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驰逃了。
他是偷偷逃走的,趁着赵誉浊累瘫的时候。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赵誉浊在的晚上,他必须好好把握机会。
被抓住了的话恐怕又要重来一次了。
王爷府的路每天都不一样,想来也不是赵誉浊故意捉弄他,他平时不常出门,根本看不到这些,只能是赵誉清为了防止他逃跑做的。
赵誉浊对他的敌意不如失忆前那么强了,大概也能说明赵誉清暂时没有那么执着于自己。
至少没到大晚上跑出来抓他的程度。
对吧?
“你要去哪?”刻意提高的音色带着热气吹在脸颊,迟驰下意识挥拳,却在距离赵誉清咫尺之处停下。
“驰哥不会是想离开吧?明明我们依然相爱,驰哥还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不是这样的。
他是被赵誉清骗进去的。
可赵誉清说的也是事实。
不对,那不是事实,是赵誉清为了困住他捏造的规则。
可他确实爱着赵誉清,无论事实如何,他曾经认定过的,并且现在也这么认为着。
有过既成事实的二人不应当分离,这也是他认定的。
如何他现在所知的,强制他留在王爷府的新规则是错误的,那么旧的规则是什么样的?
旧的规则……同样也是别人告诉他的。
与人友善,遵纪守法,勤勉刻苦……以及每个人让他去做的事。
也是因为这样,即使自己已经足够富裕,他也没有想过去改变什么。
还能改变什么呢?他依然是空洞的。
赵誉清给他的新规则补全了他的生命。
赵誉浊打破了他的规则给他新的选择。
这些都只是因为他们知道,迟驰本身就是一个被规则束缚的灵魂。
不能逾越规则,逃出去的方法必须在规则内找寻。
“清儿,”迟驰转向赵誉清,轻轻抱住了他,“我爱你。”
赵誉清没想到迟驰会如此直接,有一瞬间还以为他在撒谎。可他爱的就是那个乖顺真诚的迟驰,如果迟驰骗了他,那就是他识错了人,栽在这里也是他应得的。
迟驰确实没有说谎,已定的事实从口中说出不需要犹豫和怯懦,如若不然,那便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他相信自己全心全意地爱着赵誉清了。
“所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才行。”迟驰稍推开赵誉清,注视着他的面庞,月亮像老家出门右转第一家摊子卖的饼,被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仿佛夜空本就空无一物,夜色之下就该空无一物,院落中仍有温度的不过是两道温暖的虚影。
一记手刀落下,赵誉清毫无防备地倒在迟驰怀里。
这就是搬砖人的力量。
地牢的位置他还记得,他自己曾经被关在哪间房他也记得,地牢里没有其他被关着的人,大概赵誉清又在为了防止伤害到别人压抑着自己的善心。
曾经绑在他手上的锁链只要摸到根部,徒手就能从墙上摘下来。
只要他想。
好像一切也没有那么难。
最困难的还是上锁的过程,并不是他手里的锁有多难扣,而是他脖子上的锁拉扯着他。
要与人友善,他没有忘。
但在那之前,他是迟驰,是个人,若随意就被别人锁住,他便是家犬了。
“咔哒”
迟驰看着瘫倒在地的赵誉清,从床上抱了毯子被子过来给他垫上。
随后,钻到他身旁。
做个好梦,他最爱的人。
……
清晨的阳光刺痛双眼,赵誉浊闭紧双眼才得以缓和。
视线受阻,他也能感觉到身体被禁锢着。
他被迟驰抱在怀里。
赵誉浊一阵恶寒瞬间清醒,猛烈地挣扎起来,也弄醒了迟驰。
“别跑啊,你也是清儿的一部分,也值得我爱……”
赵誉浊抬腿就踹,可惜动作被铁链限制没能踹到:“你疯了?我不是他!”
“可我们连那些都做过了……”
赵誉浊看这铁链眼熟,心一横,腿一蹬,后脑勺撞在铁链固定处。
居然还能这样?莫不是以前也有人这样逃跑成功过。
迟驰顺利地被赶出了王爷府。
真的这么顺利吗?
赵誉清知道他家在哪,他应该换个地方。
去沉堰家也不是个好办法,万一拖累人家就麻烦了。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东躲西藏着,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公冶大人?”
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之前还以为是认识的人,结果完全没有相关相关的记忆。
经过一番交谈才得知,对方只是看自己和赵誉清走得近,想提醒自己小心赵誉清而已。
清廉半生的公冶大人早就想过自己遭人陷害被贬他乡的结果,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样做的居然是堂堂一国之君。
“那公冶大人您呢?没事吗?”
