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在桌子上的脑袋猛然抬起，看清来人，先是怔愣了一会，又哆哆嗦嗦的开口：“师姐？”
霜降站起来，用力的揉了揉眼睛，见的确是那个大师姐没错，他才绕出来。
他先用手轻轻碰了碰申落秋的衣服，发现真是他的大师姐，叙旧的话还没说出口，眼泪便首当其冲滚落下来了。
“呜呜呜呜……”
申落秋站在原地，没动，良久才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他，唤了一声“我回来了，霜降。”
霜降接过帕子，擦了擦泪水，继续哭。
“呜呜呜呜……”
“好了，别哭了。”
“呜呜呜呜……”
“……”
“呜呜呜呜……”
过了好久，申落秋开口：“哭够了吗？”
霜降才制住哭声，哽咽着点头，眼圈却还是红红的，死死的盯着申落秋，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师…师姐……你怎……怎么回来了”
还以为他坚持不到那一天了。
“白露呢？”
霜降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小声说：“师姐，白露几年前寿终转世去了……”
申落秋僵了一瞬，她叹息一声。
“嗯。”
她摸了摸霜降的头，目光幽深，仔仔细细的看了他的模样。
鹿儿眼，剑眉，圆脸。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要离开了。”
霜降猛然抬头，“你就要走了吗？”他眼睛里明显流露出不舍。
申落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明天，我明天就走。”
再……多看几眼吧，她想着。
霜降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眼睛眯成月牙弯，咧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得憨厚可爱。
“那师姐今晚我给你做莲藕兒鱼！”
申落秋点点头，含着冰霜的面上也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霜降更兴奋了，他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说出一道道菜名。
“还有锦绣烟火糕！白玉青瓷汤！梦黄昏！还有银丝豆腐！赤皎云馍！酸酸包你爱吃吗师姐？可好吃了，还得拿一坛解万愁出来！不，两坛！还是三坛……”
说着说着他就跑开了。
申落秋待在原地，望了一眼他跳跃的背影，垂下目光，隐去了一片孤寂，处在这全然陌生的境地，她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隔壁的读书声又响了起来，那些书童从“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到“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
申落秋一直在那站着，笔直得，如一棵孤高的雪松。
隔着一层帘布，申落秋注意到了院内的景色，是剑门山上的景致，没想到还被人保存了下来。
剑门山，剑门山……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古物了吗？师道之不传，先辈传承尽断，而自己，成了仅存留的弟子，却受此间天地束缚，不得妄自传道。
眼前突兀的显出剑门山覆灭的景象来，九霄之上劫云聚集，雷云滚滚，万千雷罚一同降下，将剑门山十万大山夷为平地，刹那间，剑门无，古道毁，门下一千三百余弟子只余三人。
有个模糊的声音问她：后悔吗？为了你所追求的……大道？
后悔吗？后悔吗？后悔吗……
九重天之上不闻人间世事，朝歌夜弦所谓修身养性，众仙受人供奉，食人烟火，天下惑乱出却袖手旁观。
满身修为已达到此界巅峰，心怀大道望护天下苍生却因所谓上界规则限制只能固守天宫，其口口声声曰不得干扰下界秩序，然先古上神之辈翻手毁一门，覆手灭一国，九重天众神却熟视无睹，下界离魂游荡，鬼怪频显，人间秩序亦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她于大道，大道于她，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的确有些后悔……
申落秋面上显出痛苦之色，眉头紧蹙，她的道心在动摇，心魔也在侵噬着她的意识。
终是支撑不住，她跪倒在地，一旁的桌子被她带翻，砸在地上，发出阵阵声响。
霜降这时从院内跑出来了，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人，面色惊慌，惊呼一声“师姐——”正欲跑过来，申落秋费力的一挥手，打出一道细丝，瞬间将“霜降”击散。
申落秋跪倒在地，识海内疼痛难忍，像置身于冰火两重天，分不清是被炙烤还是在被冻结。
汗水顺着她白玉般的额头滴下，黑色的发贴在额头上，她气息紊乱，目光游离，良久，她才咬着牙喊：“出来！”
院子内走出个人来，步伐轻盈，着一身大红色的长裙，神情倨傲。
她缓步走到申落秋面前，定定的看着她。
来人正是秀红，秀红看着这般虚弱的申落秋，眼中像是弥漫了一层散不开的浓雾。
“哎呀，永昌仙君怎么沦落得这般境地了？”她伸手抬起申落秋的脸，细细端详，不自觉的凑近了些，几乎要挨着申落秋的鼻子，申落秋眨了眨眼，眼尾泛红，眉间紧蹙，清冷剑仙因此时的痛苦神色而无端透出几分情色来。
秀红蓦地放开她，不知从哪掏出一方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拭自己的手指。
她漫不经心的说：“仙君这副模样还真是勾人，饶是女儿身的我也差点被勾住了。”
回应她的是迎面而来的一道剑气。
秀红宽大的袖子一挡，那道如主人一样虚弱的剑气就立刻消散了。
秀红伸出脚踩在申落秋的背上，申落秋雪白的衣衫立刻渗出血来，印染出一片红。
秀红咯咯地笑着，“九重天对仙君还真是不薄，锁灵台都舍得拿出来用，嗯……小女子帮仙君看看……”
说着，她指尖一划，将申落秋后背的衣服划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脊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