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没有了...都没有了......我应该真的出来了...是出来了吧?都没有了......出来了...出来了......”

    唐未双眼发直地快速翻动信息,紧握手机的手指僵硬发白,关节紧绷,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哎哟,你要吓死老娘啊,我还以为你抽羊癫疯呢!那电视剧里都掐人中,你别说还多有用嘞......你这个小女娃子,我说你有病,就早点去医院检查,莫死在我这屋头了!”

    烫着一头羊毛卷的房东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宽大碎花裙,正站在床边,捂着胸口喘着气缓神,神色中的惊吓刚刚褪去一些,接踵而至的又是被唐未无视后气恼的絮絮叨叨。

    陈雪梅今年四十七,已经离婚好几年,在溪川县县城小学门口开了十多年的小卖部,大女儿已经嫁去了省城,二女儿也在城里读大学。离婚后她在小卖部楼上买了一套老旧的二手房。那是以前的教师公寓,现在早都被淘汰做廉租房了,两室一厅,随着两个女儿都离开了溪川县,她也把房子租了出去。

    唐未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了,这一次是唐未第一次没有按时交租,陈雪梅在微信上问了她几遍都没点回应,敲门也没人应,连着两天没一点消息,她才拿备用钥匙开了女孩的房间,说是催租不假,但也带有些许担心和怀疑,怕她把家里弄得一团糟跑了,又怕她自己在家里出事了。

    陈雪梅开门的时候,女孩正睡在床上,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发现自己担心了两天的女孩就在房间里睡觉,她一肚子火便烧了起来,直接边骂边伸手扯开了高高盖过女孩额头的被子。

    扯开被子一看,她才发现不对劲,女孩眼睛闭得死死的,额头上全是汗,本就瘦削的脸泛着不健康的红,透过紧闭的眼皮还能看到两颗眼珠子不停地乱窜,身体紧紧蜷缩着发出不规律的颤抖,喉咙里还有听不清的闷闷怪声。

    陈雪梅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慌乱了一下,又赶紧猛地掀开被子,使劲掐女孩人中,拍她的脸,边拍边慌张地大叫她的名字。

    想着只是上来叫个人,陈雪梅也没拿手机。眼看着女孩没有醒来的迹象,陈雪梅狠狠掐了一下女孩的人中,准备下楼去叫120,女孩突然随着她的动作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蹭地弹了起来,如同刚从水里捞出的落水狗般“嗬嗬”地张大了嘴巴喘粗气。还没等陈雪梅说话,她就马上一边发抖一边飞快地从桌上拿起充了两天电的手机战栗着翻动,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嘴里还不停小声地自言自语着陈雪梅听不懂的话。

    “没有了,都没有了,我出来了......是真的......没有.......”

    陈雪梅唠叨完了看女孩还在神经质地翻动手机,满头虚汗把头发浸成了一把水草:“得了得了,你醒了就行,管你是啥病,自个儿去医院看去!房租记得给我转!”也不想再纠缠了,便抱怨着关上了门,下楼看店去了。

    “没有了......是真的,我真的回来了......”

    唐未把【白日梦】论坛里近三天的消息来来回回翻了四五遍,反复确认后才颤抖着坐到床上,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手里却还是紧紧攥着手机,视线离不开屏幕。

    手机的通知栏里的一大堆信息,显然已经有两三天没有清过了。唐未看了时间,现在是7月30号,她这一觉整整睡了两天半,她从27号晚上充上电入睡以来,就没再醒过,一直到刚才被陈雪梅掐醒。

    唐未做清明梦已经五年了,清明梦又叫做清醒梦,顾名思义,也就是能够在梦中保持意识清醒的梦境。

    明明是每天最期待的时刻,能够在熟睡的梦境中得到那触不可及的幸福。但在一次又一次地梦见那些虚幻的美好之后,她在不记得从哪一次梦中开始,也许是同样的梦做太多了,和睡醒后的生活产生了割裂感,又或许是这幸福本就太过虚假,她有时会突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罢了。

