜宵——哦，你能炫狗粮，嗯，也没少你的份嘛。”
这家伙！总是让我又好气又好笑，也给我带来熟悉的温馨感。
说起来，在“七七人格”稳定后，莉莉的情绪正常了不少，不再沉默寡言，而是重新回到了满口垃圾话的状态。
可是，七七已经离去的事实总有一天会被莉莉自己发现的啊，她总得面对的，现在凭借另一个人格创造的虚幻的梦境只会积累她未来面对现实时的痛苦，并不是长久之策。
“嘁，我才不想变胖，哪有七七那么宠你的，恨不得把你喂成猪！”
“是嘛，语欣，我也挺想把你喂成猪的，只要你全身都胖，就不会总在我们面前故意哭诉胸大的烦恼了——毕竟其他地方胖了更烦恼。”
“去死、去死！”我朝她甩过去一个抱枕，被她稳稳接住了，“哼~！你的爱心夜宵，我要没收一半！”
“哈？”
我才不管她的愕然，打开饭盒就炫了几大口河粉。正待我得意地想进去胜利结算炫耀一番的时候，却听到她顽劣的嗤笑声。
“谢谢你，这么牺牲自己帮我长肉。”
“呵呵哒，不谢。”我自顾自进了浴室。
其实我和七七一样了解莉莉，刚才，她只是想分我半份河粉罢了，却总会这么别扭地用特别难以察觉的傲娇来表达。
而我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心安，才故意这么装笨的，这或许也是七七所说的软弱之处与高明之处——我擅长扮演搞笑的角色，以轻松获得大家对我的好感，包括莉莉和七七的。
我又想起七七那晚和我袒露的、把我对莉莉的爱也算计进去的计划，望着镜子中自己的苦笑，感叹道。
“哎，我们三个，都好麻烦啊。”
……
【三】
几天之后的一个周末，莉莉不会去学校。
在莫医生的建议下，我借口要去加班，但是蹲在了楼下的花园。
我只装了衣帽间的监控，因为我猜想莉莉切换成“七七人格”时，一定会去梳妆台前戴假发和化妆，事实也果然如此。
在我默默码了一个小时字后，她终于是拿着假发进来了，戴好后，又开始打开放着七七化妆品的抽屉。
见她差不多化完妆，开始收拾东西了，我赶紧合上了电脑，风风火火进了家门，自然而随意地大声嚷嚷起来。
“莉莉~今天的短剧本我一遍就过了，所以甲方爸爸提早放我回家了耶！”
“这样啊，那还挺不错的。”
衣帽间里传来的是七七的声线，不等我靠近，她自己主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无比精美的仿妆，如果不是对她们太过熟悉，一般人一定分辨不出这是莉莉扮的七七——可莉莉明明不会化妆的，现在，我愈发相信双重人格猜想的真实性了。
“七七？还是、莉莉？你是……谁？”
“语欣姐，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她眨眨眼，如七七完全一致地单纯地望着我，“我当然是七七呀，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我本想立刻爆一句“不对的地方可多了去耶！”，但我想起莫医生叮嘱的千万不要刺激到她，我便冷静了下来。
“你病得很重，你忘了吗？”
“没有忘，然后我活下来了，回到了我们三个的小家，不是这样吗？”
“……”我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地说道，“你可能失去了一些记忆，你记得那天晚上莉莉睡着时你和我说了什么吗？”
“抱歉，我好像没有印象了。”她略有苦恼地歪歪头，“我和你说了什么？”
“你说……如果你死了，莉莉和莉莉安就都拜托给我了。”难忘的回忆涌上心头，在抵达我眼眶的时候不自觉地化作了纷乱的泪珠，“莉莉，你可以模仿她的声音，模仿她的外貌和行为举止，可真正的七七是绝对不会忘记这样重要的事的！”
“我……”她怔住了，这样的反应却让我更为激动。
“你就是莉莉，对吗？可你为什么要这样欺骗自己，我们已经为七七充分哀悼过了，葬礼之后我们不就说好了，应该带着她的幸福的记忆继续向前走的，绝不能像现在这样沉湎于虚幻的梦境里呀。”
“……”
她垂下了头，又抬起，眼神再无七七的纯净与天然。
“还真是挫败啊，这么多年了，依然让你这样一个老妈子这么操心。”她恢复了莉莉的声线。
“莉莉？！果然是你，七七就是你自己，对吗？”
“不，我不是莉莉，七七也不是我自己。”
“那你是……”
“我是莉莉安。”她如莉莉一般嘚瑟地笑着。
我还想追问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好了，我很忙，再留下一些七七的痕迹后就会回去的，嗯，今天妆容挺满意的，终于可以拍张正脸的自拍了。”
“可是，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嗬，还用问吗？为了让莉莉那个没用的家伙好受一点，为了莉莉能安。”她从我身边挤了过去，到七七房间取出了七七的手机，用自己的指纹解了锁。
“语欣，配合我一下吧。”
“什么？”
“现在，我就是七七，快去群聊里回我发的消息。”
“啊，这……”
……
【四】
我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莉莉安饰演七七的帮凶。
不过经过一周的接触，我有了一些新发现——
莉莉安的人格的确可以随时从莉莉身体里醒过来，如果需要自拍她才会戴假发化妆，否则连这个环节也省了。
她说，这是为了尽量节省时间，正如她每次出没都是在莉莉正在做很难敏感察觉到时间流逝的事情时的，比如睡觉，比如玩游戏看电影。
