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书连忙道“下臣已经让司户连夜翻了,连着往前十年的户籍一起翻,并没有找到殿下要找的人。”
卫月恒嗯了一声。
崔玉书又道“下臣已经往各州府传信了,只说殿下有一件宝物为贼人所窃,只许私底下查究出来。”
话已至此,卫月恒也就搁了笔,拿着东西起身准备离开。
他的衣摆在崔氏的耳边停住了。
“你是哪里人氏?”
崔氏虽不知缘由,却也老实回答了,“臣妇林州伽莹人氏。”
卫月恒便抬脚离开了。
崔玉书当下便伸手将她搀了起来“别怕。”
崔氏脸已经吓白了,见夫君关怀,连忙道“妾身是不是……”
她素来端庄,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崔玉书拍了拍她的肩,“殿下素来如此,你莫怕。”
崔氏怎么会不怕。
夫妻二人一同坐了轿子回去,直到家里,才敢提起此事。
“那的确是个少见的美人,孤傲非常,非常人能及。”
崔玉书自然不敢去过问太细,只是点点头,“如此,殿下恐怕是要充盈东宫了。”
见她面露疑惑,崔玉书笑了笑,“你不在京城,自然不知道殿下的事。”
“殿下去岁及冠,论理早该立下太子妃,只是殿下一直不大肯,说起来,你我倒是要仰仗她,我为殿下厌弃,四下奔波周折,无人敢为我开口,如今倒是上天赐我一个天大的机缘。”
比起他的欢喜,崔氏显然是冷静得多。
“今日殿下喜爱她,崔氏自然是受惠,可他日……”
崔玉书怡然落座,喝了口茶,不甚在意“没有永远的受惠,一时已是难得,只要殿下受用,今日可以这个,明日也可以是另一个。”
崔氏即使心有不安,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卫月恒过来时,她正倚在贵妃榻上看小婢女绣花。
他脚步极轻快,走进来时极自然的来到她身侧。
“看什么。”
顾明月坐直了身子,“没什么。”
卫月恒示意小婢女下去,揽着她去梳妆台,“试试这个。”
他随手抽去了她发间的木簪,拿了根金桃花簪子簪上。
“喜欢吗?”
顾明月想忍,却又高估了自己。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卫月恒笑意淡了些,轻轻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镜子。
镜中男女一前一后相拥而立,她素白的脸就在他的掌中。
“孤什么时候说过放你走?”
顾明月打开他的手,想也不想就拔了簪子扔在地上,一双眼睛恨恨的看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根本不想救你,是你说重金报答我才救的。”
卫月恒看了一眼地上的簪子,不轻不重的踩了上去,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没有人敢这样直视孤。”
自然没有人敢忤逆他,自然是他想要,就该是他的。
顾明月一把拉下他的手,张口用力咬了下去。
她极用力,眸中没有丝毫的温度,尽数是对他的厌恶与怒意。
卫月恒本该就此把她拉下去,刺杀,忤逆,大不敬,任何一条罪名,都足够要她的性命。
偏偏他硬生生受了。
顾明月咬得牙口发酸才松开。
卫月恒的手腕处一处沁着血的牙印,看着十分骇人。
只是眼下两人都没有心思看什么伤口。
顾明月对上他的眼眸,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见她惊惧不安,卫月恒到底缓了神色,伸手将她披散下来的头发轻轻别到耳后,“出气了?”
说罢,他伸手将她唇边的血渍擦了,语气平缓,慢条斯理,“明月,没有户籍路引,你连内城都出不去。”
她这副模样,自然不是什么猎户能教养出来的。
顾明月攥紧了掌心,没有说话。
说完这句话,他便伸手牵着她往外面去。
顾明月没有挣扎。
这一点无疑取悦了他。
外头还放着两缸冰,又有婢女在打扇,所以屋内不如内室那样闷热,卫月恒携着她坐在榻上,将案上的娃娃给她看,“喜欢吗?”
顾明月瞧了一眼,便哦了一声。
换做从前,卫月恒是绝不容许有人这样忤逆他的。
偏偏在牢山时,他已经见惯了她的冷淡,当下便将娃娃放在一边,像是在哄她“喜欢崔氏服侍你么?”
