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马车有点旧了,坑坑洼洼地颠簸了一路,轮子也嘎吱嘎吱响了一路后,终于慢悠悠停在了定广军驻扎地附近。
车上先滚下一个被颠地不省人事的和尚,扶着树干干呕了半天。过不多久,帘子又一掀,一面容清俊的布衣书生走下来。
江清染被颠地脸都青了,好不容易撑到下车的时候,艰难地扶着车杆下去,在地上踉跄几步后,终于忍不住了,“哇”得一声把一个时辰前吃的茶点全吐了出来。
马车夫趁两人吐得忘形,把包袱扔了下来,然后驾着车,自以为悄咪咪地溜走了。
不过,驾着这么个年代久远的古董,想做到“悄咪咪”其实不太可能。
于是,在两人复杂的目光中,马车嘎吱嘎吱走了几步,突然“砰”一声巨响,颠进了路面上一个坑中。车夫有些惊慌地回头看他们一眼,然后飞快地驾着破车跑了。
了清大师:“……”
江清染:“……”
了清大师:“江兄,安平王似乎不太欢迎你。”不然也不会找一辆古董车来拉人。
江清染不动声色地掏出巾帕,抹了抹嘴角。
用你说。
哎,不欢迎就不欢迎吧,来都来了……
无法,江清染只得叹口气,拎起一旁落单的包袱,弹了弹尘土,然后扛在肩上。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了清大师毫无自知之明地问:“你能扛动吗?不用我帮忙?”
江清染:“……”
江清染:“不了,了清,此处你熟,在前面带路就行了。”
于是,当守门的小将见到两人时,看到的是这么个场景:一粉雕玉琢的和尚气势昂扬走在前面,后面还有个粗布麻衣的“小厮”,扛着包袱,亦步亦趋跟着。
因为江清染出门时为方便换掉了繁琐的锦缎衣袍,再加上守门的小将士眼神不太好,所以……
“什么?!”年轻的安平王闻言,刚到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去,“你说江清染是个秃驴?”
“是,消息是今日定广军中值勤的将士发来的。”安平王的侍卫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说。
“不可能!”萧临渊一口否定:“朝廷历代从未有过和尚当官一说。”
“属下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侍卫看看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许是亡国之后,江子诚担心受牵连,于是削发为僧。”
萧临渊那张在皇城公子容颜排行榜上位于榜一的冷脸,第一次有了裂缝。他脑中陡然涌上一阵力不从心的眩晕感,摆摆手:“去把今日送他们的车夫叫来。”
然而车夫来了,说辞也和之前别无二致。
萧临渊忍不住崩溃了。
一想起自己今后要和一个秃驴商议战事,他就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其实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得怪萧临渊的母亲。
萧夫人非常信佛,每次安平王出远门,她都要去寺里静心凝神几日,顺带为自己夫君求道平安符。那一年,安平王又出征去了,一走就是一年,萧夫人也在寺里吃斋礼佛了整整一年。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对的,但差错就出在了萧夫人的一念之间。
她走之前,看了看孤零零的儿子,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愧疚感,觉得自己待儿子太冷淡了,常不在他身边。
于是,她顺带把年方五岁的萧临渊也捎去了寺里。
寺里的僧人每天敲着木鱼念经,从金鸡报晓念到日暮西山。再加上每天都是清淡饮食,而小临渊正在长身体,吃不惯青菜豆腐。
萧夫人在寺中养了一年的生,出关时气色红润,容光焕发。而萧临渊在寺中听了三百六十五天木鱼声和经文,并且被一日三餐折磨的形销骨立。最后,他终于、终于、终于彻彻底底地把和尚恨上了。
萧临渊面色阴沉地盯着侍卫,怀疑上天是故意克他,怕什么来什么。
侍卫被看得心里发悚,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人是皇上指派的,您看……”您要不要去见他一面,毕竟皇上的面子得给嘛……
萧临渊阴森森地道:“不管他。”
御书房内,康永帝手持奏折,看得心不在焉。
再三静心而无果后,他扔下奏折,烦躁地揉揉眉心,问道:“子瑜跟他的新军师,相处得怎么样?”
刘公公赶忙上前:“回皇上,三天过去了,安平王爷还没见过江大人。”
康永帝闻言眉头紧锁,越发焦虑了。
安平王是安陵史上唯一的异姓王,因为帮先皇打下江山,立了功劳,于是被授予王位,从此镇守边疆,护国安康。
历代以来,北疆一直是安平王的定广军镇守。如今,定广军在萧临渊的手中越发壮大,短短十年间竟扩张了二十万人。安平王现在手握五十余万兵权,几近全国兵力的一半,在朝中可谓只手遮天。
他怎能不怕?
他只有……
“皇上不必担心。”刘公公上前一步,谄媚地说:“返疆的日子就在明天,安平王总得找个时间去和江大人谈谈的。”
康永帝松了口气,但并不是因为太监的话,而是他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做的那桩交易,应当快要灵验了。
晌午,平日里热火朝天的军营透着一丝懒洋洋的睡意。一阵细微的秋风轻轻拨动军帐的席子,使账内更加清爽宜人。
江清染单手支棱着下巴,在太师椅上轻晃。他旁边桌上泡着一盏菊花茶,在微风中泛起圈圈涟漪。
他带着倦意抬抬眼皮儿,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只荧光小玉杯。
都正午了,茶都凉了,人怎么还不到?
江清染一想起这茬儿,人就有些阴郁。
他以前陈国军师的身份来到安陵,被皇帝安派了一个可笑的任务——盯紧安平王的动向,并及时汇报。
康永帝这是把他当作了眼线啊。
可惜,那老头子的算盘要落空了。
说起这新任安平王……
那家伙都把他在这儿晾了三天了,明天都要返疆了,人怎么还不来?!
而且据不久前了清传来的消息,安平王这三天都泡在倚澜楼中,根本没工夫搭理他。
东疆战火频发,他居然还有心情去倚澜楼……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徒有其表、浪得虚名的蠢货吧?
这种人竟然在君子仇刺杀难度排行榜上位居榜一,君子爱财是脑袋被驴尥了?
君子仇是江湖上一个暗杀组织。其内阁成员遍布五湖,驰名四海,且执行力强,下手快、准、狠,绝不拖泥带水。他们大多是珍爱钱财的亡命之徒,要钱不要命。他们有能力、有胆量,下至渔樵耕读,上至皇庭贵胄,只要有人敢委托,他们就敢刺杀;小至农家纠纷,大至报仇索命,只要有人敢出钱,他们就敢出手。
近些年,君子仇因一视财如命的阁主君子爱财,和一惊世骇俗的言论“君子报仇,十年太晚”而闻名彼界。
君子仇中有一榜单,按地位尊卑、武力强弱来划分刺杀难易程度,由高至低排列着刺杀对象的价位。而萧临渊则在榜一位置高居不下已有八年,价位高达一千万两银子。
不久前,有人花了一千万两银子,买了安陵国现任安平王的命。
于是,君子爱财便派了内阁精英之一——肖兰风去执行该任务。
由于萧临渊的超高武力值,肖兰风自然不能直接对他出手,于是只好伪装成江清染,谋了一个定广军军师的位子,好伺机接近萧临渊,给他下毒。
可现如今,安平王连见都不见他一面,这让他怎么下毒?
肖兰风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干等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