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发生在九十年代胶东地区的故事。
传说隋朝有个大将军遇险流落到这里,靠着一片枣树林活命,后来这村子就叫枣林村。村子不大,有一百多口人家,秋冬种小麦,夏秋长玉米,地地道道的农民靠天吃饭。
村里土地不多,一人一亩二分口粮地,没有什么大地主,都是贫下中农,也出来几个抗美援朝的英雄,□□时候被迫害死了。村里没啥大能耐人,最有能耐的可能是住在村西头大沟边上那家儿子,说是去了城里闯荡,多少年没有音信。有人说死了,有人说没活出人样没脸回家,也有人说被卖到哪里打黑工了,反正出门闯荡的在村里算是有本事的人物,小里小气的只能在家种地。尤其家里男人多的是最长脸的,即便家里穷的叮当响,半大小伙子精瘦精瘦,也不知道从哪里掏等吃的,把自己喂得壮的像头牛有使不完的力气。
三月春风一吹,绿莹莹的山上开始有了声响,上山锄地,扒拉扒拉冬天窝在地里的麦子,好像喊它们赶紧起来长个儿,误了农时就长不起来了。村子在胶东平原上,偶尔有那么几个小山包,山包上三三两两看见几个坟。叫醒麦子好像也在叫醒地底下的祖先,保佑家家户户平安,一年有个好收成。
村里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光听见村东头张家老二福生骂骂咧咧和老婆吵架,她闺女小燕正撅着腚蹲在茅坑,“妈妈,妈妈,我又拉不出来啦…妈妈……”秀琴捂着脸坐在锅台边上抹泪“这日子没法过了,恁娘又病了,又去住院,恁当着咱家有多少钱?老的成天去住院,叫小的还过不过了?”小燕拉着裤子从茅坑里出来,隔着门缝看见他爸一甩门进屋里炕上躺着去,冷战。
小燕小心翼翼推开门,低着头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捂着腚,“妈,我又拉不出来了,肚子疼,快涨破了…”秀琴拿起洗脸架上的肥皂,拉着孩子进了茅坑。小燕从小到大的毛病,今年8岁,吃不了肉蛋,吃了就上吐下泻,最喜欢馒头就咸菜,三五天拉不出一次屎,七天一次也是常事,可能是被爸妈吵架吓的。
每年过年前后都是爸妈吵架最厉害的,过年前结算这一年奶奶住院费,过年后奶奶再去住院。小燕最害怕过年,她不喜欢吃肉馅的白菜饺子,不喜欢爸妈吵架,每次吵架她都到院子里数砖玩,她哥哥小健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门,听一台老式收音机,是姥爷抗美援朝的奖金买的,家里唯一一辆二八大式自行车也是姥爷留下的,给小健骑车去县城上学。爸妈吵架了,屋门一关,听收音机,拆收音机,或者骑着自行车早就进城上学去了,反正和他没关系。
家里有四间房,一间是正屋有锅台做饭的,一间给小健,今年16岁了正准备高考。另一间屋是套间,几块木头搭了个床,小燕有时候在这睡觉,套间没有烧锅台,冬天零下二十多度,太冷。去年冬天把小燕手和脚冻烂了,秀琴心疼的让小燕和他们睡一个炕,现在套间堆满了杂物。小健不在家,小燕再睡她哥这屋。
这会儿爸爸一个炕,哥哥一间屋,妈妈坐在锅台边上,小燕不知道去哪里好,就在院子里数砖头。其实没几块砖头,院子都是泥土地,那几块砖头是隔出来的花坛,里边有一棵樱桃树,种了快十年从来没结樱桃。小燕踩在砖上绕呀绕,什么时候能长樱桃呢?