公冶篇言拉着迟驰来到一个人少的草坪,沉默许久,突然仰头指着天际。
“天杀的狗皇帝!你爱谁关老子屁事,关黎民百姓屁事!老子咒你迟早被最爱的人弄死!”
迟驰有些担心,公冶篇言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本来是想告诉你离王爷远点的,不过既然你已经从王爷府出来了,那就没事了,他最近应该也没时间来找你。”
“为何?”迟驰暂时还想不到有什么能绊住那两个疯子的事。
“就是那狗……陛下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说是如果不留个孩子就把他的工程全停了。”
能威胁到他的确实也就这件事了。
和公冶篇言告别后,迟驰终于坐上了回家的车。
虽然工作没了,但迟驰目前的存款够他生活很长时间。他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凭着手艺很快又干起了别的活,虽然待遇不如从前,但就这样过一辈子,当个普通人也不错。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可是,什么是正轨?
只是过着和别人一样的生活,总感觉灵魂缺了一块。
缺的肯定不是赵誉清给他的规则。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
城门口贴着的告示一般来说是没人在意的,毕竟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变动和做百姓的也没关系。
“那个混世魔头终于走了!”
“皇上终于肯治他了,太好了!”
走过去一看,原来是赵誉清被发配到成都了。
与此同时,他手底下的所有工程也全部停工。
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有遵守约定的打算。
为什么一定要停工呢?想必不是为了王爷府里的那点钱。
至于他留下的那个孩子去了哪里,也同样没人关心。
这件事对他迟驰有利无害,他也不需要过多关注。
就这样过了三年。
那部分的残缺越来越明显,哪怕只是走在路上,只要稍慢了些就会感到一阵恐慌。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什么。
他需要工作,更多的工作,于是三年间他已经学会了用比别人块三倍的速度完成工作,然后辗转下一个工作地点。
迟驰不缺钱,他本不用如此操劳的。
终于,在连续工作了是个时辰之后,他病倒了。
迷迷糊糊地,总感觉有一条路出现在面前,只要顺着走过去,他就能找到残缺的部分了。
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坐上了去成都的马车。
高热导致的头昏脑涨让他在车上连着睡了两天,车夫担心地把他拍醒,告诉他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依旧是告示牌,依旧是人潮。
“终于死了,大快人心啊!”
“注意言辞,小心被抓起来。”
“他人都死了谁来抓我!”
三天前。
他只是晚到了三天。
就算早到又能怎么样呢?再被他抓回去吗?
他不是来找赵誉清的,他是来找回原来的自己的。
于是恐慌和空洞调换了位置。
他开始害怕自己,害怕他的生命无论过程起伏跌宕都将化为乌有,害怕他在这世界上留不下一点痕迹。
为什么一定要留下痕迹?这世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包括他自己。
生命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活着而已,而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
到底在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啊?快点醒醒吧。
无论谁都好,赶紧叫醒他吧。
门缝里塞着的信件字迹潦草,杨沉堰,这个名字迟驰还记得。
满月宴,他们有孩子了吗?
等等,玉堂的孩子?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啊,好像是挺久的了。
已经三年有余了。
去一趟吧,就当转换心情了。
迟驰边走边发呆,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小贼悄悄离开了。
“老大,拿到了,那人看着吃穿不愁,荷包里还真是富裕!”
被称为老大的男人醉醺醺地抬起头,猛地捶了一下桌子:“这狗娘养的有富人家,停老子工还不给结工钱!这不逼着老子去当匪徒!”
他接过荷包掂量了一下,又冲着小弟嚷起来:“看到他有钱了你不跟上来找我?”
小弟道歉连连,指了个方向,两人一起跟了上去。
杨家小楼。
应潮备着菜没空接应,来开门的是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面相上就富贵,见了迟驰便是笑脸相迎。
沉堰劈完了柴也出来迎接。
“这位是孙姑娘,来我们家也算下嫁。”正介绍着,孙姑娘打断了他。
“下什么嫁,这话不好听。本姑娘就是看上玉堂那张脸,倒追的他,这叫两情相悦。”她勾唇挑眉笑得轻盈。
玉堂长什么样迟驰都快忘了。
经过一番询问得知杨老太太如今卧病在床不便出门,玉堂早些时候去市集采买了。要买的东西有些多,他们担心玉堂一个人难拿回来,又因其他人都忙着,也难去找他。
这家的年轻男人出去了。
这个信息随着后厨的香味一道传达给了藏在树下的匪徒。
“那我去找他吧。”迟驰总算找到了能干的事,二话不说转身走向闹市。
客人也离开了。
世间从来都是不公的,善人未必得赏,恶人难免逃脱,罪魁祸首逍遥人间,无辜之人失去所有。
因果正在暗处悄然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