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心念念的顾夫人……似乎有了一个新的“未婚夫”。
临时起意要去逛超市的结果落在了林跃头上——原本下午是安排了一个需要顾言之参加的视频会议的。而自从姜糖回来,顾大总裁已经再没去过公司了。
他还不许太多人去家里打扰,林跃一周三次去西城居报到已经是极力争取来的结果了。其他时间,一干事务全由视频连线来处理,从办公室借出的电子签名,使用频率一时大为上涨。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4小时,收到顾言之微信说要推迟会议,林跃的心态非常平静。
“好的。”他即刻回复,脑子飞速转动,用词也尽量简短,一次性把话说完,“那明天上午9点半开始可以吗?我提前一点先过来。”
明天正好是林跃要去西城居汇报的日子。
“可以。辛苦了。”
这条消息林跃就没再回复了。共事多年,又是顾言之不愿被分心的当下,再回一句“不辛苦”显得太累赘。况且,他还得赶紧去协调各个高层以及分子公司负责人的时间,这可不是一句推迟会议就能解决的事。好在这句“辛苦了”并不是只口头那么一说而已:因着工作量的增加,这个月总部办公室和秘书处的全员奖金已经翻倍了。
办公室里,林跃一边叹气一边心情愉快。
刚处理完大顾总的事,小顾总又到门口了。
顾言之有四个助理,比起另外三个负责公司事宜的,林跃更像是生活助理,对接工作和生活两方面。顾瑾之小孩心性,有事没事就要专门走下楼、转到他办公室找他。
林跃听见他满怀期待的声音,“林跃,你在太湖俱乐部那儿有什么关系吗?”
顾言之不在,顾瑾之就松散不少。顾氏集团是家族企业,早早就交到他哥手上的,顾瑾之只拿少量股份,名下另有其他基金财产。他志不在此,来“实习”也就是为了方便这位刚结束国外学业的清闲少爷熟悉熟悉公司业务,至少得能在某些场合知晓形势,在社交圈里头明白敌友。
顾家不拘着他,他到公司来也就是装模作样地上了几天班,再往后姜糖回来,顾言之撒开手没怎么管他了,顾瑾之便更加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了。
“怎么说起这个?”林跃很警觉,“一会儿还需要您参加一个接待,恐怕没时间去马场。”
“嗐,我知道了。”顾瑾之挥挥手,继续说,“我看中了两匹马,你问问他们能不能帮我养着,回头再长大点了我再领回去。”
“好的,我来联系。”
“谢啦。”顾瑾之正要走,瞅到了林跃桌边的几张A4纸。彩印的纸张,每张图片下面都有几行字,花花绿绿的。“这什么东西?”他捏起最上头的那张,问。
这会儿拿到手上的只要不是报表或者项目资料、接待手册之类,顾瑾之就能看得津津有味。林跃见他看得仔细,便解释道:“顾总发过来的几个人名,让我查一查。”他停顿了会儿,“顾总要加他们的微信。”
虽然不理解,但老板发话,林跃第一时间就放下所有手头上的事,专事专办。好在他给过来的名单上,有的人名后面还跟了备注,有的人能互相串起来,否则这真不是一两天就能排查出来的事。
顾瑾之也困惑:“这些人是谁啊?我哥怎么想起来加他们的微信?”这还是他头一回见顾言之如此积极主动地要加谁的微信呢。
“您要不猜猜看?”林跃笑道。好几个人的微信他已经先加上了,分别都聊了一会儿。他心中已有定论,因此把微信名片推给顾言之的时候,索性明白地问清了缘由,方便后面的工作。
“新的合作方?”顾瑾之猜测道:“是新市场的意向客户吗?”
那几行字都是身份背景的介绍,看上去像是极简版的背调。这纸上列出来的人员名单大多属于文娱领域内的——顾氏业大,重心虽不在文娱产业上,但也分得了几羹,有新合作不奇怪,只是这点小事还远不至于送到顾言之的案头上。
“怎么大部分都是N市的?我记得这块的业务不以文娱产业为主吧?”
