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光线柔和,顾言之穿着睡衣,躺在客厅沙发上睡觉。
五分钟之前,他去了姜糖那间客房的门口。
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还在里面好好地睡着。
他回到沙发躺下。
三分钟之前,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光着脚急匆匆地跑到玄关处,蹲下去翻鞋柜里的鞋。
她昨天穿回来的那双鞋还在最里面的位置。
他回到沙发躺下。
——在姜糖回家的第一天,顾言之就这样睡在了客厅沙发上:半夜才肯合眼,早上一激灵醒来,第一反应是先去神经质地探查一番。
确认了姜糖还在,他安心地再次躺下。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是在一阵拉拽的力道中醒过来的。
一只手臂伸过来,正在拽他怀里抱着的东西。顾言之没看清楚是谁,只下意识地护住东西不让别人抢走,双臂用力抱得更紧,猛地将对方扯了个踉跄。
半蹲着的姜糖被扯得往前栽倒,撞上沙发软边时懵了一下。她差点被一道拽进他怀里,堪堪停在顾言之面前,跟他对视。
他盖的薄毛毯滑到近腰部的位置,露出了两个人互相拉扯的东西:一只毛绒绒的兔子玩偶。被顾言之抱在怀里,兔子头埋在他胸膛上,一只兔子手臂耷拉在沙发边缘。
对比软趴趴的兔子,他快一米九的高个子,即使是躺着,也变成“巨人”一样的存在。
现在,这个“巨人”双臂环抱着小兔子,睡眼惺忪地偏头看她,眼睛也不眨。
下一秒,方才还被他护食一样保卫着的玩偶兔,被迅速丢开。他单手撑着沙发,空出的另一只手握在姜糖的肩膀上,自然又缓慢地伸长脖子凑近了去吻她。
唇与唇相碰时,顾言之叫了她一声。
声音很轻,是姜糖没能听见的“糖宝”。
她没有避开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抓起地上的玩偶,姜糖笑得格外地别有它意,“啧,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要抱着这种东西。”
这长耳朵的毛绒兔,是以前她和顾言之一起买的。她习惯要抱着糖果枕之类的东西入睡,买了这只毛绒兔之后,连去顾家老家过年的那一两个星期都不忘带上。
顾言之分明还有过怨言——“你可以抱我”,他当时是这样不咸不淡地说着,“它在床上很占地方。”
压根儿就不是。为了保证随时能抓过来往怀里一塞,毛绒兔都是放在她那半边床上的,何况那本就是King-size的双人床,再多放四个五个毛绒兔都不嫌多,哪里会碍着他的位置了?
他理由都离谱到这地步了,姜糖怎么会听不出来是在吃醋。可是习惯太过根深蒂固,她不肯把顾言之当成兔子抱,最后从非要把兔子抱在怀里变成伸手能抓到就行,已可算作是顾言之的“胜利”。
“啧啧啧。”姜糖故意地大声“啧”着,眼神仿佛在对他说:顾言之,你不知羞。
她一开口,顾言之就将她的话猜了个大半。可他却极坦然地与姜糖对视,“嗯”。
又向她道了早安,问她是否还头疼,有没有好一点。
说话间他已经坐起来了,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兔子。姜糖松了手,顾言之拿回兔子,又往怀里搂了一下,才将它放回到沙发上,塞进被子里盖好。
一连串的小动作,虽然速度很快,也没忘关注姜糖,问,“饿不饿?”