最初她因为没有彻底仿妆成功，所以总是躲着我，但真正面对我后才意识到我和七七有着自己的秘密，换言之，她无法在我面前真正扮演七七，所以干脆就摆烂了，也不再避着我。
从这一点看，她和莉莉的性格还挺像的。
“你可以把我当成是莉莉的复制体，除了一个心如铁石，一个玻璃心外，我所有的内外都和莉莉一模一样。”
“可是你做这些，能骗过莉莉多久呢？”
“难道你现在有更好的办法吗？你忘了她那几次哭着闹着崩溃成一个孩子一样的时候了吗？至少现在，她没法接受七七不在的现实。”
我没了话。
……
与莫医生再次沟通后，他表示自己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也不再能给什么建议，于是推荐我去市郊一所专门医治精神和心理疾病患者的疗养院，拜访一位他的老同学，他已经帮我联系好了。
我选了个有空的日子独自前往，却在进去之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奇地快步跟上。
然而，在一个转角处，我愣是迎面撞上了抱着胸等候我的她。
“哟，我还纳闷什么人敢跟踪我呢，原来是你啊，可爱的小编剧。”
彦今天的妆容很淡，不过她还是勾着性感的唇，探出手轻佻地想要抚上我的脸侧，吓得我忙倒退几步，双手抓着包包，挡在身前充当盾牌。
“你、你要干嘛！这里可是公共场合，你不可以乱来耶！”
“呵呵，算了。”她兴致缺缺地撩撩性感十足的海藻卷发，“看你脸色这么差，就不欺负你了。”
“是因为广播剧的工作？”她心不在焉地问。
我知道她消息灵通。我点了点头。
“嗯，等会儿忙完我就去敲打敲打那些家伙，让他们给你们全组安排的工作减半，工资不变。”
“诶、诶？”我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半天才挤出一句玩笑话，“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给我们组赎身呢。”
“我早就想做这么做了，毕竟如果那时候我早些借给莉莉钱，你也不会打这三年工。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直接把你买回来，你多半会不接受吧？”她邪魅地笑着，一双眸子像是蛇瞳一般冷艳，似乎能径直看透我的全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有几位情人都在这里养病，给她们带了些甜品。”
“几、位？情、人？”
“呵呵，其实我和她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只是她们都喜欢我，所以我才这么说，方便你理解一些。”
我对彦的生活作风有所耳闻，可流传的信息往往是两极分化的。
有人说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女，总是玩弄女主播们的感情，甚至不少都因为她的渣女行径而患上心理疾病；也有的人说，她从没有在恋爱之外和那些女主播发生过什么，她只是单纯地、平等地帮助每一个用心做直播，却得不到回报的小女主播；还有人说，她是位野心勃勃的富二代，她想在直播界建立自己的女儿国，她自己开后宫做女皇。
“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来找一位医生咨询一些心理或者精神问题。”
“她姓吴？”
“诶？你怎么知道？”
“她是这里最有名的医生，我的妹妹们都是拜托她治疗的。”她侧开了身，不再挡在我身前，“既然你要找的人也是她，那跟我来吧，她现在在我妹妹们那里。”
……
【五】
穿行过安静的走廊，我们来到了一间很大的豪华病房。
说是病房，这里根本就像一个家一样，各种高档家具和电器都一应俱全，不知道的以为是度假用的豪宅呢。
“看呆了？我给这里捐了不少钱，所以有一套自己的专属套房。呵呵，你如果喜欢——陪我睡一晚，我送你一套。”
“真的？”性格使然让我下意识装出很痴呆的样子，“我真的值这个价？”
“哈哈，当然是假的。”她果然被我逗得嫣然失笑。
她领着我走向阳台，我跟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从进入这里起她全身的棱角都变得柔和了，仿佛不再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女强人，而是一位让人安心的邻家姐姐。
是什么让她变得这样的呢？
“嗨！妹妹们上午好。”她冲着楼下草地上围坐着的几名少女挥挥手，得到了一声声娇滴滴的“彦姐姐好呀”的回应。
接着，她对其中一名中年医生笑道：“吴姐，今天的活动时间能推迟一会儿吗？我给大家带了礼物，还有位朋友也正巧来拜访您。”
吴医生道了声好，不久，便带着几位女孩上楼来到了屋内。
彦为我和大家各做了介绍，我与吴医生相认后也表示并不着急，愿意先和她还有彦一起陪陪女孩们。
甜品和礼物已经被工作人员用小推车送到了餐厅，彦开始和几位少女分享甜品，随意地聊着天，偶尔开几句轻浮的玩笑话，可是我发现，虽然大家都面带微笑，却总给我一种强烈的破碎和疏离感。
“这几个孩子都是不同程度的抑郁症患者、孤独症患者和多重人格患者。”吴医生轻轻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既然你和彦也是朋友，应该知道她所在的圈子里有各种心理问题的孩子挺多。”
