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渊在倚澜楼中蹲守了三天,终于抓住了东越混进来的奸细。
由于返疆的日子就定在明天,所以他今天必须去见那和尚一面,禁止他干涉定广军中一切事物。
他一把掀开帐帘。
萧临渊:“……”
不是说是个和尚吗,和尚难道不是光头?
可那人头发好好地披在肩上,还墨黑墨黑的。萧临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趴在桌上,头埋在衣袖间,睡得正熟。一抹金色的阳光从掀开的帐帘透了进来,落在他的发丝上。他面庞被衣袖遮掩着,看不见,但那一小截脖颈却露了出来,颜色很是眼熟。
萧临渊下意识地往桌上的小玉杯看去。小玉杯玉色温润,周身有一圈儿柔和的光晕,里面盛着碧茶。而那趴在桌上的人,露着一截白皙的脖颈,披着一身浅青色罩衫。
异常地相似。
他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盯着人家的脖颈看了半天了。
许是被盯得浑身不舒服,肖兰风突然醒了。他因为趴着睡了半天,脖子难受,于是转了转僵硬的脖颈,措不及防就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紫眸。
这双眼睛在看到他的面容时,瞳孔骤缩。
肖兰风瞬间睡意全无,下意识端起桌上的凉茶,向这双眼睛泼过去。
然后他猛然意识到了不对。
这营帐中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出现个人?而且这人可以随意出入帅帐……
可茶已经泼出去了,收不回来了。
“哗——”
凉茶泼了对方满脸,水珠一直沿着脖子流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胸襟。
肖兰风头皮发麻地看着对方衣摆上锈的金丝蟒纹,心觉不妙。
完了、完了、完了……
要打吗?
可直觉告诉他,他打不过萧临渊。况且任务还未完成,他不能暴露身份。
看来只能……
他硬着头皮往地上一跪,开口谢罪:“王爷恕罪,我不是故意……”
这话只说了一半,因为萧临渊猛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森冷的目光直直盯着他。
肖兰风被这眼神盯得如坠冰窟,艰难地说完下一半:“……我不是故意用茶泼您的。”
然后过了大概有一年的时间,萧临渊终于咬牙切齿地开口了:“你还敢回来!”
他理智尽失,用力攥着对方的手腕,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真能耐,走了居然还敢回来!你是真不怕我还是太高看自己,啊?”
肖兰风傻眼了。
什么走了?什么回来?自己这才刚来啊!
他挣了挣手腕,没挣开,有些生气。但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也不好发作,只得低声下气道:“真的抱歉,我刚才睡醒了眼花,不知是您。”
萧临渊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你继续装。”捏着他手腕的力道更重了,骨骼都发出了咯吱的响声。
他恨死那个人了。他曾发过誓,那个人若敢再来找他,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肖兰风吃痛,又挣了挣,依旧挣不开,怒道:“跪也跪过了,歉也道了,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还要怎么样啊!”
萧临渊闻言怔了一下,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他是熟悉那个人,可是已经过去了八年,再熟悉的人,容貌也该记不清了吧?
况且当年,他是亲自在死人堆中找到的那枚玉扳指。那枚扳指……是那个人从不离手的,被找到时,套在一截血肉模糊的断指上,被血溅得脏兮兮的。
那时他就该知道,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萧临渊抓着肖兰风的力道松了下来,肖兰风的手腕终于得到了解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萧临渊的视线一直停在他的脸上。这张熟悉的脸,勾起了记忆深处的场景。
那是他和少年的第一次相识。
安平王爷在边疆驻守,只留了萧临渊一人在京中。
小临渊当时离弱冠还有四年时间,住在空落落的王府中,只有几个家仆陪着。年轻的家将大多带去了北疆,只留着几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照看他。管事的老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颤微微地,总也认不出自家小主子。
那天,皇城中的几个皇子又拿萧临渊寻乐子,捂住他的眼睛,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结果一睁眼,就是倚澜楼的雕花窗扇,一股浓浓的脂粉气扑面而来,面前还站了一群瑟瑟发抖的姑娘。
那几个皇子不怀好意地笑着,问他要挑哪一个。
萧临渊只觉气血上涌,胸腔中腾起一阵怒火。
可他不能发作。
老安平王这些年很不受皇帝待见,在朝堂上时常被挤对。而这些皇子也时常威胁萧临渊,说要联络朝中众臣,请父皇治安平王的醉。
萧临渊并不是没有能力反抗,他多想把这群人痛打一顿,可是他不能。
他不想自己的父亲又一次受到挤对。
所以他只能忍着。
他气得颤抖,迟迟不肯伸出手指。
而那些皇子在一边肆无忌惮地笑着。
就在那时,不知从哪儿飞出一盘糖醋鱼,砸到其中一人头上,酱汁流了满脸。其他几人慌不择路要逃,不过还是没能逃过接连而至的草菇鸡汤、小葱豆腐、清蒸里脊……
最后,那几人被砸得狼狈不堪,落荒而逃。
萧临渊敏锐地向二楼望去,看到了一个趴在栏杆边看热闹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几个皇子狼狈逃离的背影,惊奇道:“哎?他们这么不禁吓啊?”