    起初只会清醒一瞬,很快便又被拖入了梦境的虚无之中。

    次数多了,她在梦里就很难再那般投入了,有时心中毫无波澜地看着一幕幕幸福的场景,就好像是在看一部第一人称的电影,剧情又假又俗套,很无聊。

    在班上同学的杂志上,她无意中知道了这叫清明梦,在网上找到相关爱好者聚集的论坛【白日梦】。

    她跟着网友们的分享一遍遍尝试,慢慢能够让自己自主地从梦里清醒过来,再后来能够试着去简单地控梦,改变一些物体或是场景,再或者凭空造物。

    但是不论是新人还是控梦高手,大家都熟记着一个规则——不要告诉梦境中的它们,这是一个梦!

    就好像千千万万个都市怪谈一般,这个圈内人都默默遵守的规则,无人知晓第一个传出这条守则的是谁,但是也没有人敢以身试则。

    传闻中有人曾在论坛里大放厥词,说要在梦中创造出一个绝世美人,给她编织出最为精彩绝伦的人生,再告诉她一切真相,享受她精神崩溃委身于下的快乐。此人每天都在论坛中汇报自己练习控梦的进程,连续更新了一百多天,他最后一次更贴时信心满满,但是之后没多久这人就销声匿迹,再也没了音信,连他的论坛账号也被封锁注销。

    有人说他死在了梦中,也有人嗤笑他不过是用此炒作一翻愚弄众人,但他也像那句守则一般成为了控梦者圈内的怪谈之一。

    网络信息真真假假,论坛里的人来来去去,高等级账号的几位大佬少有参与热帖讨论,只会偶尔回复一些新人的请教,但他们都对梦中的世界保持着一致的尊重与谨慎。

    清明梦并没有一些舆论说得那般神乎其神,除了能在梦里保持清醒以外,大多数人能做到的也就是凭空造物罢了,娴熟者还能改变周围的场景、自己和身边人的外貌,但是神奇到宛如创世者般为所欲为的能力大多只是听说,那些吹得天花乱坠的教学贴中,也从来没有人跟着尝试成功过。

    唐未很少在论坛里说话,注册账号五年以来,也不过是个LV2的小白号。她更多时候是跟着几个精品教学帖学习,如果有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也不过是换个教程多试几次。她一向不喜欢求助别人,又或者是已经习惯了自己解决一切。

    刚开始她只是学会了怎样在梦中自主觉醒意识,有过了清醒梦的经历,这一点并不难。有的人需要在现实中反复询问自己是否在做梦,以养成思考的习惯,进而在梦中唤醒意识。还有的人需要在身上设置一些特殊的物品,在梦中来发现异常。但是对于唐未来说,她只需要做梦就够了,那些重复的虚假就足以让她发觉与现实的不同。

    久而久之,她就厌倦了清醒地呆在这样的梦中,她不想再面对自己内心深处对这简单却又触不可及的幸福的渴望。

    和其他初学者的不同,新人学习的第一个控梦技巧一般是创造,而她学习的是怎样让一切消失。在她一次次的练习中,能够消失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开始消失的是声音,她沉默地看着他们的笑脸,嘴巴一张一合,脸上满是关切,但是就好像身处黑洞一般,身边一片寂静。接着消失的是身边的家具,沙发...茶几...桌椅板凳...还有角落陈旧的布娃娃...果果的钢琴......

    最后消失的是地板,门,窗户,然后是墙,她安静站在一片广袤的黑暗之中,面前只有三个空白的人影,最后连他们也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站在黑暗之中。没有声音,没有风,她也好像就站在虚空之中,只剩一片孤寂。

    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做梦了,她就会让一切消失,就让自己静静地待在那片虚空之中。

    有一次,正好学校搞活动,全校一起在操场上看完了一部电影,电影里的主角和动物朋友们在丛林中四处冒险。

    那晚唐未也做梦了,梦见她回家后,他们热情地问起她今天看的电影剧情,问她和同学们看得开不开心。

    这次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让一切消失。独自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唐未回忆起论坛里对新人造梦技巧的教学,试着去想象电影中的场景。

