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深山、深宅。即便是开着大亮的灯,姜糖仍觉得有点恐怖电影的感觉,更不用提她本来就鬼鬼祟祟,不想让顾言之发现。
“我……”她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大半夜跑来书房。
“不是窃取商业机密。”姜糖说,“也不是偷你的私人物品。”
顾言之却不是很给面子。“那么,”他轻笑起来,并没有随随便便就放过这个问题,“你是在找别的什么东西吗?”
他们隔得很近,他的手还在她的肩上,没有被推远,也没有被无视。这很难得,他想。
她并不是很乐意跟他有太多身体或者言语上的接触,可现在她甚至主动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那他当然要抓住机会,顺杆而上、得寸进尺。
“要我和你一起吗?”顾言之不动声色地拂开她额边碎发,目光在书房扫了一圈,身体假作不觉地再向前靠近,手也滑到她的腰侧,带动她的上半身也跟着转了半圈。
“之前是放在书房里面的吗?”他边问,一边审视般地打量着书房。
是什么东西呢?她已经找了两天了。在她以为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呢?他快要把她整个地抱在怀里了,只想亲她露在灯光下白得几近发光的那一小块脖颈,所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偏偏嘴上还要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找到了吗?会不会被放到别的房间里去了?你知道——每次过年前,家里都要收拾好几天的。可能收拾到别的房间去了。”
“我睡不着,所以上来找书看。”
撒谎。可她好像被打击到了,猛地垂下头。距离很近,所以这个动作做起来仿佛是故意用头向前顶了他一下。顾言之没有一丁点儿被骗,或者被如此敷衍着被骗的生气,只觉得心动不已。像是她在他心口上轻轻撞了撞。
“我跟你一起看,就在书房看吗?冷不冷?”他问,顺势握住她的手。
要和姜糖一起,看书要一起、吃饭要一起、饭后散步要一起……总之最好什么时候都要在一起。要和她一起,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
“不要,我回房间了。”
*
跟贺兰他们说的一样,顾言之的突然晕厥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才过去一夜,他就恢复正常了。反倒是姜糖,感冒不知怎么又有了加重的趋势。前两天还能舒舒服服地吃喝享乐,隔天就变得有些恹恹的,她竟然连胃口都大大减少了。
“我们去书房看书?”他哄姜糖,“等会儿就在书房睡会儿,好不好?”
她比起顾言之,也许可以算是体质弱了一点,但也绝对是健康到可以用“皮实”来形容的人。也就是好几年才感冒一次,所以才每一次都非得折腾一两个星期。
躺着、坐着、站着,怎么样都能鸡蛋里挑骨头,一概觉得不舒服。
但听到去书房的提议,姜糖绷着一副“少来烦我”的表情,到底是同意了。
顾言之也料定了她会同意。书房里没有零食,他备好了两杯咖啡、几片刚烤好的吐司片和几碟果酱、坚果,另外拿上几包薯片,用一个盘子端着,跟在姜糖后面进了电梯。
三层楼的宅子,装了两部电梯。一部稍大一些的是专门留给帮佣用的,直通每层的的清洁房。另一部正常大小的电梯,没有什么特殊。镜面光洁,光线明亮,可以从四面的镜子里清晰地看到对方。
譬如西装革履的顾言之,两只手都老实本分地抓着木盘边缘,将盘子又稳又正地端在身前,两份吃食在一个盘子里挤得很满,需要他很小心地护着。
譬如穿着一套春秋睡衣的姜糖,两手空空,一味发笑,半点儿也无要搭把手帮忙的意思。
二楼的书房大得堪比主卧,桌椅茶几、地毯沙发,无一不缺。昨天晚上没细看,今天进来才发现窗边还完完整整地保留着她原先布置出来的小小“画室”。姜糖随手抽了一册绘本,在沙发上坐下了。
吃食都在沙发前的小矮桌上摆着,顾言之却坐去了与沙发成对角的书桌前。
姜糖在看书,他打开电脑在……假装办公。
顾言之在心里预设了“五分钟”的时长。
书桌座位背后是一整排的书架,说是书墙也不为过。姜糖昨天晚上就站在满满当当的书墙面前,不然也不会用“找书”来当借口。
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就是她最有可能想要“搜查”的地方。
没有等太久——顾言之很快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她搜寻着顾言之背后的那一面书墙。记忆中,那把做成八音盒形状的钥匙,就放在书墙正中央的格子里,用细红线串着,挂在某个小雕塑的脖子上。
昨晚没找到,她安慰自己是不够细心的缘故。可现在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将书墙完整地扫视了一遍,姜糖还是没看见那把小钥匙。
是她记错了吗,还是这三年间,换了位置?