我艰难地点点头。
我知道，并不是做直播会导致心理问题，而是很多有心理创伤的人更愿意以直播的方式来和其他人建立联系，这是她们在没有获得医疗上帮助的情况下，自己找到的得以逃离现实的镇痛剂，这是属于她们的一方净土。
“这几位孩子都在十八上下，多半是因为各种情况从家里跑出来希望用直播谋生，最后走投无路之时被彦发现了。每一女孩她都很用心地去呵护，希望能将她们拉出来。”
“可一方面，因为她并不是专业的医学工作者，没办法提供心理治疗之外的治疗；另一方面，每个孩子都把她当做了姐姐来依赖，甚至喜欢上了她，这让她越来越寸步难行，于是她最终只能求助于我们这样的医疗机构，因为给我们捐的钱实在太多了，院长就特批了这套房子给她当私人疗养院，也让我亲力亲为地治疗这几个孩子。”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捂住了她的手。
“吴医生，真是太辛苦您了，我真心替这些孩子们向您道谢。”
“哈哈，不用、不用。”她用另一只手覆在我的手上，望着既安静得诡异又热闹得温馨的餐桌那边，感叹道，“其实我们疗养院的工作算是轻松的了，这里的病人，更多的是需要情感关怀，或者说，爱。”
“我们需要主动去和病患建立情感上的联系，主动走入他们的内心，才能达到更好的心理治疗效果。”
“不过比起我们来说，老莫他们这些总要上手术台的才更辛苦，每年同学聚会我总劝他和他爱人再要个孩子，他们却总是笑而不语，我也没办法。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吧，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他们多关心自己一些。”
她重新看向我，眉目间洋溢着温润与慈爱，让我立刻回忆起自己的母亲。
“你也一样。莉莉的事情老莫基本都告诉我了，在讨论她的问题之前，你可不能出问题，我看得出你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开心，长期的睡眠也很差，我不希望莉莉还没康复，你反而先倒下了呀。去房间里好好休息一会儿吧，等彦这边照顾好这些孩子，我们再长聊。”
“我……”
我总感觉我的眼泪越来越不值钱了，面对她此时毫无预兆的关心与爱，我立刻明白了她刚才提到的情感关怀是什么意思。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着接受了她的爱。
“谢谢，谢谢您。”
……
【六】
这一觉，直接睡过了午饭时间。
“妹妹们都去午休了，我们去餐厅聊吧。”
我跟着彦来到餐厅，很快就吃完了她帮我预留的足量的饭菜，竟有些不知足。
“好吃吗？我和妹妹们一起做的。”
“诶，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
“算是吧，但更多的，是她们该有的生活的一部分。”
我似懂非懂地望着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把她和传闻中的风流女王联系在一起了。
“彦，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呵呵，这是治疗的一部分。”她帅气地勾勾嘴角，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算是对于我自己的治疗吧。”
“你有病？”我脱口而出。
“怎么说话呢，小编剧？”她似乎被我气笑了，毫不客气地轻敲了我一下，“不过姐确实有病，有着一看到那些女孩哭唧唧、割手手、跳楼楼、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就恨不得自己也跳的大病。”
“怎么得的？”我没头没脑地追问。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抱起胸，身子向后靠在了餐桌边上。
“还记得吧？我妹妹和七七在同一片墓园。”
“啊，抱歉……你妹妹她……”
“叛逆呗。她刚成年就很有骨气地离家出走，独自一人进了个公会靠直播谋生。稍微有点起色后，公会要她趁热打铁，搞点擦边做红做大，她不愿意，于是工会不再给她任何资源。”
“在食不饱腹的情况下，她遇到了一位榜一大哥，每天给她送很多礼物，几乎算是包养了她，她以为遇到了贵人，于是在对方的连哄带骗下开始了网恋。”
“后来，两个人见了面，那男人把她睡了之后就从此人间蒸发，我妹妹受了很大打击，患上了抑郁症并很快发展成中重度。”
“可惜，那段时间我在国外留学，还没有继承家产家业，也没有自己的渠道去找到她，所以根本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等我回国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彦说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凝望着餐厅的墙壁，上面贴着很多张她和各不相同的女孩们的合影，而第一张，就是更为年轻的她自己和一名样貌相仿的女孩的照片。
那是一张闺蜜写真样式的艺术照，照片中的她们有着又纯又欲的装束与妆容，近距离四目相对，似乎下一秒就要亲上去。那女孩的笑靥如星辰粲然，似乎只看一眼，就足够现在的彦流连于这破碎的人间。