福生猛地起身披上衣服甩门出去了,小燕偷偷跟在后面,到了家里囤粮食的仓房。福生转身看见小燕跟在身后,啥也没说打开仓门进去了。小燕经常偷偷一个人溜进来,尤其刚堆满粮食的时候,深深吸上一口气,那粮食的清香味只管往鼻子里钻。揭开一个大水缸,里面是麦子,伸手插进去真暖和。另一个水缸是玉米,黄澄澄得耀眼睛。再打开一个水缸是花生,抓一把坐到麻布袋子上嘎嘣吃起来。装在水缸里是平日要吃的粮食,用麻袋装起来靠墙码很高的,是怕被老鼠磕,架在三四十公分的木头架上,谁也不知道她才是最大的老鼠。
福生翻出几个麻袋揭开水缸,把挽好袋口的麻袋递给小燕:
“撑着袋子”。
小燕怯生生地问:
“爸,这是干啥?”
冷战时期福生几乎不说话,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在自己身上憋得脸红脖子粗。
福生:
“你妈给我找了个活上东北去当包工头,哎,我真不愿意去!”
几粒麦子掉地上,福生弯腰捡起来放嘴里。福生十岁那年遭过饥荒,啃树皮,挖草根,能吃的都吃过,他把粮食看的比命金贵。
小燕虽然8岁,有着同龄孩子更多的忧愁:
“哦,俺奶奶住院得要钱是吧?还差多少?”
福生没接话,闷着头拽着麻袋上了秤,接着装,一会功夫装了七八袋。
福生:
“燕燕,你记着,能省囤尖不省囤底,快没粮食了再节省,来不及啦。你上你奶奶家吧,给她说我一会儿过去。”
福生推着五花大绑的麻袋走了。
小燕揣了两把花生在兜里,上奶奶家就着馒头吃。平时总有走街串巷粮食换火腿肠的小贩,偶尔秀琴换上一回,是不是开春都下地干活去了,最近怎么没来呢?没有零食就用馒头磨牙吧,小燕锁上仓房往奶奶家走。
奶奶家在村中心的位置,张家以前算是个大家口,村子中心有一棵百年老槐树,是小燕的爷爷的爷爷种下的。据说小燕的爷爷的爷爷娶了一个地主的闺女,用木头小推车把媳妇推进枣林村,裹着脚的三寸金莲颤颤巍巍踩在了张家门口上,算是祖辈里最有脸面的人物。围绕这棵老槐树,村子往四周发展,到了福生这一代,已经离着老槐树有几百米远隔着十几户人家了。福生结婚家里穷的狠,秀琴她妈看中张家兄弟多,有劳动力,硬是打散了秀琴和别人的姻缘,许给了福生。秀琴和福生结婚分家,分到一把菜刀一个菜板和五十斤地瓜面,没有房子住,两个人睡牛棚、打石头、挖地基、和土砖,一块石头一块砖垒起了现在的家。
小燕踩在门槛上晃着门栓:
“奶,奶,在家不?”
奶奶:
“谁呀?”
传来微弱的老太太声,嘻嘻索索地脚步声,开了门。
小燕:
“奶,俺爸叫我来和你说,他一会儿过来,叫你在家等着。”
奶奶:
“好,我正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奶奶梳着干净的发髻,花白的头发趁的脸上有些精神,看不出她有肺结核!也看不出得了有多大病必须住医院。
小燕:
“奶,你家有馒头没有,我饿了。”
奶奶:
“有,刚做的,你妈送来的…”
小燕:
“哦,好!”
小燕飞似的跑进院子。这院子是爷爷留下的,临终遗言不让奶奶去儿子家过,守着这老房子。进了正门有个院子,一侧是院墙,一侧是菜地,刚过完冬天,地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几只公鸡母鸡闲散地溜达。小燕拉开正屋里的碗柜掰了一块馒头,墙上挂着列祖列宗的画像正对着小燕。
“奶,我这有花生,你吃不?”