顾瑾之的意思是这里面点出来的公司也不是N市文娱产业的几个大头,从哪吸引到他哥的兴趣的?
但鉴于他还没记下来顾氏在N市的几个大合作方,顾瑾之没把话说得具体,省得又给了林跃考教他的机会。
林跃见他注意到了N市,于是抽出另一份资料,往顾瑾之的方向推了推。这份资料,比起那几张薄薄的A4纸,不知道详细了多少,还有划线划圈的记号,纸张上有多次翻阅过的折痕,一眼可见是认认真真做足了功课的。
“你上周出差,是不是去的N市?”顾瑾之接过文件夹的时候问。
林跃点头。他其实前天晚上才从N市回来,远不止过去出一趟差。
“嗐……”顾瑾之只消前后翻了几页,就福至心灵:“那几个,是姜糖姐微信上的朋友吧?”
而他手上拿着的详细资料,则是姜错相关的各项资料汇总。
想必是顾言之是特别授意,尤其要求了要谨慎低调,免得给姜错留下什么负面印象,因此文件内容绝大部分都是姜错名下的配音公司、基金会、配音作品、合作方等信息,对他本人性格的分析也显得十分克制。
“所以你去N市,也是为了这事?”顾瑾之指了一下桌上和手上的资料,问,“我哥还没跟姜……姜错哥正式联系吗?”他停顿了一两秒,自忖选了个适当的称呼。
“姜错哥跟姜糖姐看起来也不是很像啊。”他对着姜错的照片自言自语。
“目前以公司名义和‘将来’签了几个新合作。顾总……应该联系过姜先生了。”
“将来”就是姜错名下的头一号公司。一听就感觉是延续了姜家人在起名时对谐音的偏好。
顾瑾之听到后半句时惊讶地“噢”了一声,立刻追问:“那他们联系得怎么样?姜错哥对我哥印象怎么样?”
林跃又哪里能知道这么详细,他也就单凭顾总的只言片语推测而已,而顾言之不肯向其他人透露,他就更不会多说了。
看林跃避而不答的神态,就知道事情不如他期待得那样顺利,但顾瑾之还是忍不住追问,“姜糖姐知道吗?”
林跃再一次露出为难的表情。
懂了。姜糖还一概不知。顾瑾之又叹了口气,“唉。”
他想那个八音盒,接连叹气,也不知道他哥给姜糖没有?
“我哥现在都那样了,希望嫂子能多消点气吧。”
他现在嘴上又不叫“姐”,改“嫂子”了。
哪怕连这么个温室里养出来的娇少爷都轻易看出来——即便顾言之一心想粉饰太平,仿若这分手的三年不存在一般,但姜糖才是那个主导者。
所有人都知道她还在生气,但同时所有人也都不确定他们是否和好了。
就像潜意识里,已经先于意识,敏锐地察觉到地底下埋了雷,于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绷着神经。
——也许是海面下的□□,林跃的目光扫过了办公桌右下方的抽屉。抽屉里放着科尔列岛的地图和顾言之与姜糖这次上岛的行程安排。
顾瑾之还在长吁短叹,林跃没吭声。涉及到顾言之的私事,没有顾言之的许可,他们彼此也不会向对方吐露太多内容。很快,林跃就又听得顾瑾之换了话题问:“对了,那边那个小仓库是在搬什么东西吗?”
他下楼来时看见那边门口有人围着。
“是要送去西城居的。姜小姐之前喜欢的一些首饰和衣物品牌。”
顾瑾之听了他的回答,却不满地反问,“怎么这么叫?‘姜小姐’?公司现在都是这么叫的吗?那怎么知道叫的是谁?”