微风掀动，把碎金搬的阳光掀入二人之间，那时的彦留着青春阳光的露耳短发，与现在大不相同——现在，我总觉得她那一头又A又性感的海藻卷发就像是她度过的漫漫长夜的标本，永远、永远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彦姐，下次你去看她的时候，捎上我和莉莉吧。”
“嗯，你们去看七七的时候，我也不介意包接送。”
我们望着彼此，默契而轻松地笑了。
……
【七】
“语欣，根据目前的信息，我还不能确定莉莉安人格的存在。”
茶室内，我与彦和吴医生坐在一起。
“双重人格通常是由于幼年的一些创伤刺激诱发的。可以通俗理解为、当时情况下的自己无法接受和面对巨大的创伤，于是唤醒了一个崭新的强大的自己去独自承担相关的记忆，而自己的主人格就可以正常生活——这算是人在面对巨大创伤时的自我保护机制。”
“所以从诱发原因看，莉莉安人格是有存在的合理性的？”我问道。
吴医生点了点头。
“不过也如老莫最初就和你说过的那样，一般而言，双重人格是绝不可能出现自主进行人格切换的，莉莉安人格既然能这么自由地、有意识地出现和消失，而且还同时拥有莉莉主人格的全部记忆和性格特点——这种情况，我行医这么多年，都不曾遇到过。”
我当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而且这么多天和莉莉安的接触中，我真觉得她和莉莉几乎没有区别，唯一比较明显的区别就是她一点儿也不懒，出现后总是手脚麻利地留下一系列七七存在的痕迹，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把身体还给莉莉。
不过若是假设莉莉安并不存在，那莉莉的这种行为，怎么想，都有种把小龙虾或者葵花籽一次性剥好，然后再慢慢享用的感觉啊……
“吴医生，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你自己先要放平心态，多注意休息，然后尽量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和她相处，多关心她多照顾她，不要主动用七七的事情刺激她。”
“其实，莉莉安无处不在，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莉莉安，只是她没有真正成为独立人格罢了。而我要告诉你的是，无论莉莉是不是真的双重人格，现在她需要的都是那四个字，爱与关怀。”
我忽然想起自己最喜欢的一部意识流视觉小说《依依》，是的，每个人心里都有着各种各样的颜色，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依依、一个莉莉安在守护着自己。
“至于如何帮助她人格融合、或者帮助她从自导自演的幻想中走出来，我们需要一个外力来带动她自己内心的改变，帮助她通过自己的内在力量去面对七七已经离开的现实，但这个外力一定不能是刺激她的东西——比如给她看监控证明她的‘自导自演’行为，这是绝对不行，必须要用一些别的柔和的东西。”
“比如你的爱与关怀，或是其他和她、和七七有所联系的爱。”
“至于具体怎么做，只能你自己思考了，你肯定是现在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只能辛苦你自己了，勇敢的孩子。”
“我会好好思考的。”我深深向她鞠了一躬，“谢谢您，还有彦姐姐。”
……
【八】
在彦的帮助之下，之后的一个月里，我的作息和身体状态都回归了正常。
我与莉莉以及莉莉安相安无事地相处着，本来我以为莉莉会对七七这么多天不回家睡觉而产生各种意义上的怀疑，可是没有。
但她在深夜的某些时候依然会情绪崩溃，哭着闹着需要我哄着睡着。
于是这一个月里，我渐渐地习惯了和三种状态的她相处——深夜里哭哭啼啼的宝宝莉莉，平日里依然乐观开朗满嘴跑火车的莉莉，和时而出现、总是用七七的外表与我一起创造出七七所留下痕迹的同样顽劣的莉莉安。
这天，我提了些水果去慰问莫医生的时候，他交给我一封匿名信件。
我在他的示意下打开后，发现这是一位年轻的眼角膜受捐者写的感谢信，其间字字真情流露，直言他的世界被陌生的捐献者重新照亮了，现在的他，非常健康地生活，并且正在计划一次周游全国的旅行，想用这双眼睛好好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真好、真好呀。”我笑中带泪地问，“莫叔叔，这是给七七的吗？”
“算是吧。捐赠者与受捐者虽然是双盲的，但是很多受捐者在移植成功后会有一个自发的写匿名感谢信的行为，他们会把这封信交给医院保管，直到下一位捐献者出现后，再由我们把信送出去。”
“真好呀。”我再次感叹道，不过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莫叔叔，当初那颗心脏的来源您不是知道吗？”
“啊，那个啊，也算是我为数不多地违背医德的时候了……你们那时候太让我心疼了，就忍不住泄露那位母亲的身份，好让七七康复后你们能一起去扫扫墓。”
他言止于此，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莫叔叔，您知道七七的眼角膜现在——”
“这个我的确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这是很严肃的事情，我不会再坏规矩了，希望你能理解。”