姜糖的视线落在了顾言之身上。
没有顾言之的许可,贺兰他们是不会动书房里的东西的,即使年前的大清洁,也会在打扫完成后将所有布置复归原位。那么,是他把东西拿走了吗?
顾言之迎着她的目光,拉开椅子、起身、走到她面前,坐下。
“怎么了?”他问。
她很不高兴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想问,问出来时却又有点犹豫,“你有没有……”
“嗯?”顾言之做出耐心听讲的表情。
“……”姜糖还是选择了闭紧嘴巴,不说话。
顾言之得承认,他尤其在意姜糖的“欲言又止”。在意她不肯对他说话,在意她那些没说完的话是不是将他隔离在外。
“糖糖,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和你一起找。”
是为了找到这个东西,才回来的吗?
找到了,会再消失吗?
姜糖没有再回答。顾言之也忍住了想要追问的心思。
他弯腰去拿咖啡。他本来就身高腿长,又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手臂向另一边一搭,姜糖就像被他隔空圈在了胸前。
姜糖下意识地往前倾,顾言之开口提醒,“别动。”他端在手里的咖啡隔她很近。看他神情,好像稍有不慎,咖啡就要晃出来溅到她身上。姜糖暗恼自己的自作多情,正要张嘴,顾言之却身体往后退到原处。
“等……”姜糖阻止不及,无奈道:“这是我的,我喝过了!”
瓷白的咖啡杯上有一处唇印。那一小半圈淡淡的蜜桃色,是她的唇膏,隔他刚刚双唇触碰的地方不过厘米。顾言之于是表现出才看见的样子,大拇指摁在唇印的正中间,从容不迫地将剩下的印子都用指腹揩了去。
“你还喝吗?”他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地聚焦在她的唇上,问得很正派,拇指却仍在杯壁唇印的那一处位置轻轻摩挲着。
姜糖喜欢的男明星里,十有八九都拍过这种斯文败类风格的大片。她见多了微博与杂志上的精修硬照,自诩阅遍青山,但真见着顾言之这么一招,还是看愣了一瞬。
顾言之在嘴角勾起并不显眼的微小弧度,也不叫她,就着才擦拭干净的那个地方,低头咬着咖啡杯喝了第二口。
真是……勾人。
她坐到对面的沙发上,隔着长条茶几瞪顾言之,“再戴一副金丝眼镜,你就可以去电视剧里演反派男二了。”
“女主是你的话,我要当男主角。”他放下咖啡杯,动了动腿,人跟着她动。
是这样的吗?
有樱花飘落的晴空下,她穿着那套永远崭新的蓝白短裙。男人温柔拂去她头上的花瓣,深情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那以后,就让我成为你唯一的男主角吧——阮黎,嫁我。”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她记不清那几个选项,只记得她点击了“接受求婚”后,手机屏幕被漫天的红色爱心占满,她的心跳也快得好似与屏幕中相拥接吻的那两个人同步了,耳边只有“砰砰砰”的声音。
游戏里的浪漫台词,亲耳听见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庄周梦蝶,大概说的就是此刻吧?姜糖看他看得失神了。
半晌,顾言之笑,“糖糖,你看了我很久。”
明明是在看着他,可是又不像是在看他。
顾言之伸手捏住她的手腕腕骨,盯着她的眼睛。她一定没注意到,在这个“很久”当中,他是如何的惊喜,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是哪一个动作与表情吸引了她,一边最大限度又要不着痕迹地展示自己。
又紧张又享受,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让姜糖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好看吗?”他问得很自然,沉迷在姜糖的关注里。
“好看。”姜糖回答。
恋爱攻略游戏中的男主,每一个都拥有接近完美的设定——只为“阮黎”。那个,有着固定姓名与基本性格设定,供玩家随性展开攻略的“女主”。当初的姜糖,也不过是千万个“阮黎”之一而已。
她还陷在遥远得如同前世的回忆中,顾言之却按捺不住地捧着她的脸吻上来。
不需要她回应,他的舌尖也能自顾自欢快地勾勒出她的唇型。像是发奖励,他温存又体贴:“一会儿我做蛋糕给你吃好不好?”