    她花了一整晚来回忆那片丛林,身边的场景时而扭曲,时而斑驳,但她只是反复地闭眼尝试着,回想着丛林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株草,想象主角奔跑时踩过的湿润泥土,拂过面庞的热浪。

    最后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她正坐在溪流旁的巨石上,热带的气流带来一片潮湿,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她身上。唐未在床上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愣,第一次舍不得离开梦境。

    后来唐未就开始迷恋上了做梦,大多时候她只是根据电影或是小说,把自己放入其中,切身去体验那些只在荧幕和纸上的世界。好像只有在那个时候,她能够短暂地逃离现实,真正作为她自己来体验生活。

    一般来说,电影世界是更好复制的,她只需要在梦中反复去回忆电影中的画面与设定,将它们逐步填充到自己的梦中,而在她构建世界的过程中,各种角色和其中的细节便会神奇地自己填充进去,那是她未曾构思过的细节。

    而小说则更需要她自己的想象力,如果有的东西她没有接触过,往往就难以创造甚至无法创造,最后创造出来的世界随机性也会更强,会有许多她不曾想象过的怪异之处出现,她一般是不会去探查那些未知之地的。

    高中毕业那年,她在网吧查完成绩,在成绩报告的界面看了很久很久,路过的网管姐姐笑嘻嘻地给她丢了瓶汽水,边擦键盘边说:“哇,你这个分数,这不是志愿随便填!我小妹今年也刚毕业,只有上大专啦!唉,不过我当初连高中都没考上呢,她也很努力啦!喏,这瓶可乐我请你的,祝你大学生活开心!”

    唐未答谢完网管姐姐的好意,独自喝完了那瓶汽水,然后回了家。但她只是把自己那张小床收拾好,第二天背上了陈旧的布包和寥寥无几的行李,留下了一张纸条,告诉他们自己没考上大学,要出去打工了。

    唐未心里堵堵的,她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想法,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该走了,于是独自去了车站,排队买票。

    “去哪儿?”嘈杂的售票大厅中,售票员冰冷不耐的声音从劣质扬声器中传来。

    唐未抬头看了看闪烁的电子屏幕,随便选了第一个看到的地名:“溪川县,最近的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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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呲”!

    烧好的开水倒进了刚煎好鸡蛋的铁锅内,冒出滚滚浓烟,水油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浓郁的奶白色。

    唐未吮吸着嘴里的水果硬糖,这已经是第五粒了。

    现在是她睡下之后的第三天的中午十一点,两天半没有进食饮水的虚弱接踵而至。她的胃里空空如也,又恶心得反胃,站起身来就会感到阵阵眩晕。

    她强迫自己忍着恶心喝了半杯水,翻出抽屉里放得快发潮的水果糖,连吃了三粒才感觉稍有了些力气来厨房煮面。

    面条青菜下锅,唐未盯着沸腾的水面,依旧心有余悸。

    她神经质地掏出手机反复翻阅一番,又从厨房窗户探头往楼下望去,看见来来往往的人流都按部就班地各自忙碌着,一切正常,才捞出面条,坐到饭桌开始吃面。

    唐未小口吃着面条,感受被汗水浸湿却依旧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温,眼神空洞地回忆起这场做了两天半的梦。

    那个梦……一开始看起来是如此寻常。但其实她应该从一开始发现这些反常时,就不该走进那个梦境的。

    唐未最近一直在看一部悬疑小说,剧情设定都十分优秀,故事发生在2000年初的一个海滨小镇,她按照自己一直以来的习惯,这几晚做梦时便把梦境构建在了这样一个地方。

    唐未不曾去过海边,只在网上刷到过,加上作者对环境的描述也并不多,所以她没有料到构建出来的梦境会如此细致。

    她所构思的一切都在那个梦中,混乱、落后的海滨小镇,路边或是闪烁或是已经损坏的路灯,以及每天死在连环杀人犯手下不同的可怜人,毫无规律。但她不曾想象过每一扇紧闭的门窗,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每一张看不清的脸,甚至脏污的地上时常有一些奇怪的腐烂物,像被压扁的死老鼠一般黏在地上,散发着令人生理不适的味道。