奶奶:
“我不吃,你吃吧。我这里有姜糖,给你块。”
奶奶从里屋墙上放煤油灯的窗窝子拿出一个塑料袋,已经被煤油灯熏黑了看不出原色,拿出两块姜糖递过来。
小燕:
“奶,你又得去住院?医院里有什么,你怎么老是去?俺妈说,你老是去花钱,我哥和我上学交不上学费了。”
奶奶:
“你大大说刚开春地里返凉气,怕我受凉了再犯病,叫我先去医院调理着。”
小燕:
“奶,要不我跟着你去医院算了,反正也上不起学。”
奶奶:
“你爸和你妈会想办法的。”
奶奶伸了伸腰转身进里屋了。
小燕经常来看奶奶,不是有多亲近,是秀琴让她来的,多陪奶奶说说话,或者送点馒头饺子什么的。小燕不喜欢奶奶,因为从小到大奶奶一天也没照看过她,上面有好几个哥哥,作为家里唯一一个女孩没有优待,反而重男轻女。小燕仰头看着奶奶,可能原本就不想让小燕读书吧。
小燕转到菜地木桶尿龛里撒了一泼尿,抬头看见石榴树发芽了,公鸡母鸡咯咯咯地叫,吃饱了菜叶唱歌呢。奶奶家还有一棵大枣树,每年都盼着秋天吃枣,小燕赶紧看看枣树发芽没,正巧碰到福生进来。
“爸,你回来啦?”
福生正在卸门槛,推进来两个麻袋:
“你奶奶在家里?”
小燕:
“在家,在屋里。”
福生放下推车进屋了,小燕扒在窗户缝上想听听他们说啥。去年冬天糊的窗户纸还没撕,捂得严严实实啥也听不着。悄默声地推开正屋门,爬在里屋的门缝上。
福生:
“娘,我准备去大连了,管庄俺一个同学叫我去当包工头,我去试试。眼见着两个孩子大了,用钱地方多,小健今年考大学,应该能考的挺不错,我先出去挣学费。推过来一百斤麦,我不在家怕你不够吃的,别心疼,敞开吃,俺们还有。”
奶奶:
年前你兄弟俩还有你两个妹妹,一家送了一百斤,我够吃的,拿去卖钱吧。哎呀,我给你大哥说不去住院了,你们家里都等着用钱,你大哥非让我去。”
福生:
“去吧,俺大哥也是心疼你。”
福生的大哥福海几年前看上福生会瓦匠的手艺,带着他上济南、德州几个地方干了几个工程,赚了不少钱。不过,分给福生的只是按天结算的手艺工钱。福海赚了钱回来,自己成立建筑队把福生踢出去了。人有钱就得瑟,就使坏。小健学习好,大大福海气得慌,不能让孩子读书出人投地,成天寻摸怎么花福生家的钱。让老太太住院,又孝顺又花钱。一年12个月,老太太能有半年住医院。
小燕悄悄退出屋子,哎,大人的世界没意思,又掰了块馒头走了。
村头北面有三间瓦房,这是隔壁几个村子集资一起凑的小学,一共三个年级,一个年级20多人。
小燕8岁,本来应该今年秋天才上小学一年级,因为幼儿园也要交钱,小燕趴在一年级教室门口偷听,老师心疼这孩子就同意她直接上一年级,今年秋天升二年级了。小燕遛遛达达到学校门口,明天才开学,门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铁锁,应该是新换的。三个年级的教室白墙红瓦,怎么那么好看呢?前排一年级门上的封条被风吹的摇头晃脑像极了背课文的样子;中间二年级的教室墙上是敲钟的铃铛,连铃铛绳子还没摸过呢;三年级旁边有个小侧门,经常迟到的同学会从那里溜进来。出了侧门是学校的操场,农忙时候也是村子里的晒谷场,现在四周不知堆了谁家的玉米秸草垛。冬天生炉子点不着的时候会偷偷拽几把草秸,如果有几个玉米棒子,更容易生火了。小燕抚着红红的砖墙绕着走了一圈,墙上的大字格外显眼,“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如果交不起学费,真的不能上学了吗?”
