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沉默良久，终于还是何卫东忍不住先开口：“你想好了，真的要这样做？”

    隔着便利店的玻璃窗，阿哲望着那个在货架边挑选着商品的纤细身影，声音沉闷：“就像你们常说的，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何卫东哼一声：“那也没必要诈死吧，你想过小雨会多难过吗？”

    “你自己也说过了，这次卧底任务九死一生。”阿哲看着林雨在收银台结了账，提着两个大购物袋走出便利店，手指伸开又握住，本能地想要去帮她提东西又意识到不能那样做了。“与其让她提心吊胆几年，然后得到我不在的消息，不如现在来一个长痛不如短痛。”

    何卫东发动汽车，慢慢跟在那个纤细的身影后面，同时压低了声音说：“也不是一定回不来的。”

    “如果我能回来，无论她到哪里，我都会找到她，重新开始追求她。”似乎是想到了那未来的场景，阿哲的情绪忽然明朗起来，“到时候，她要打要骂我都认了，只要她还能接受我就行。”

    看他那沉浸在幻想中幸福自得的样子，何卫东牙都要被酸倒了：“你就这么肯定，她会在原地等你？要是这段日子里，她爱上了别人呢？”

    阿哲被噎了一下，随即说道：“她不会的。”

    “你也太自信了吧？”何卫东一边在心里责备自己太刻薄一边嘴却不听使唤，“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你一个男人了。”

    “但是没有人会比我更爱她了。”阿哲理直气壮地回答，“她不傻，她知道的。”

    何卫东很想回他一句“不见得，我比你更爱她”，但想想自己先前婚内出轨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底气这么说。阿哲的黑历史虽多，但在和小雨相爱之后，确实一心一意只爱她一人。

    说话间，林雨已经走进那条熟悉的里弄，何卫东将车停在对面的马路旁边，两个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弄堂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阿哲咳了一声：“走吧。”

    这一去，也许就是生死别离，此生不复相见。何卫东的心情不由也沉重起来，默默地重新发动汽车，向前方开去。

    到了预定好的长途客车站，阿哲轻声道了句“再见”，正要下车，何卫东却突然问道：“我们认识时间不短了，也算是朋友了吧，你怎么不说把她托付给我的话？”

    阿哲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一声：“少看点婆婆妈妈的电视剧。”抬手压在车门上，摇摇头，“我的女人，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谁替我照顾，她会等到我回来的。”

    何卫东这个气啊！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恶狠狠看着已经打开车门下车的阿哲：“再见！”想了想补充一句，“祝你早日凯旋！”

    阿哲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谢谢，我会的！”

    看着阿哲的身影汇入长途客车站的旅客人群中，瞬间就融为一体，很难再把人找出来，何卫东想，这小子是有点卧底的潜质在身上的。

    返程应该回工作组所在的招待所，何卫东的手却仿佛不受控制般，把车又开到了那条里弄对面，停在马路旁边。

    过了片刻，他没有看到林雨，却看到了匆匆离开的汪志飞。虽然时隔数年，但对于这个在当初他和林雨婚礼上失态的男人，他当然是印象深刻的。

    这个时候出现在林雨身边，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男人想干什么，除了趁虚而入不做他想。

    何卫东恨得咬牙切齿，阿哲是过了明路的，奈何不得，你一个前男友也敢跑出来晃悠？

    “砰”，失魂落魄的汪志飞被用力关车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两个男人的身高相仿，但日常接受体能训练的何卫东比汪志飞强壮不止两个层次，摄人的气势压得汪志飞感觉有点呼吸困难。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何卫东气笑了，合着这位当年在他和小雨的婚礼上闹了一场，却根本没记住自己的样子：“你不认识我？那你还敢来找小雨？”

    天色已暗，悬铃木的树影里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明知道不可能，知识分子的敏感还是让汪志飞寒毛直竖：“你、你到底是谁？”

    何卫东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误会了，不由好气又好笑，用饶城方言喝了一声：“我是你祖祖！”

    “饶城人？”汪志飞也反应过来了，他不是很确定地问道，“你是，何卫东？”

    何卫东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你找小雨做什么？”