可是姜糖几乎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好像对着她一个大活人还不够,顾言之还挺放不下这个兔子玩偶的。
他一边同她说话,一边把卷着兔子的毛毯收拾好,抱在怀里,看样子是想打包卷好送回卧室,但又因为她这个“大活人”就站在他面前而迟疑了,所以显得颇有些“左右为难”。
姜糖“噗嗤”笑了。
顾言之对她发笑的原因有所猜测,给出的反应却是微微收缩双臂,将兔子抱得更紧。
“你是怕我跟你抢吗?”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兔子。
“没有。”他否认着,同时再一次收紧双臂。
“头还痛吗?”他又一次问,站起来。这时候才肯把兔子连带被子堆去沙发角落,他挨着姜糖站着,脑袋低下来,用额头碰了碰她的——这也是从姜糖那里学过来的,判断发烧发热情况的方法。
*
先不论她回来的目的何在,姜糖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西城居”的舒适程度。
简直太安逸,太适合她了。
她躺在摇椅上,手上抱着一袋半开壳、些微发烫的糖炒板栗,眼前是一片小竹林,竹叶竹竿的颜色还保留着夏日末尾的青葱。
是很容易就把时间闲度过去的日子。
她虽然还在咳嗽、吃药,头疼也断断续续地没停,但自诩已经快要痊愈了。顾言之身体比她更健康,这可是常年都在坚持锻炼的主——偏偏这一次,在姜糖回到西城居的第三天傍晚,他毫无征兆地晕倒了。
彼时,姜糖正打着哈欠,听得他似有若无地叫了她一声,声音轻微。因顾言之这几天全是小狗一样巴巴黏着她的表现,她没当回事。
然后就是“哐当”一声,等她回头时顾言之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地上了。
“……”她见状,先是沉默了一下,觉得他倒不至于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博取关注,这才赶忙跑过去查看他的状态。
事实上,顾言之是叫完她,再缓缓地趴在桌上,才倒下去的。因此,姜糖过来扶他时,顾言之还有意识和力气,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
天气逐渐变冷,入秋的准备早已在贺兰的安排提前布置完成,有毛茸茸的地毯垫着,况且顾言之也不算猛地摔倒在地,情况并不严重。
饶是如此,贺兰被姜糖叫来时,仍然被吓了一跳。
好在贺兰是有专业的医学护理背景的,短暂一惊后,她不慌不忙地检查了一番顾言之的情况,又安抚同顾言之手牵着手的姜糖,“别担心,大少爷前几个星期才体检过一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姜糖点头。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当井然。顾言之晕过去后,手上力气再大,这会儿也被姜糖挣脱开了。安保里有些新面孔,她从顾言之身旁让开,方便贺兰招呼着两个年轻小伙把顾言之扶起来,往他这几天睡的客房送。
医生正在往西城居赶,林跃也收到了通知。
而姜糖分配到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别担心”,于是索性在顾言之睡觉的客房里坐下了,兀自发着呆。
一楼都没有她要找的那个八音盒。
负一楼也没有。负二楼是不常用的储藏室,更不可能会有。
她心中猜测的地方都大概看了一遍,除了让顾言之起疑之外,毫无所获。
要是早知道顾言之这会儿会昏迷不醒、没法时刻紧跟着她,姜糖干脆前两天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得了。
也不至于既没完全休息好,又没找到东西,还让顾言之看出不对劲。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姜糖腹诽着。但实际上,对这些已经找过的地方,她本来也不是多么上心。那东西,当然会在二楼才对。
主卧、画室、书房都在二楼。应该让人把顾言之抬去主卧休息的,姜糖后悔刚才没有转过脑子来。
不过今晚说不定她可以上楼去看看?她瞧了瞧昏睡过去的顾言之,打定主意从现在就开始养兵蓄锐。
等贺兰带着医生进房间时,她已然在客房小阳台的懒人椅上睡着了。直到不知道是什么仪器“滴”地响了好几声,姜糖晕乎乎地转醒,打哈欠打得流出了眼泪。
然后就听见了一声嘲笑。接着就是尖着嗓子发出来矫揉造作的声音:“啊!顾言之,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呜呜呜呜呜呜……”
是在学她,姜糖翻了个白眼,“你够了啊陈柏川!!”
这人究竟是怎么当上医生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简直像小学生一样。
陈柏川,家里做着医药相关的产业生意,自己也是正儿八经的医生。贺兰会给他名下的医院打电话,最重要的原因是陈家有一家私人诊所,比起其他医院,距离西城居更近,专门服务这一片区的别墅群。
能看出贺兰不是专请他来的——围着顾言之做检查的医生另有其人,而陈柏川则在一旁七嘴八舌地同姜糖说话。
“嚯!”他用肩膀去碰了碰姜糖,“你可算回来了。”
他惯是社交场上的一把好手,跟姜糖也熟。
“兴奋过度。”他指着顾言之,解释。“他上回的体检报告我也看过了,身体没问题。”
“估计是工作劳累,再加上你一回来,情绪起伏过大,一下子上头了,等稍加放松就晕厥了。缓一两天天就没事了。”
他看向床边围了一圈的医生护士,再指指他们手上的各种检测仪器,“问题不大,常规检查而已。”
他们都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如从前一般珍爱顾言之,为他喜、为他忧,所以一个个都要开解她。姜糖笑了笑,没接话。
“还得看我糖姐啊,一出场就把人干趴下了。”陈柏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嘲笑了几句顾言之,半推着姜糖回到阳台,留足了给顾言之检查的空间。
也仿佛是借由阳台的玻璃门避开了其他人,陈柏川压着声音问她,“你是自己回来的吗?”
“嗯。”
“回来了也不说一声。”他语速飞快地抱怨了一句,执意再问,“你自己回来这儿的?”
听出来“这儿”被他加了重音,姜糖觉得奇怪,“怎么了?”
陈柏川不自在地扭了下脖子,笑道:“啧。你逃他追、强取豪夺嘛……”
“你要不还是少玩点手机吧。”姜糖没忍住吐槽,“你不用工作的吗?”