我深表理解地点点头，和他简单聊了聊莉莉的近况后就告别了他。
站在医院大门前，我忘了打伞，顶着正午的太阳，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终于拨通了彦的电话。
“彦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
“你有渠道帮我查到七七的眼角膜受捐者是谁吗？”
“可以。不过，你打算陪我睡几晚？”
“啊……？”
“呵呵，但是你找到对方之后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只想带着莉莉远远地看看那个人，也许这就是吴医生所说的其他的温柔的东西——那是七七的眼睛，是七七的爱的延续，一定能打动莉莉的。”
我一口气说了好长的话，一边喘着气，却听见彦的笑声。
“如果世界上有所谓的舔狗评选大赛，我绝对投你一票，因为，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为了莉莉而不择手段的。”
被她点破我爱着莉莉的事实，我突然感到一阵羞耻，但很快就消散了，毕竟我才不是自私地爱着莉莉，而是带上了七七托付我的那份一起。
如果真要有七七人格，那也是在我身上才对。
……
【九】
几天后，彦打来了电话。
“有两个消息，第一，那位角膜受捐者康复后立刻就去北欧看极光了。”彦一如往常地轻慢地笑着，“还真是迫不及待啊，不过我想也是，要是我禁欲了太多天，也会忍不住好好释放一次的。”
“哈……哈哈……那，另一个消息呢？”
“我查到了那对父女的情况。”
我知道，她说的是捐献心脏给七七的那位年轻母亲的丈夫和女儿。
“那名女孩在母亲去世后不久就患上了抑郁症，不过，她的父亲因为工作忙，又因为为了给女儿治疗，所以就把她送到了临市市郊的特殊疗养院里长期照看。”
“这样啊……唔，怎么大家的世界都这么……”
都这么破碎啊。
“语欣，但还是有一个意外收获好消息的。”彦打断了我的emo，“你好像没有意识到呵，我补充一下，临市的临市就是我们这里——她也在吴医生所在的疗养院里。”
“诶诶？”
“别急，我还没说完。我问过了负责她的医生，再有一个月就是她生日，不过那天她父亲恐怕赶不回来，所以他已经提前拜托了医生陪她过生日。”
听到彦居然了解得这么详细，我好像猜到了什么。
“所以说，你的想法是……？”
“嗯，你这几周可以先带莉莉过来这边做做义工和她接触一下，院方这边我会帮你们对接。建议你先别告诉莉莉她的身份，等到了她生日那天，你再考虑怎么用催人泪下的演技，同时剥开那孩子和莉莉的心吧。”
“彦……”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只能爆出一句，“彦姐！我爱死你啦~！”
“呵呵，爱可不靠说，去做吧。”
……
【十】
到了周末，我便拉着莉莉来到了疗养院门口，吴医生已经在等我们了。
我们装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寒暄了一会儿，免得让莉莉生疑，而吴医生也在默默观察着莉莉的状态。
“感谢两位的到来，我先介绍一下，你们负责的孩子叫小桃，还有一个月满13岁，她患有轻度抑郁。其实这片病房的孩子们年纪都偏小，症状都挺轻的，如果有家里人的悉心陪伴和交心沟通的话，可能都不会发展成抑郁症。不过他们的父母往往很忙很忙，虽然我们这里贵不少，但总是能比请保姆或者请亲戚带来得好很多。”
我点点头，看来这片病房更像是特殊的托儿所。
只是一想到这么多孩子这么小就遭遇了这些，我总感到无比揪心。
“你们可以和其他义工一起陪他们做做游戏，也可以单独和她聊聊天，本来本着对病人负责的理念，你们未经培训是不能直接接触他们的，不过既然是彦推荐的朋友，我们院方愿意相信你们。”
吴医生向负责组织义工活动的医生介绍了我们，而后便离开了。我和莉莉并没有任何经验，只能先跟着其他义工一起和孩子们进行简单的体育活动和手工活动。
说实话，莉莉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说到底她自己也是个大龄问题少女，在与不熟的人接触的时候总是畏畏缩缩的。
不过，我和她提议来做义工的时候她却表现得非常积极。
集体活动结束后，便是针对每个孩子的情况进行对应心理疏导的过程，这个工作本该由医生或者经验丰富的义工来做的，现在落在了我们身上，一时间倍感压力。
“小桃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语欣，她是莉莉。”
“姐姐们好。”小桃生硬地回道。
随着问好的结束，气氛急转直下就要陷入尴尬，我在脑海里翻箱倒柜地搜索合适的话题，不过，莉莉突然开口了。
“小桃，你……很喜欢薇尔莉特？”
“嗯……？没错。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你胸前的宝石，很漂亮，是按照薇尔莉特的胸针定做的仿祖母绿宝石吧？”
女孩快速点点头，把宝石取下，捧在手中，递到莉莉面前。
“是的，这是去年妈妈偷偷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她知道我喜欢这个角色，虽然她没能亲手送给我就是了。”
寥寥数言，我只觉自己的心脏都崩开了碎痕，而且，我不知道我们此时开启的这个话题是不是光速踩了雷区。