少年穿着一身青衫,看着仪态偏偏,年纪也不大。他察觉到了萧临渊的视线,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萧临渊几步就跨上二楼,转眼便来到那青衫少年眼前,质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少年的眸子颜色很淡,是浅棕色的,有点像刚出锅的栗子,带着些许笑意:“有句话叫……嗯……”他自顾自地从身上掏出个话本,在里面找了半天,“对,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少年托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我虽然没有拔刀,但是拔盘子了啊。所以……”他又低头去翻话本。
“拔刀相助之后呢……”少年翻啊翻,终于找到了那个他勉强能理解的词:“拔刀相助之后……你要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大概就是报恩的意思吧?这词应该没用错。
少年犹犹豫豫地想。
小萧临渊的脸已经黑了,过了半晌才出声:“你不是安陵人?”
“是呀!不过这不重要。”少年大方地挥挥手,“重要的是你要以身相许!只要让我在你家借助几天就好啦。”
萧临渊的脸黑成了锅底。
少年见状忙道:“这词是报答的意思吧?”
萧临渊无话可说,认命道:“是。”
“那我也没有用错嘛……”少年歪着脑袋,很是无辜。
小萧临渊很无奈。他没法跟这个一脸无辜的外国人讲道理,最后只得道:“借住可以,但以后别用这些乱七八糟的词。”
不然万一哪天救的是个姑娘,可怎么办呢?
萧临渊回过神来,无法将视线移开。江清染真得太像那个人了。他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把这容颜牢牢地留在记忆中,不要再忘记。
肖兰风被这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盯得心惊胆战,心中哭道:我不过就是失手泼了你杯茶,怎么感觉你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刚才,很抱歉。”萧临渊移开了视线,去看桌上那只空了的小玉杯,低声道,“我认错人了。”
肖兰风抱起自己被抓出青红指痕的手腕,痛地龇牙咧嘴:“一声对不起就完了?”一声对不起就能让他差点儿被抓断的手好过来?
于是,当军医在给肖兰风的手腕抹药时,萧临渊站在旁边,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
江清染到底是不是他?如果是,他为什么一点儿记不起以前的事?
如果不是,却又长得那么像。况且当年也只找到了一截断指,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那人的尸身。所以这些年,他心中其实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断告诉自己那人还活着。
萧临渊下意识地摩挲起左手拇指上带着的扳指,目光闪了闪。
他突然记起来……那少年后腰上,有一块暗红色花瓣形胎记。
只要看看江清染身上有没有这个胎记……
看?怎么看!
萧临渊险些又失态。好不容易找了个法子辨识故人,可又不太容易实践。
他想要看人家的腰,眼前赫然只有两个选择。
一、趁对方洗澡时去偷看。
萧临渊左思右想,觉得偷窥这种行为有点小人,不可行。
二、直接扒了看。
萧临渊认真考虑着这个方法,觉得可以一试。
但现在军医在场,不方便行事。
他喃喃道:“得想办法把他单独骗来,然后扒了他。”
肖兰风的手腕还在上药,听了这话忍不住一颤,额上冒出几滴冷汗。虽然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但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