就连这个不过睡了几晚的客房,都已经被顾言之在书桌上堆了一沓文件。
“关心你俩啊。”陈柏川顿了顿,又问,“所以……您老人家大发慈悲,和好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玩笑中流露出紧张,还带点为顾言之求情的意思。
姜糖打量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柏川被她看得有点毛,立刻找补道,“嗐,这不看顾哥有点可怜吗。你慢慢消气,不着急。他活该呢他!”最后又骂起顾言之来,“谁让他脑子犯混,是吧!你多治治他,反正现在你回来了,有的是时间折磨他,噢?”
这是怕她回来了就走,替顾言之留她呢。姜糖不答,陈柏川也不敢多说,换了话题问她这三年如何如何。
絮絮叨叨好半天,见医生也快检查完了,两个人从阳台进屋。
“你都回来了,我们一拨人找个时间聚聚呗?这么久没见了。等你休息几天,顾哥也没事了,我们找个院子——赏秋?这会儿正好能吃螃蟹吃柿子。”
听起来,陈柏川似乎是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好几天,以为她是今天突然出现的一个“惊喜”。姜糖没在意这些细节,听见刚给顾言之挂好输液袋的医生转头对她说:“半个多小时就能吊完,能让病人睡得熟一些。”
“嗯嗯。”
医生把更专业的解释留给了贺兰。有贺兰在,用不着管抽针的事情。天色已经暗沉了许多,陈柏川领着一群人告辞。
他落在最后,叮嘱姜糖,“你们把时间空出来啊,就下周吧,下周我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说好了哈。”
“等等。”他站在门口,举着手机在姜糖面前晃,“你给我留个电话啊。”
她删了许多人的联系方式,各种app上的联系方式一个没漏。
“还有微信。”陈柏川直接把微信二维码点开,递到了她面前。
“快点儿啊,干嘛?还想把我删了是吧?”他把二维码往她面前怼了怼,“你手机呢,一会儿给你发个大红包,快点儿。”
姜糖想了会,在他百般催促下掏出手机。
“加你常用的那个啊。”陈柏川还凑上来确认了一下她打开的微信不是工作专用的那个,“是这个吧?嗯,扫吧。”
等到好友申请通过了,他与姜糖面对面站着,先从微信上给她发了个表情包,看她那边的手机页面上弹出了自己的消息,陈柏川才满意地点点头,“等会儿我还给你发消息啊,别等我走了你又把我拉黑了。”
幼稚。但他表现出来的重逢热情,让姜糖怪受用的,“知道了。”伸手去推他,“拜拜。”
陈柏川反手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轻轻拥抱了一下,向来痞气的笑容变得温柔,很郑重地叫了她全名,“好久不见,姜糖。”
“我们都很想你。”他的手松开她后,似乎摸了摸她的头,姜糖只是隐约地感觉到了。
“行了,我还有事,晚点再聚。”最后他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迅速窜走。
留下姜糖一个人,站在那儿,想打他却没打着。她发出一声鼻音的“哼”,却也还在笑。
陈柏川跑出去几步后,忽地转过身,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边往后倒退,边朝她挥手。
夜间风大,姜糖进屋时还咳嗽了几声,被贺兰听见,又被嘱咐一番要她好好休息。
姜糖乖巧应好,趁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顾言之,将一楼的客厅与书房又找了个遍。
直等到顾言之吊完针,贺兰问是否需要她今晚留在主楼时,她才做出要去睡觉的样子,“不用了,贺姨。我把灯打开睡就行。”
夜深了,贺兰走前特地开了客厅里最大的一盏吊灯,连二楼的楼梯和走廊都被照亮了。
姜糖才从房间里出来,先去顾言之那儿看了一圈,见他还在熟睡,安心地退出房间。
大半夜没敢坐电梯,她从楼梯上了二楼。画室上了锁,姜糖拨弄了一下那把突兀的大锁,颇感蹊跷。确认了没有钥匙无法开门,她只好直奔书房。
*
顾言之就是在书房里找到她的。
她没意识到自己因迟迟找不到东西而弄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大。而他在她进来客卧时就是醒着的状态。
大概是这几年用惯了助眠药品,身体有了足够的耐药性。贺兰抽针时,他就醒了,只是又接着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而在姜糖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时,他差不多已醒了七八分。
起先,他以为是在做梦。但并不是。
他突然出现,姜糖被吓得尖叫了一声。顾言之放慢了脚步,又着意加重步子,好制造出更大的、走动时的声响,叫她安心。
他慢慢走过去,两只手拢住姜糖肩膀,温言安慰,“别怕,是我。”
姜糖与他大眼瞪小眼。
“糖糖,你在找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