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闲散辰光已过，卫月恒当下便着手公务，他生得清隽，坐在书案前，越发显得雍容尔雅。
他看得认真，倒是沈清鹤，一会儿拿灯过来，一会儿斟茶过来，叮铃哐啷，卫月恒想不注意都难。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冷，“何事。”
沈清鹤支支吾吾的开口，“属下在京城听到了天女的谣言。”
那一日祭台上虽然只有他们，可底下有不少卫士，虽然是背对着，保不准谁看见了。
卫月恒没说话，沈清鹤压低了声音，“殿下，既然寻不到顾姑娘的本家，不如将天女的名头安在她身上，殿下是太子，迎娶天女，利国利民，名正言顺。”
这个法子是幕僚们商议的结果，只是他们只知顾明月救了卫月恒，却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来路。
便托了沈清鹤来试探口风。
卫月恒眉眼淡淡的，“不必。”
沈清鹤心中急切，忙道“殿下倘若不占先机，倘或他们弄个天女出来，岂不是让他们占便宜？”
卫月恒面色不改，一面翻看着公文，一面道“要了天女的名头，于我无益。”
沈清鹤想了又想，到底是觉得遗憾，却也只能顺从。
待他走了，卫月恒才停了动作，抬起眼眸，视线定在了前方。
顾明月在梦里挣扎了一夜，醒来时，天色尚且昏暗，窗外只有偶尔几声虫鸣。
晓星挂在天际，月光尚未完全消散，万籁俱寂的时刻，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四方的砖瓦压得喘不过气。
卫月恒一连几日都在外院，崔氏倒是很殷勤，找了许多有趣的东西给她解闷，“京城来了两个有名的琴师，不如臣妇请他们来园子里住两日？”
茶室本是待客品茶的地方，因为顾明月不大爱走动，日常用膳便也挪到了那里。
所以崔氏极明白，什么规矩体统，在这里是不做数的。
顾明月懒懒的，勉强扯了些笑“也好。”
说过了，便又低头看着水里的鱼。
她们二人凭栏坐着，底下是引活水而来的池子，水里养了不少名贵的鱼。
顾明月喜欢一个人坐在这，崔氏便也把婢女留在廊外候着。
崔氏目的已经达到，便也适时告辞“夫人可是倦了？”
顾明月略略抬了抬头，带了些恰到好处的笑“是有些，你回去吧。”
比起开始时的不耐矜傲，这几日的顾明月肉眼可见的平和了许多，崔氏虽然不清楚内情，却也能猜出几分。
同为女子，崔氏固然怜悯她，可再多是没有了。
她这样想着，脚步便慢了些，园子里头不知名的花香隐隐透过来，将这格外精致的楼阁更添了几分旖旎。
崔氏一时住了脚，伸手拨开了身侧的垂柳枝叶，“可惜。”
正想着，九曲回廊的那一头便走进了一个男子，水蓝色的华服，玉冠下是一张极为清隽的容颜。
素日雍容的太子此刻却也生了满腔柔情，从高台之上走下来，俯身迁就他人。
鬼使神差的，崔氏没有离开。
眼看着那抹蓝色的身影半迫着将人揽到怀里，像是哄着，又像是低声轻语。
正叹着，便对上了一双空寂麻木的眼眸。
她就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头靠在他肩上，只露出半张面容。
崔氏心中一跳，匆忙移开眼，“走吧。”
卫月恒自然是发觉了她们的，狭长的凤眸瞥了一眼她们，又低头看向她，然后轻轻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内室去。
“清瘦了。”
他这样说着，却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园子里不许人随意走动，所以这一路她几乎是碰不到什么人，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屈辱感。
内室早已收拾好了，麒麟儿肚里的青烟丝丝缕缕的缠绕着，白玉珠帘轻轻晃动着，她很乖顺，倚在他怀里，纤细的手指被他牢牢握着。
“喜欢林州么？”
顾明月随意嗯了一声。
卫月恒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面容，鸦黑的眼睫让他添上了两分不该属于他的温柔。
他们就这样亲密的依偎着，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卫月恒将她捞起来，微微低头，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气息便这样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听他们说你这几日睡得不好？”
不到半月，她已经收起了尖牙利爪，温顺乖巧，卫月恒鲜少这样温和的处置谁，有这样的结果已经达到了他的要求。
可他心里总是有些不满足。
“嗯。”
卫月恒轻轻笑了，素来凌厉的眼眸此刻也多了两分柔情，“这里确实简陋了些。”
可这样说着，他竟觉得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在牢山时的日子。