顾明月这才看向他“我知道你的意思,无论是哪扇门,只要你想,我就跑不了。”
卫月恒并未反驳。
两人的气氛实在是不大好,顾明月从他怀里抽身出来,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头的艳阳,阳光明艳太过,刺得她眼花。
许久,她才平和了语气开口“世上漂亮的女人很多,你是太子,自然也有很多人愿意和你在一起。”
她试图以温和的方式引诱他松口。
他不反驳,顾明月生出了几分侥幸,回身来到他跟前,眼眸泛红,微微垂泪,情态可怜至极,然后像在牢山夜里去温泉洗澡时一样,牵起了他的衣袖,攥得极紧。
卫月恒有片刻的心软。
却也只有片刻,他不习惯求而不得。
“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
卫月恒见过许多挟恩相报的人,用小小的恩情,求天大的回报,为此贪心不足。
现在却极愿她也能像他们一样,拿这份恩情换取更大更高更多的回报。
而不是求他放开。
顾明月见他不言语,便微微倾身,几乎将自己送到他怀里,她的技巧和心思如同鱼食一般,不过心,不遮掩。
明晃晃的撂在水里,只等着他扑过去。
卫月恒垂下眼帘,她的身子还在发抖,脸上却极力笑着,与在牢山时很不相同。
她服了软,他本应该高兴。
崔氏过来,一是探查底细,二是挑明她身在囚笼的事实,三是为了叫她尝一尝身居高位的滋味。
他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叹着,“明月,孤还不好么?”
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敢同他阳奉阴违,又有几个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哄骗他。
顾明月的呼吸有些紊乱,眼眸中的情绪翻涌着,卫月恒松开手,“后日我们出发,去京城后,孤便请旨迎你入主东宫。”
“毕竟,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顾明月想了许多,卫月恒看着她眼中所有的情绪几经翻涌,最终化为平静。
她恼恨,不甘,怨恨,最终也只能这样而已。
卫月恒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目光缱绻,温和多情,“孤已经命人去找你要的人,林州已经翻遍了,还有一千五百县,多则三年,少则两年,你就能找到他。”
顾明月垂下眼帘,没有再挣扎。
卫月恒将她扶到身侧坐着,“听说午膳不曾用好,胃口不佳吗?”
顾明月移开视线,“吃不惯。”
她的娇气他一向是了解的,现下听了这话没有半点不虞,反而为她肯说真话开怀。
“我们再去吃一些。”
他这样说着,身子已经起来了,顾明月极乖顺的牵住他伸来的手。
比起山中的粗野之食,太子卫月恒的膳食无疑是精致的,他也太了解她喜爱什么,所以特意着人按着她的口味做。
可顾明月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强吃了两口,便有些反胃,忍不住低头呕了出来。
婢女连忙拿痰盂漱口净面的物什过来服侍。
卫月恒微微蹙眉,接了帕子给她擦脸,“本想叫你用过膳了再把脉不迟,现下觉得怎么样?”
顾明月摇摇头,“大抵是久饿经不住油腻,没什么。”
她漱了口,才觉得舒服了些。
沈清鹤命人将他们一一检查过,这才引着他们往内院去。
一众老大夫也算见过世面,却也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比起精妙的园林,三步一岗,十步一哨的仪仗显然是更引人注目的。
他们起先还能看上两眼,后面就有些不敢抬头了。
“主子,人来了。”
卫月恒嗯了一声,随后将她搀扶到内室,婢女们也极有眼色的放下了金钩及层层幔帐。
几个老大夫一进来,便是上佳的白石地砖,屋内麒麟儿肚内沁出丝丝缕缕的烟雾,越过锦绣屏风,拨开白玉珠帘,到了一个极尊贵的男子跟前,他们记着先前的嘱咐,连头都不敢抬。
“把脉。”
为首的人这才敢挺直了腰背站起身来到了床前的矮凳上坐着。
幔帐之下,锦帕早将手给盖上了,大夫分辨清了,才伸手把脉。
富贵人家里看病,向来是名医一同把脉,再一同对症。
顾明月腹内酸胀,连忙拨开了幔帐,弯腰吐起来。
其中一个大夫循声看去,端的是美人如斯,绝色至此。
他一时看过了,后知后觉的低了头。
卫月恒早已起身坐在她身侧,抚着她的背,一面看向几个大夫,“什么病?”
他极为不耐,现下语气实在不好,几个老人彼此对视,才有个年纪稍长的开口“只是久饿,加上寒气入体,调养两年就好了。”
卫月恒安了心,语调也轻柔了些,“去开药。”
等人走了,婢女们开窗的开窗,熏香的熏香。
卫月恒坐在她身侧,扶着她,一勺一勺的给她喂着羹汤。
她喝过两口就不大想喝了,卫月恒也不再勉强,将东西递给了外面伺候的婢女。
幔帐之下,两人一坐一倚,亲密至极。
沈清鹤在外头等了又等,直到天黑,方才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连忙屏息敛声,恭谨的站在一侧候着。
比起前两日的烦恼,此刻的卫月恒无疑是欢愉的。
沈清鹤看了一眼,便稍稍安了心。
“殿下,京城的信。”
沈清鹤双手呈信,神情恭谨,卫月恒随手拿了,慢条斯理的拆着信封,一面道“担心什么。”
沈清鹤讪讪的,“不敢。”
卫月恒要他送信去京城,他当真是以为有天大的要紧事,一路上歇都不敢多歇。
皇后娘娘何等端庄稳重,看了信竟也惊得站起了身,面色大变。
他那一刻甚至连造反都想到了。
哪里知道只是征询婚期之事。
卫月恒看过了信,神情甚是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