“我学会了之后,就一直想做给你吃。”
“蝴蝶酥、布丁、松饼……”
“我全都学会了。你想吃吗,糖糖。”
她没有反应剧烈地推开他,也不是那副冷淡到让他心有戚戚的样子,顾言之觉得自己就像陷在流沙中的囚客,明知眼前情景不对劲,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下陷。
“我专门找甜点师学的,说不定比贺姨做的还好吃。”
“每天都可以做不一样的。”
她的下巴抵着他的手掌,他贴着她的唇,缠绵缱绻地低语。
姜糖没有动。在她背后,并不刺眼的灯光中,顾言之看见两个影子亲昵地依偎在一起,恍若从前,如在梦中。
他连语气都染了几分急切,贪恋此刻,还要索取更多。“亲我,一会儿就吃蛋糕,好不好。”
“糖宝?”
两个人隔得极近,姜糖听到他最后一句,才错愕地眨巴了下眼睛。是以往他在床第之间才会叫她的,“糖宝”。而顾言之此刻叫来丝毫不觉羞惭或是不妥,让姜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她仍然主动亲了他一下。在顾言之的下巴处,蜻蜓点水般。但大概太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他全身都猛烈抖动了一下。
在像被骤然按下暂停键的氛围里,姜糖微微一笑。她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恶意的,挑衅的,然后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顾言之的反应。
他更明显地全身僵硬了。手上加重的力道,炙热的呼吸气息和同样紧盯着她的、亮到发烫的双眸,无一不在提醒着顾言之的失态——因为她。
有趣。姜糖伸出一根手指头按在顾言之的额头上,将他推远,不让他再吻过来。
“现在就吃。”她说。
她这样骄纵的撒娇口吻,顾言之只感觉自己完完全全被迷昏了头,成为姜糖手下的木偶人。她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他行动的指令。
但他一连应了几声“好”,却只是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姜糖也还在看着他。可她已经把手指头收回去了,两个人的距离也被她拉远,顾言之失去了额头上那一点点温度,心脏跳动从止不住的欢快变成了些微的不满。为什么收回去?如果是他的话,他一点都不想把手收回去。可以拥抱吗?可以接吻吗?
但他不敢去把她的手再拉回来。太奇怪了,会吓跑她的。
他想到每每梦中惊醒的原因,暗自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了再小心,谨慎了再谨慎,才能够真正把她留下来。
顾言之的沉默落在姜糖眼里,成了一件让她费解的事情。当他缓缓靠过来时,姜糖蹙起眉头,往后缩了一下。
顾言之比她反应更快,他仿佛预料到她要躲开的动作,立刻迅速而准确地扣住她的腰。
姜糖吓了一跳,“你不是要去做甜点吗?”
过好一会儿,顾言之才埋头在她颈边“唔”了一声,“你要去看看吗。”
姜糖推着他肩膀,从顾言之怀里出来,“你自己去,我想再看看我的画台。”
可他好不容易才得了她的亲近啊。“那我陪你看会儿再下去。你想画画吗?画笔和幕布都还在,我帮你把支架立起来?”
“你去嘛!做好了拿上来在这儿吃,好不好?”最后,姜糖拉着他的右手晃了晃,“阿言?”
她这样轻而易举地打败他。两个字而已,“阿言”。自重逢后,她第一次叫他“阿言”。
或者,更准确一点,自三年前的那场大吵后,她第一次叫他“阿言”。那时他趴在床边,一步不动地守着装睡的姜糖,却不敢问上一句——你可不可以再看看我?你可以不可以再叫叫我?可是不行。他怎么做,姜糖对着他沉默的时间都越来越长,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黯淡,而他甚至胆怯到没法再向她要求,“你叫我一声‘阿言’好不好?”
“你再叫我一声‘阿言’好不好?”
已经久远到,连顾言之都快要忘了被姜糖叫“阿言”时,那种被她捧在手心里珍而重之的悸动,那种安全的、温柔的、被偏爱的感受。他终于能够注视她的眼睛,问上这么一句。
姜糖的手被他反握住,他从她手指的缝隙里挤进去,十指相扣地握紧了,语带哽咽地央求,“你再叫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