    汪志飞强自镇定：“没什么，就是看看她过得怎么样。”

    “她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何卫东嗤之以鼻，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伤害过林雨的人，“你啊，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汪志飞闻言，直接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本来还想提醒一下这位前夫哥小雨怀孕的事，既然说小雨跟他没关系，那也跟这位前夫哥没关系。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几句，就一拍两散了。

    “我上周去广州出差，碰到林雨了，你们猜怎么着？咱们当年这位校花还真是口风紧啊，我们连她结婚了都不晓得，人家不哼不哈的，儿子已经满地跑了呢。”

    两年以后，何卫东才在一次饶城老乡聚会上得知林雨有了孩子的消息，顿时脑中像被重锤敲打过一般，昏昏沉沉。

    “哎，听说了吗？上两周，张燕那家公司的老板被抓起来了，说是涉嫌传销，数额巨大，张燕属于传销小头目，也进去了，好容易保释出来，要赔好多钱，尤游在这个时候要跟她离婚划清界限，两人为了分割财产的事，闹得一塌糊涂……”

    觥筹交错间，有人转而开始说别的八卦。何卫东却完全听不进去了，只觉得那人提到的人名字有点熟悉，思绪根本没有跟着众人话题转，顾自想着：如果当初自己能够守住初心，没有和许愿做下错事，是不是现在还能够和那个温柔女子形影相随，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无能为力？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那天在弄堂口堵住汪志飞时，对方那古怪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跑去向林雨示好，却意外知道了林雨怀孕，然后被拒绝了吧。

    换成自己，结果会有不同吗？

    何卫东灌下半杯酒，苦笑出声。不会有什么不同的。在一起生活过三年，又从丈夫变成前夫，如果林雨有什么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性格特点，就是那温柔外表下认定一件事后绝不回头的倔强。

    而且，作为阿哲潜入□□集团卧底的联系人，无论从职业道德还是做人的基本原则出发，他都不能在这种时候对林雨示好，只能远远地望着她，为她祝福。

    后来，借着出差的机会，何卫东额外请了一天假，特意跑到广州去，想要看看林雨，却被林云和孙小红告知，她已经回江西了。

    默默地追随着她的脚步回到家乡，看着她在碧云蓝天下、山间溪流旁，像只勤劳的燕子般一点点垒砌那间小小民宿。

    奇怪的是，看着这些，充斥在何卫东脑海的，却是当初刚刚结婚时，他带着林雨到广东旅行，由他的战友请客，在一家粤菜馆吃饭的情景。

    那是一家很小的菜馆，装修并不豪华，却有着地道的老广味道。酒过三巡，何卫东与战友回忆往昔聊得热闹，没注意到林雨中途离开了包间。

    回来时，林雨悄悄告诉何卫东，她已经买了单。

    何卫东感到意外，高兴中又略带别扭。抢着付账能让男人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但是让老婆代为付钱，又有点让大男人心理不太平衡。

    林雨似乎读取了他的心思，谈笑间轻描淡写向战友表示，是何卫东让她去买单的。

    那一刻，被战友笑着埋怨的何卫东情绪高涨到极点。再联想到每次在大商厦闲逛时，林雨在珠宝以及名牌箱包店门前慢悠悠走过，却从来没有兴趣去细看，何卫东不由心底暗喜，这个自身毫无虚荣心、却懂得照顾男人面子的妻子，可算是娶对了。

    所以，林雨并不是不了解男人的心思，她只是不愿意把全部精力花在猜测男人心思上面。

    相比于名牌服饰珠宝，她更侧重于精神上的自由和满足。

    如果说她在物质生活方面有什么追求，那就是吃遍天下美食。不是鲍参翅肚，而是各种地方特色的小吃点心。

    到现在，何卫东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天席间上来一道杏仁豆腐，白嫩嫩的菱形块浮在糖水中，上面点缀着金黄色的桂花，林雨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显然是很满意的。

    当时何卫东战友还半开玩笑地说：“东仔，你太太好大气嘅。”

    如此识大体又温柔体贴的爱人，怎么走着走着，他就把她给弄丢了呢？

    所以人生当中，有的错误是不能犯的，一旦犯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回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