秀琴骑着二八大式自行车到乡里,正巧赶上大集,没多少人,都是些不用下地出来遛达玩的小媳妇,围着鞋帽衣袜、香膏口红地摊上,三五个人有说有笑。卖货的小商贩是从其他乡镇赶过来的,不知他们从哪里进的货,有说从青岛,有说东北哈尔滨,还有说从南边广东来的。这些小商贩专门赶集,今天这个乡明天那个乡,哪里赶集去哪里。这个乡的人看不上卖货的,有地不种净搞些没有的,原本秀琴种的菜想拿来卖,被福生全都晒干了。自己种,地里长的,不留着自己吃,是脑子有病。钱能当饭吃吗?没吃的有钱,有个屁用。秀琴和他吵过几次,想想他挨过饿也就算了,现在能有几个人还记得前胸贴后背的滋味。
秀琴以前在生产队学过医,是个赤脚医生,想今天到乡卫生所看看能不能办个手续做村医赚点收入。远远的粮食站停着一辆大卡车,三五个人正忙着往上抬粮食,下面一个人穿得西装履,胳膊着包指挥:
“这袋再往上抬抬,后面还有十几袋子呢。哎,哎,码紧实一点儿,松了容易倒。快点搬,一会儿还得赶时间送县里去。”
说话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呢?秀琴嘀咕一看,这不是以前的相好国庆,赶紧扭头推车走。
国庆:
“秀琴,是你吗?”
国庆快步追上来: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呀?我还想着抽空去看看你呢,怎么样,都还好吗?”
一连串的问题,秀琴也不知道要回答哪个,捋了下头发,说:
“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听你娘叨咕。”
国庆:
“刚回来两天,我现在县里开了个种子站,也捣腾点粮食。对了,刚才福生来卖了几袋麦子。”
秀琴:
“哦,我让他卖的,家里吃不完就多少卖一点儿…我还有事,先走了哈。”
秀琴骑上车消失在地摊里。
冬天天冷,胶东人愿意在院子放几个水缸,馒头、菜、干货,过冬食物放上一两个月也不坏。秀琴回家抓了只老母鸡,从院子的水缸里拿了颗白菜,蘑菇。年也过完了,缸也见底了。
晚上又停电,点一根蜡烛滋滋滋烧着烛心,四个人围在炕桌上闷头吃饭,闪闪烁烁的烛光,谁也不说话。一个香菇炖鸡,一个白菜帮炒肉,一个白菜叶咸菜蘸辣椒油,四个馒头。
秀琴知道福生卖粮食给他娘住院,小健明天去县里上学,小燕也开学了。用钱地方多,拿粮食换钱要了福生的命。福生管庄的同学也来消息这两天就动身去大连,一家人好像一巴掌拍散了。
挨了两天,老师竟然没提交学费的事,小燕高兴坏了,是不是老师把这事忘了呀?正准备收拾书包回家,班主任推门进来:
“后天要收学费和书费啦,今天晚上回去给你们爸妈说,准备好钱,每张都写上你们的名字、班级,防止收到□□。好,放学。”
没怎么注意,教室里就剩下小燕一个人,刚准备锁门,一只脚顶在门框上:
“一会儿到侧门那里来。”
这是小燕的邻居小胖,也是在学校里欺负她的那个人。小燕胆小不敢给家里人说,只能每次想办法蒙混过关。
小胖:
“过年有压岁钱没有?明天拿十块钱来,听见没有?”
小燕:
“我可能上不了学了,俺奶奶住院用钱,我连学费都交不上了,真没钱呀,小胖哥。”
小胖:
“你不上学了?那我作业怎么办?不行,没钱的话,把你作业本拿来,替我写作业。”
小燕眼珠咕噜一转:
“我不上学,看你的书吧,替你写作业行不行?”
小胖:
“成交,今天晚上我到你家门口等你。”
秀琴去乡卫生院问了,村医需要考核国家认定才行,秀琴只是在生产队的过赤脚医生懂点医学常识而已,还不是正规业出身,不能做村医。
村里毛姓本家国庆他娘毛大娘在卫生所看病:
“秀琴,我得天天打针,要不你帮我打?俺儿在县里开种子站回不来,你给我打,让俺儿给你钱,行不?”