“我和我恋人也很喜欢这部动漫，她去世前我们才一起看过，还做了一期关于这部动漫的视频节目，想要看看吗？”
“姐姐的恋人已经……？”女孩有些被吓到了一般，却在莉莉温和的笑容相望下安静了下来，“嗯。”
趁着莉莉用平板给小桃看视频的空挡，我连忙撞了撞莉莉的胳膊，把她喊到一边。
不等我问什么，她就顽劣地笑着说：“没想到吧，我是莉莉安。”
“不是！你是什么时候出、出来的？”
“从今早起床开始。喂，我知道你特别想把我从她身体里赶出去，但你是有多神经大条，才会认为现在的她能够面对今天这样的环境？”
“我不知道……但是莉莉不能总这样下去啊，总是需要面对的。”
“可是语欣，你怎么不想想，说不定我才是真正的莉莉呢？如果能把那个软弱的莉莉赶走，不也相当于‘莉莉’恢复正常了吗？”
“这……”我被她的话兜得晕乎乎的，但我还是坚持道，“不，拥有软弱那一面的莉莉才是我和七七认识的莉莉，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嘁。”她撅噘嘴，“随你开心好了，对了，等回家后莉莉醒了记得帮我圆谎——今天和你一起来的人是七七，可不是莉莉，更不是莉莉安。”
“……”
“怎么？不愿意吗？可是，你也不想莉莉在发现异常后变得疯疯癫癫的吧？”
这家伙！居然用莉莉人格来威胁我，真是太可恶了！偏偏我拿她确实没有什么办法。
小桃已经看完了莉莉和七七做的那期动漫杂谈视频，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粘着莉莉安问了一大堆或深奥或笨蛋的问题，后者非常有耐心地为她一一解答。
望着这样完美的莉莉安，我开始思考起她刚才说的话——难道说，剔除所有的软弱，真的比接纳所有的软弱，来得更为正确吗？
“虽然阿姨没能亲手为你戴上，不过它还是顺利送到了你的手中，小桃呢，就像薇尔莉特一样，把它当做妈妈的眼睛吧，要带着妈妈一起开开心心看世界哦。”
“妈妈的眼睛……”小桃低着头看着那颗宝石，喃喃自语道，“可它是胸针，是佩戴在胸口的，它不该是眼睛，它应该是——”
“妈妈的心脏！”
安静的午后，团团旖旎的阳光落在莉莉安身上，可我看到她眼底如蕴深情的海，狠狠地波动了一下。
……
【十一】
又一个月的时光悄然而过，秋天也接近了尾声。
每周，我和莉莉——不，我和莉莉安都会去疗养院做两次义工，在我们的要求下，吴医生亲自为我们进行了培训，如此一来，我们也算是熟练工了。
这天，我单独和彦来了一趟，主要是再聊一聊莉莉的事情，不过，吴医生先提起了小桃。
“你们来了之后啊，小桃真的比以前阳光了很多，真没想到你们和她会有这么多共同语言。负责她的医生告诉我，她这个月几乎每天都在看莉莉做过视频讲解的动漫，然后期待着你们的到来，和你们一起聊动漫里的故事。”
真好啊。我在心里感叹道。
七七一定想不到，她们那时候为了挣钱而用心做的视频，竟然意外地照亮了恩人女儿的世界。而且，也一定也在更多意想不到的地方，给到了更多人或微不足道、也或有些分量的温暖。
“我们已经慢慢给她停药了。所以我总爱说，爱与关怀是最好的良药，明明你们两个没什么医学专业知识，仅仅是陪她开心，就能起到很好的疗效。”
“下周就是她的生日了，原本是计划让负责她的医生带她去游乐场玩一天的，她说过很想坐一次摩天轮。不过现在有两位合格的义工可以代劳，倒省去了我们的麻烦。”
“哦对了，小桃的父亲要当天晚上才下火车，所以你们应该要陪她到挺晚的。”
“我会亲自去接她爸爸。”彦突然开口道，“我可不想让他错过女儿重要的时刻，顺便，我也要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彦，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但注意分寸。”吴医生叮嘱道。
“呵呵，知道了知道了，我做事什么时候不靠谱过？”
之后，我与她们详谈起了莉莉和莉莉安的近况。
……
【十二】
从城市隐入山林，我们远离了喧嚣，感受着草木清香和鸟语秋声。
光洁的石板行道蜿蜒，精心修剪过的地被植物覆盖了大部分地面，仅留下一条隐秀曲径。晚秋不再炎热的阳光透过林间投下柔美的光束，为这座座林间墓地披上圣洁的百叶纱，让人的心归于安宁。
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小桃会提出在自己生日这天，要先来看妈妈。
彦主动当了我们的司机，大清早便长途跋涉带我们来到了这里。我们和小桃一起打理好墓地四周的草地，把带来的一轮草种子播了下去，明年春天，这里就会是一小片永恒花园了。
没有烧纸钱，没有点蜡烛和爆竹，我们只是安静地献上花，一起为这位不幸的母亲默哀了很久，然后安静地离开了这里。
“你母亲是个了不起的人。”彦开着车，突然笑道，“但也是个花心的妈妈，毕竟因她的离去而新生的‘孩子’有好几位呢。”
“嘻，明明彦姐姐才最花心呢。”小桃也甜甜地笑了起来，“院里的病人和医生护士都知道，彦姐姐总是带不同的女孩来。”
“哦？哪个家伙敢这样传他们大资助人的绯闻？回头我可得好好整治一下。”
“那可不行！彦姐姐不可以欺负大家！”小桃马上变了脸色。
“噗嗤，我逗你玩呢，我当然不会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嗯！”
……
【十三】
中午，我们一起在商业街吃了一餐日料。