顾氏集团众人口里的“姜小姐”,除了姜糖还能是别的谁吗?林跃心中腹诽,认错态度却是一等一地好,“是我口误,我下次一定注意。”
确实也是他的疏忽,要是今天站在这儿听到这声“姜小姐”的是顾言之,只怕大顾总听了更有脾气。
“嗯。”顾瑾之回了个鼻音,再叮嘱了一遍,“你叫他们都注意点。”
这便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顾瑾之和姜糖关系好,在能叫出“嫂子”那会儿之前,就习惯了叫“姐”。如今叫“嫂子”叫得多,是想方设法地在撮合两个人。林跃改了以前叫得多的“顾夫人”、“顾太太”而称“姜小姐”,还不是为了不开罪姜糖,拐着弯地为顾言之讨好姜糖?
心里这么想着,林跃仍态度端正地连连应下。
顾瑾之在他这儿也待够了,一手抱住了林跃桌上那些姜错相关的资料,往外走,“这些我拿去看看。”
到门口时又瞥见仓库那儿的动静,便嘀咕了句:“怎么感觉刚送过一次啊?”
“昨天是品牌方那边送过来的,运营部挑了一部分先送到六楼来,估计您是看到那会儿他们往仓库里送吧。”跟在后面送他出门的林跃解释,“一般等运营部那边登记完了,再从六楼的小仓库里挑一部分,尽快送去家里。”
“噢,他们做事还算高效。”想着这是林跃负责的工作内容,顾瑾之便夸了一句。
林跃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点头应“是”。
送走顾瑾之,林跃回望仓库位置,由衷地叹了口气,什么高效不高效的,吸取工作教训罢了。
他想起姜糖离开后的那一件“小事”——假使顾言之没有大发一场脾气,那还真就是一件小事。
姜糖念旧,从衣服首饰到手办模型、画框画纸,都有几个喜欢的牌子。品牌方投其所好,总会把新品往顾氏集团送,再从公司统一送到西城居。顾言之的东西,也是这样。交接是这边派人送过去,贺兰那边让人安置好。
总之是从公司定期往家里送,不管两位正主看不看、用不用,流程简单,例行小事。
到姜糖一走了之、订婚取消,其后很长一段时间,所有的“小事”都保持原样。顾言之没有叫停,林跃也就让运营部照旧往西城居送。
直到顾言之把家里清扫了一遍——把姜糖相关的东西都清扫进负一楼。林跃于是试探性地“停”了送给姜糖的那些东西。
他不敢旁敲侧击地问,便想法子预备从顾言之的反应探一探他的态度,以便调整自己作为顾言之的生活特助——对于姜糖相关事宜该有的态度或关注程度。
做事一向细心的林跃这一次稍有逾越也相当注意:姜糖那份已照常备好,他只是把从前同一批次送两个人的东西,改成了单送顾言之的,且提前了两天送到。林跃想,假若顾言之因此不满,便立刻补送那一份,送到家的时间也绝不会比从前晚。
只停了一次,第一次。林跃还是低估了顾言之的“不满”。就这一次,第一次,他说:“怎么?顾氏是要垮了吗?”
林跃被他冷淡的问句激起了鸡皮疙瘩,一句解释都不敢有,也不敢认错,只道:“您下周的行程比较满,几个活动的时间也很接近,就想着先把您的东西送过去,免得要用的时候赶不上。夫人的东西,就还是准备15号送。”
他叫“夫人”,但那会儿姜糖与顾言之的订婚已经取消了很久。可是西城居里,大家也都还这样称呼姜糖。在七楼最北边的总裁办公室里,林跃企图用这个称呼缓和顾言之的怒气。
顾言之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刻意强调的具体日期,无非是想说没有送晚,只是把他的那些东西提前送到了而已。他板着脸,语气冲得不符合平日风格,“是我的还是她的,你们个个都比我清楚是吗!”
这话一出,再配合他的怒气,弦外之音已经明显得不需要任何猜测与试探了,林跃不能说是恍然大悟,只是觉得心中巨石落地:就算姜糖不知去向、订婚没订成、分手都没好好分,向来界限感十足的顾言之,还是很乐意和姜糖“捆绑”在一起。
果然,这一次发火之后,在林跃面前,顾言之似乎就不再掩饰“思念姜糖”的这类情绪。或许是路过某条街,或许是看到一片云、遇上一场雨,林跃偶尔就会听到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你说她在哪呢?”