秀琴:
“大娘,这怎么能行呢?我帮你打就行了。”
毛大娘:
“福生也不在家,你一个女人在家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先帮我打吧。”
秀琴心里的石头落地,就差100元凑齐小燕的学杂费,这下有着落了。
晚上秀琴在火上煮针,针头在铝盒里翻腾,小燕趁秀琴不注意遛到门口,递给小胖作业本说:
“保密,不能让我妈知道我不上学的事儿。”
小胖点点头满意地走了。
秀琴煮好针头,小心翼翼地夹到铝盒里,针头用水里煮一下消消毒能反复用,毛巾裹好铝盒再放到塑料袋里,拽上一块白棉花:
“小燕,走,和我去你国庆叔叔他妈家,毛奶奶那里,给她打个针儿。
秀琴做赤脚医生是把好手,前村后庄接生过100多个孩子,风里来雨里去,经常三更半夜来敲门披上衣服就得去。小健那时候才2、3岁,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在家,不想去了。来敲门的人“扑通”跪下,不去也得去。就这样干了十六年。
后来卫生条件好了,乡里有了卫生院,慢慢地就没有赤脚医生。
小燕拉着秀琴的衣服:
“妈,我害怕…”
乌漆麻黑的道上只有母女俩,今天的云层很厚看不见月亮。
秀琴:
“妈妈以前走过许多夜路,去病人家的时候有人带路,回来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啦。不过,妈妈不怕。天上有月亮星星,地上有蝈蝈蛐蛐,心里想着家,往大道中间走正路,和影子说说话唱首歌很快就到家了。这一条□□上,是别人从来没看见过的,而你走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夜路,看见了别人没看见的风景。”
小燕:
“妈,你唱首歌吧。”
秀琴: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里春天最美丽。”
小燕哈哈笑着,像是那铃铛:
“妈妈唱得真好听……”
小燕回家就睡着了,秀琴还在忙活,她从布料店一块钱一斤买回来十斤碎布头,想一块块接起来做一整块大布,到了五月收麦子用。秀琴拽拽手里巴掌大的布头,“噔噔噔”踩着缝机脚踏板,小燕一晃长这么大了,自己过了半辈子好像就是为了孩子们,-辈熬一辈。在家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努力地过日子。
小燕没和秀琴说学费的事,她还没想好怎么和老师说,写了一张纸条生病了请假。请假这两天她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出门,跑到村里小山上,也不知道去哪,走哪算哪。山后有一个大水库,冬天上冬看见过有人在上面打滑,据说里面有大鲤鱼是从上游水跟着一起下来的。春天了,水库化冰了吗?路过姥爷姥姥的坟,跪着磕两个头,是姥姥把自己看大的。姥姥老年痴呆抱着襁褓里的小燕四处找妈妈,有一回走出去10里路,秀琴急疯了,幸好遇到同村人给送回来。小燕对姥姥姥爷没有什么印象,家里有一个橡皮大象,说是姥姥卖了姥爷抗美援朝的勋章买的,也是小燕唯一的玩具。
秀琴上面有两个姐姐,闯关东去了东北,大姐在外生重病客死他乡,二姐去了大连十几年再也没回来。当年秀琴她娘怕她也跑了,死活不同意她和国庆两个人的事,非要嫁给老实本份兄弟多的张家老二福生。每年清明秀琴都过来烧烧纸,拔拔草,逢年过节家里也放上牌位。人一辈子能记住的只有几代人吧。
走累了,小燕跑到一棵白杨树底下,春天的风把杨树吹醒了,吐着嫩绿的芽,把小燕吹困了,窝在树荫底下睡着了。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她:
“燕燕,燕燕,……”
听声音怎么像秀琴呢,是,就是秀琴。小燕噌地一下坐起来,被秀琴看到了:
“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给我站住!”
小燕脚下一滑摔倒了,秀琴捞起胳膊,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
“为什么逃学?啊?为什么?!看我不打死你!”
小燕吓得反应不过来:
“妈妈…我错了…家里没钱,我不上学了…”
刚要举起手再打一巴掌,秀琴往地上一瘫:
“再穷,妈也要供你和你哥读书。就是砸锅卖铁,你们也要上,走出农村!”
不知怎地声音特别大,惊飞了树上的三两只鸟,对面是秀琴爹和娘的坟。
小健六月参加高考,在学校里埋头苦读。
福生顺利到达大连,和同学汇合上了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