小桃是第一次接触这些只有在动漫里见过的食物，表现出十足的兴奋，而莉莉安作为一名资深宅女，对日料也略知一二，便像解说员一般介绍起每一种食物的来源与故事。
“莉莉姐姐，我听说日本很多地方的特产食品都有地方限定的说法，这个是真的吗？”
“哈，这个啊，是真的。”莉莉安囫囵吞下一口拉面，“日本的限定文化其实是一种经典的营销手段，被日本人做到极致了而已。而且，不只是地方限定，还有数量限定和季节限定。”
“那如果我想吃一些特别的食品，比如《摇曳露营》的杯面和《小泉同学》的拉面，或者那个很火的白色恋人巧克力的话，就只能亲自那边一趟了啊……”
“嗯……”
莉莉安盯着碗里的高汤，缄默的热蒸汽中，我似乎看到某种潜伏的感情在她心里悄悄地破壳。片刻后，她重新抬头。
“嗯，是这样的。比如你说的白色恋人巧克力就有严格的地方限定，只有在日本各国际机场的免税店和北海道才能买到正品，而且，还有几种特殊的巧克力只有在白色恋人巧克力工厂里的咖啡厅才有供应，是不允许外带的。”
“这样呀，虽然这可能也是莉莉姐姐说的营销手段，但知道之后果然是很想亲自去那边吃一次呢。”
“是啊，真想去啊。”莉莉安淡淡地笑着，“做梦都想去呢。”
……
【十四】
下午，彦直接砸钱包了电影院的场，我们四人用巨大的屏幕一起看了《紫罗兰永恒花园》的剧场版和《魔法少女小圆》的剧场版。
其实我是不太同意的，奈何小桃这孩子自己很爱看这种治愈动漫。不过两场下来她倒也情绪正常，我便不再担心什么。
临近晚餐时分，我们兵分两路。我和莉莉安带着她前往游乐园，而彦暂时离开，去接小桃的父亲。当然，是瞒着小桃的。
从旋转木马到碰碰车，从鬼屋到跳楼机……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已经老了，从鬼屋和跳楼机出来，我和莉莉安魂儿都快没了，可小桃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这么看，她爱看治愈动漫而且不会被刀得厉害，倒也合情合理了。
用完晚餐后，夜色已然深邃起来，游乐园各色里的灯光错落亮起，与漫天璀璨繁星交相辉映，把眼前的童话世界生动地映入我们的眼底。
我们继续一个接一个项目地体验着，不知疲倦，不只是小桃，我和莉莉安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地疯过了，只感觉我们也年轻了十岁一般。
终于，欢乐过后，我们来到了最后的摩天轮下。
“爸爸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本来我们和叔叔约好了最后让他陪小桃坐摩天轮的，这个点他应该到了才对。我心里暗自着急，不过眼看着游乐场已经接近闭园时间，我于是提议道：
“不如，我们姐妹三先坐一次吧？等下你爸爸回来了，再和他坐一次怎么样？”
小桃嘟着嘴，望望摩天轮，又望望游乐园的大门方向，还是接受了我的提议。
我们坐在同一边的座位上，摩天轮缓缓上升，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可我们所在的小空间里却愈显得温暖温馨。
我想起七七和莉莉有次去游乐园约会硬拉上了我，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挤在摩天轮同一边座位上。我一左一右牵着她们的手，而七七拍下了一张莉莉只有发顶出镜的三人合影，那张照片一直被我设置成了我们三人群聊的背景。
“语欣姐姐？你怎么哭了？莉莉姐姐？你怎么像是要哭了一样？”
“哈哈，傻瓜，这不是哭，这叫幸福的泪水。”我知道莉莉安也傲娇得很，于是帮她搪塞了过去。
不多时，我们已经来到了最高点，正巧园区内的焰火渐次绽放，无数花雨坠落人间，点亮了静寂的天幕，也点亮了目能所及的整个世界。
天地如此辽阔，我们却困于小小的轿箱内；也正因为天地那么辽阔，我们才需要这样一方小小的世界安放我们的软弱，而这个小世界，正是破碎的我们，手牵着手所连成的完整的同心圆。
七七一直都在的，无论在是我们的小世界，还是在整个世界。
因为，莉莉一定会好起来，然后和我一起带着七七的那份，继续我们的旅行。
……
【十五】
小桃的父亲在我们落地时终于被彦送到，虽然已到游乐园的停运时间，彦再次用钱解决了问题。
看着那位着装整洁却面色疲惫的男人、与小桃有说有笑地牵手走上单独为他们而轮转的摩天轮时，我突然觉得，我们这些天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抱歉，耽误了些时间。”彦主动道歉的时候还真少见。
“堵车吗？”
“不是的，那男人刚从外地的工地回来，一身臭汗胡子也没修邋遢得不行，我就近开了间宾馆让收拾一下，又给他选了套衣服。”
“啊？这样是不是有点——”
“有什么？我只是不希望小桃满怀期待等来的是一位被生活摧残的父亲罢了，她已经失去了母亲。”
我其实不太懂她的意思，但我认可她的做法。
“还有，刚才在车上我和他谈了谈，他是个朴实的人。”
“他，自己也是因为下意识用繁重的工作来缓解妻子离去带来的悲伤，才会这样疏于对小桃的关心的。现在项目中午完工了，明天他就会辞职，我会帮他在本地找一份方便带孩子的不错的工作。”
“我还建议他趁着年轻再找一个爱人，但是也警告他，如果他敢在小桃上大学之前就和新爱人过他的甜蜜小日子，那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社会险恶。”