“怎么去了这么久。”
“还不回来。”
“她躲在哪里呢?”
从“在”哪里,到“躲在”哪里,林跃初时不觉,却逐渐心惊。
理论上说,人类处理悲伤这种情绪时会经历五个阶段:否认/拒绝、愤怒、讨价还价、消沉,最后接受。
“姜糖的离开”,这件事并非毫无征兆——凭良心讲,林跃觉得那时她对顾言之的感情已经外人可见地冷却下来了。甚至她一走了之,林跃觉得就算是顾言之本人,也未必是多么意外。被爱与不被爱这种事情,难道聪明如顾大总裁,还感受不出来吗?
可是,他自言自语冒出来的那些话少了,但找人的行动却从暗地里浮出明面。顾言之似乎全然忘记她不是吵架生气了之后“躲”起来,不是被他找到后就可以和好如初,而是分手、绝交、不愿再见。
他好像退回到了第一步:否认/拒绝。
偏执在那个时候,就一点点泄漏出来。当他闭口不提“姜糖躲去哪里”时,林跃反倒越来越感受到顾言之想要“抓”住姜糖的心情。
然后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第三年的初秋,姜糖突然出现。
林跃几乎以为是自己被顾言之传染,臆想出了关于姜糖露面的喜讯。她的离开简直可以用“杳无音信”来形容,林跃在顾氏集团工作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顾氏解决不了的事情。
这几年的假消息不少,而且顾言之正在国外参加一个重大会议,林跃在第一时间确认了真假情况后,才敢向顾言之汇报。
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姜糖要住院、顾言之要立刻回国,其余变动不一而足,总之桩桩件件,都得从林跃这里安排出去。
他那时候真为顾言之高兴啊,找了那么久,姜糖竟然肯主动回A市了,或许这意味着她愿意再给顾言之一个和好的机会呢?
他没问顾言之是否也暗含着这样的期翼,只知道自己的手机在顾言之赶回来的那十一个小时里差点要用废了。
顾言之就没断过视频通话,他在手机那一头看着林跃一干人从酒店接走姜糖,看着她被送去医院打针输液——尽管从始至终姜糖都是发烧昏睡的状态。
林跃不得已新买了一个手机来暂时处理其他事务,又专门找了一个女护士来保管自己的手机,确保镜头能时时刻刻对准病床上昏睡的姜糖。
有点变态。林跃想:这种光明正大的“偷窥”行为,大概顾言之不会告诉姜糖。更不会说,他之所以要将自己的手机转交给一位女士,也是出于顾言之的特别指示——林跃自己婚姻幸福美满,和姜糖从未有过一丁点儿浪漫情谊,都不知道顾言之是吃哪门子的醋,只能归结于顾言之逐渐变态的占有欲。
而现在,此时此刻,林跃仍然为着姜糖的回归而高兴,但却越来越担心顾言之的心理状况了:顾言之等待了三年的姜糖,他想要独占、私藏、牢牢绑定的顾夫人……似乎有了一个新的“未婚夫”。
真要命。林跃看着最新收到的消息,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仍然头皮发麻。
从哪里冒出来的“未婚夫”?专门来刺激顾言之的么???
他一遍遍地催促手底下的人,反反复复地检查邮箱,查看不断补充进来的新信息,同时盘算着要如何向顾言之措辞。
顾总,这是您夫人的未婚夫,有兴趣了解一下吗?虽然不是真的办过订婚宴那种,但也是真的被带着见过家人的呢——单拎出这一条,就足以刺激被姜错婉拒的顾总了。
当初查姜糖的去向实在费劲又毫无所获,但自从她回A市后,却能够抽丝剥茧地摸出来许多信息。
这下,他连这位“未婚夫”的照片都要一起彩印出来,送到西城居去了。
林跃思绪发散地胡乱想着,点开了加载完成的照片。
至少,看照片是姜糖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性格似乎也跟顾总大差不差。
真是要疯。林跃摁灭了手机,“啪”地将手机放下,仰头靠在了转椅上,沉沉叹气。
要疯了,真是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