    在从前的梦境中,她很少去那些凭空出现的自己给予的设定以外的怪异之处,而这一次,怪异的是整个小镇,结合她构思原型小说中的悬疑情节,以至于当一切细微的不合理大量出现时,也显得合理了起来。

    前两晚她更多是在看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镇的居民很少来海边,她只在海边远远看到镇上稀疏的人影。站在海边感受海水潮汐的起落,看海水没过脚面,又迅速褪去,这对生长在内陆的唐未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咸湿的海风中混杂着一种奇怪的腥臭味,她没有吹过海风,只以为那本就是大海的味道。

    第三天晚上,她睡前刚看到小说的高潮部分,剧情中,捕鱼的渔船无意中打捞起了犯人沉海的斧头,主角顺着线索发现了犯人的行踪。

    当唐未在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男人,他低着头,穿着一件沾满了陈旧污渍的宽大白色衬衣,手中紧握的斧头坑坑洼洼,缠满了海草。

    刚唤醒意识的唐未大脑轰地炸开来,立马转身想要逃离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可当她看到身后的画面时,浑身血液刹那间凝固了,宛如置身冰窟。

    背后是一堵墙,这是一个狭窄的死胡同,而地上歪七扭八堆叠着的,是十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她甚至能够回想起来每一具尸体是死在哪天晚上,那具没有脑袋的女尸是在小说第一晚被厂里下夜班的工人们发现的,头上还插着一束百合,透过模糊的血迹依稀能够看到白色的花瓣;那具肚子血肉模糊的男尸是猪肉店的老板,剧情中的第四天,早市的客人们看到了他躺在肉摊上的尸体,肠子被整整齐齐地从肚子中牵出,一圈一圈地绕在了挂猪肉的杆子上;还有一具,不,只能说是半具尸体,只剩下了胸腔以上的部分,稚嫩的身体上穿着的短袖上还能勉强辨认出幼儿园的刺绣,是个失踪了一整晚的孩子,第十天在学校门口的垃圾桶里被人发现,据说后来找到剩下一半的尸体,是在他自己家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

    但是他们此刻都不该出现在这里!剧情中,每一个尸体都被主角带回队里,交给了法医,妥善保存在停尸房中。

    唐未没有构思过这些情节,以往也出现过一些白日中看过或是经历过的东西出现在梦中,但是从来没有过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潜意识一般是不允许她的梦境中出现这种她排斥讨厌的东西的。

    就在唐未僵在原地的瞬间,她敏锐地感到后背汗毛耸立,身体拼命地向她发出了预警信号。但僵硬的四肢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只能拼命顺着本能牵动身体往下一躲,便见那把斧头带着一股腥臭味自她头上猛地挥过,缠绕在斧头上的海草划过她的后脑,腐烂的汁液从头发淌到后劲,冰冷又黏腻,瞬间便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没有命中目标的巨斧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巨响,男人停在了砸到地上的动作,怪异地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唐未不敢细思其中的诡异,脑中只有逃跑一个念头,但是狭窄的巷道被男人和杂物堵得死死的,光是刚刚那一个踉跄,她便贴到了侧壁。

    【这只是个梦…这是我的梦……没事的,我,我可以改变这些……】

    【只是个梦而已,不会出事的……没问题的……】

    唐未努力安抚着疯狂叫嚣着的大脑,强行让它忽略掉已经爆表的恐惧与慌乱,男人和堆积成山的尸体宛如印在她的脑海中一般,根本剔除不去,她只能拼命想象出各种宽敞空旷的场景。

    异常紧绷的神经让她来不及想出其他的应对方法,一段高考完便辍学来做外卖员的平平无奇的人生,给不了现在的她任何经验,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逃离这个男人!

    不知为何,平日常做的事情,在此刻令唐未感到尤为艰难。她脑中宛如蒙上一层灰布,思考运作的神经仿佛停滞了一般,但停在原地的男人,却缓慢站直了身子,随着他的动作,那把将土地砸出坑洞的巨斧也被拔了出来。

    【必须……必须改变这一切!】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唐未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着未知的恐惧,这是过去的梦境中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她隐隐感到这次的梦境和之前不同,她必须逃出这场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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