“哈，哈哈。”我干笑两声，“的确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我们在说话的时候，莉莉一直望着摩天轮，直到我们都把目光投向她时，她才缓缓开口。
“你们两个，好像背着我做了不少事啊。”
“其实我第一次去做义工时就猜到了小桃是谁，语欣你的演技也太差了，下次想‘暗算’我的时候，可以多编编故事——你不是挺会写小说吗？”
“而不是——「莉莉~！莫医生介绍了一个义工工作耶！想不想去呀~？」——这样。”
她学着我有点大病的语气夸张地模仿着我的声音，把我自己都逗得哭笑不得。
“总之，如果你们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赶走我或者让我和莉莉融合，那么我很不幸地告诉你们，你们还没有成功。”
她顿了顿，又勾起薄唇，恶劣地笑道，
“不过嗬，可能、似乎、大概、也许会成功吧。”
……
【十六】
小桃生日的几天后，彦传来消息，说小桃已经彻底康复了。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当即把莉莉安从趴在床上刷哔站的莉莉身体里喊了出来——是的，时至今日，我只要随便喊一下莉莉安的名字，她就可以切换出来。
“喏~！彦邀请我们今天一起去接小桃出院！”
“哈切……莉莉那家伙熬夜看漫画，弄得我都困死了。”她翻了个身，在床上躺成了大字，“彦什么时候来接我们？不包接送不去噢，我要在车上睡觉。”
“……”
我才没性格糟糕到这种事也要麻烦彦，于是拽着莉莉安打了辆车直奔市郊。
“出院仪式”在彦的主持下弄得有模有样的，她把自己那些妹妹们也喊来了一起为小桃庆祝康复。这阵仗，让我想起莉莉告诉过我的、当初我退回去的那十万块钱是怎么被彦花出去的。
小桃的父亲面对面地向我和莉莉表达了感谢，还做了个锦旗，非要让我们和小桃、还有负责小桃的医生一起合影。
照片中，莉莉安窘迫不安的样子别提有多可爱了，我又想起与七七初见的那天，我也是怀着这样的幸灾乐祸等着看莉莉出糗的。
彦把这张照片贴到了自己的照片墙上，用莉莉安的话说，这会是她和莉莉一辈子的“耻辱柱”——她们从来不拍照的，拍照也绝不露脸，但为了小桃，却还是破例了。
经过这件事后，我们成为了疗养院的常驻义工。话虽如此，却还是被彦给私自征用了——我们经常帮着她“带娃”。
在家里，我已经习惯了随时切换和莉莉安还有莉莉的相处状态，与两个莉莉都安稳而温馨地过着日复一日的日常。
直到北方寒冷的十二月来临的前一天——
莉莉安突然对我说：
“那什么、语欣，你能搬出去一阵子吗？”
“哈、哈啊？？？”我嗓音升了个八度。
“我想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都会是我，而不是莉莉。”
“她还会还来吗？”我小心地问。
“我不知道。”她难得没有开无聊的玩笑，诚恳地回答。
“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那算是什么，但是对我和莉莉都是好事，而且你会知道是什么事。”
“是吗。”我点点头，走上贴近的脸，对上她有些空洞迷茫的目光，“我相信你，无论你是莉莉安还是莉莉。”
“谢谢。”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逃开了目光，像只害羞的猫。
“那个，语欣。”
“嗯，我在呢，你说。”
“我知道，其实一直以来，你承受的最多。”
她轻轻的一句话，仿佛一阵来自许多年前与许多年后的风，拂去了我心上的尘，让我的泪水一触即崩。
“我……呜呜，莉莉、安……我……”
“喂、喂……！莉莉都还没回来呢，你不值钱的眼泪还是省省吧！”
“可是你不是说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了吗？”
“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想回来，我也会尽力帮她回来的。”
“好……我明白了……”
我不再多问什么，开始收拾日用品和衣物，她只是坐在旁边看着我，没有搭把手。我估计她自己也下不去手。
“抱歉，这是最后一次推开你了，因为……有的路，我必须要自己走。”
“嗯，祝你好运，再见！”
“再见。”
……
【十七】
这是我搬来工作室的第二天，也是十二月的第一天。
除了没有舒服的床垫以及上厕所要去很远、洗澡要去澡堂之外，也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在工作室的组员们都下班回家后，我把两张沙发拼在一起，铺好床后就窝了进去。
“莉莉安，到底要做什么呢……”
尽管我打心底里相信她，但还是止不住地惶惶不安。虽然从各方面来说，莉莉安和莉莉的确没有什么区别，但我就是执拗地觉得现在这个她不是她。
我随意地打开常用视频弹幕网站，久违地刷起了短视频打发时间。
不过，我突然注意到一个关注过的账号，居然——正在进行云旅游直播？！
那是七七的小号！
我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但因为答应了不去打扰她，所以我不敢用大号直接进入直播间。
换用没人知道的小号混进去后，我正好听到莉莉安用软萌的声线说道：
“家人们，我们出发。”
……
（幕后故事——清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