他倒是很想日久生情，偏偏她想方设法的想跑。
现下，她何处都去不了。
他却依旧不够满足。
她身着玉兰素锦宫装，乌发堆叠，发间的白玉蝶金步摇轻轻晃着，让本就秾丽的容颜更甚。
“明月，睁眼看着孤。”
顾明月轻颤着眼睫，缓缓睁眼，卫月恒从她清凌凌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方才觉得满意。
“陪孤说说话。”
在牢山时，她偶尔会同他说说话，每次说话时，她的眼睛总是直直地看着他，警惕，疏远，又有些遮掩不了的良善。
他这样理所当然的要求着，顾明月藏袖中的一只手攥得极紧。
她忍耐了这样久，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可她不是什么好演员，卫月恒居高临下，将她的隐忍与压抑瞧得一清二楚。
他轻轻把玩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慢条斯理的开口“不想说么？”
顾明月垂下眼帘，“夜里没睡好，有些累。”
卫月恒没有开口，顾明月便继续道“我想出去走走。”
他不应，顾明月闭了闭眼，睁开眼时带了些笑意，语调温柔亲昵“殿下，我想出去走走。”
说完，她便主动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殿下，好么？”
卫月恒心中不甚愉悦的那一块被轻轻抚平了。
“叫崔氏陪你。”
顾明月维持着笑颜“谢殿下。”
大抵是想哄她，隔日一早，伺候她的人就里外忙活起来，崔氏来时，她还没有起来。
随侍的婢女红玉道“夫人稍坐，我家主子昨日夜里吃了药，要醒怕是得巳时了。”
崔氏心中万般思虑，脸上依旧是笑着“无妨。”
红玉福了福身，等她走了，崔氏身边的婢女才道“那咱们请来的琴师还要带过来吗？”
崔氏眉眼淡淡的，“殿下说留下，自然会有他们的用处。”
旁人的眼光她是不在意的，如今林州上下满心以为是他们寻来了个绝色美人，处处讥讽他们会巴结。
归根结底，不过是眼红自己没得到这份机缘。
她不敢像上次那样窥探，所以这次便在茶室里等着。
纱窗下，红玉隔一会儿就要往重重幔帐下的床上看一眼。
直到里面的人有了动静，方才松了口气，轻轻拨开帐子询问“主子，现在要起吗？”
确定里面嗯了一声，她这才往外点点头。
屋内的人便都动了起来，却是忙而不乱，极有条理。
红玉扶起她，见她披散着一头青丝，像是海棠初醒，秾丽惹人眼，当下便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主子，奴婢伺候您洗漱。”
顾明月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哑，“不必，扶我起来坐一坐。”
红玉嗳了一声，忙将她扶起来，底下已经有婢女跪着了，她的脚一离榻，便伸手替她穿鞋子。
她在窗下吹了会儿风，才觉得清明了些。
红玉适时道“主子，奴婢扶您去洗漱。”
崔氏这边听说她醒了，本要起身过去，过来传话的绿玉笑道“夫人不必急着过去，主子尚且在沐浴，还得晚些呢。”
崔氏倒是不急，只是有些好奇，“夫人早间起来也要沐浴么？”
绿玉是很清楚自己侍奉的是个极尊贵的主子，有些话不该说，于是笑着答了“看主子的意思，夫人稍坐。”
崔氏也不再追问，点头应了。
待她们走了，崔氏才重新捡了扇子轻轻扇着。
她出身崔氏，虽然远不及本家那样金尊玉贵，却也是很受宠的，可即便是她，也不能早间起来就去沐浴。
这夫人到底是出身哪一家，她现在倒真是有些好奇了。
想了片刻，崔氏还是起了身，门口有顾明月身边的婢女候着，见她出来了，行礼道“夫人。”
崔氏嗯了一声，脸上挂着笑意“我去见过夫人。”
她一路被引到内院，越往里，园子便愈发精致，山水之精妙非常人能及，便是她见惯了，此刻也还是吃了一惊。
说是没来过是假话，可上次她来时，这里也无非是个精致些的院子，现下雕栏玉砌，楼阁之间更是焕然一新。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到顾明月住的院子，匾上只有留月二字。
虽是看着，崔氏脚下却没有多停留。
哪怕她走得慢，此刻身上仍是有些薄汗，乍然进来，只觉清风拂面而来，浑身都舒坦了些。
里头正在服侍顾明月梳妆，七八个婢女正在忙着，见她来了，绿玉弯腰想顾明月请示“崔氏夫人来了。”
顾明月如同木偶一般被她们摆弄着，闻言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崔氏坐在外头等着，再听见动静，便下意识看了过来，女子身着水青色广袖宫装，鬓间堆着金玉钗钿，明明秾丽到了极致，神情却又极为清冷，行走间环佩轻鸣，仿若神女下降。
“夫人。”
实在怨不得殿下强求。
她这样想着，人已经起身到了她跟前。
顾明月原是被红玉搀扶着，崔氏一来，便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夫人今日好些了么？”
顾明月敷衍着“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