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还算能住人,青葱的门槛上尽是无可奈何的蛛网。千繁疾点起桌上的烛火,在灯光摇曳下细细端详着床上的人,清冷又脆弱的脸在明暗处若隐若现,又倔强般的抿着唇,让千繁疾忍不住皱眉。
“师姐!你院子里的青木桌缺了个角。”淳化正捏着鼻子手拿扫帚处理院落里零散的枯叶,似乎发现件稀奇的事,连忙喊道,“这院子人不常来,定是有人见这青木是件灵植,被砍下失去生机也能入药,我去丹峰找找,定是他们趁你不在拿去炼丹了!”
千繁疾一时头疼,起身抖了抖青衣,轻推开窗,声音有些低,“小声些,是我断了青木桌一个桌角,你若是觉得有用有值得偷的价值,捡去便是。”
“哦,”不多时,淳化便揣了一个小三角青木入襟,笑容便绽了全脸,青木尚且珍贵,但若加上个“千繁疾”的名号,青木便会因着其“八百年木灵根合体期天才”的名声价格便会翻上一翻,他忍不住胡乱哼起了歌,“赚上几块~品灵石,过~潇洒的人生~”
真是奇怪,厉害坏了的人少有人敢接近,厉害坏了的人的坏物品却人人争抢,视金钱为粪土视歹物为圭臬。
月光将清辉撒下人间,青蔓垂下的窗间有灯火阑珊。千繁疾垂着眸在宣纸上用小兔毫笔一笔一划的记着什么,白皙的食指抵在碧青的笔杆上微微泛着红。她解下发冠,坐于书桌前,在青藜灯下可称的上:一袭青衣袖,千丝如瀑垂,低眉敛神娴,白腕玉肘倚。
宣纸之上,红墨白纸,几人姓名已录在纸上。她勾着唇,手指点着几人的姓名,声音慵懒又随意,“先修正了哪一个呢?风灵?或者……刘通海?几个峰的內门弟子都可以欺负到我的师妹身上了,不得好好招待招待?”在试炼场,她将他们的行为入了眼,但她只是暂时性的插不了手,她怜惜宗门人不代表会容忍这道德上的污泥。更何况,她们和他们居然莫名对一个孩子出手。
朱笔在纸上空白处划了一个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么这个利是何物?能用此利引之的又是何人?思之索之,千大仙人投了笔,扬了扬身,走去了床塌低下头看一眼熟睡中的少女。
千繁疾从百里安康安静的脸上移开些目光,有些不习惯在夜里多了一个人的陪伴。刚刚没太注意被子,千繁疾秉烛凑近观察,忍不住一头黑线。
大半夜的淳化正在自己温馨的灵院与圣女大人甜甜蜜蜜的发灵卡消息,无非是些情情爱爱,“我爱你你爱我”的旧话,此处不详说。恰好收到大师姐千繁疾的温度一问:“你从哪里弄来的鸳鸯戏水同欢被?你修炼大抵有些松懈,明日来喙峰给你紧一紧。”
淳化急忙分辩,“我的好师姐,这是我和泊泉的成婚被,我从我自己的灵院柜子里找出来的,可贵了,上面的鸳鸯都是用灵金绣成的呢!”说起来便是一阵肉疼。灵金是灵石的伴生矿物,虽然比不上灵石可直接拿来成就修仙之道,填上运功所需。但因其色泽新奇,比凡金多上几分灵气,少了蠢物之感,受喜穿衣打扮的许多阵修喜欢。也是修仙者仙侣道侣的必备好物,手艺娴熟的煅修哪怕灵力不高也能凭此一专在修仙界混的是风生水起。
“罢了,”千繁疾抚了抚百里安康的头发,“她年纪尚小,怎么会懂得如此情爱之事。”话说八百岁与十六岁,真当是隔了千秋万代,万一有代沟怎么办?
百里安康已经醒了,但她不敢睁眼。又是什么梦吗?若是真的,若是真的……
“咳……已经醒了就换一身衣服。”千繁疾看着这小娃子睫毛都快颤成花了,笑的咳了一下,提了一句。真是一个奇怪又胆小的孩子,她心想。
百里安康坐起身,脸已经涨的通红。身上的黑袍已经被淳化以清洗的名义扒下来要回去了,余下一件青袍有血渍已经干透死死沾在上面,狼狈不堪,她忍不住低头,缩了缩脑袋,半天才憋出一句:“没衣服了,我就这一件。”
她的确只这一件衣服,以往这种情况她会用清洁咒,但这次,她莫名不想使用。
千繁疾也知道,但她不戳破。千大仙人名气大性格好,剑修的妙,是修仙界的冉冉升起的一轮太阳。她自己也知道会有人收集她的东西,仿造她的衣服与武器,甚至天机阁借此出了个灵器叫“一条扭”,是条喜欢扭来扭去的藤蔓,虽然比不上千繁疾的藤蔓挂人囚物的能力,但扭来扭去也怪有意思的,养着不费事,就是价格偏贵。但价格再贵也挡不住想要与之同行,妄图有了此物与千仙同资的人。又偏偏天机阁的阁主玄几是个有眼光的,十年一拍卖,物以稀为贵,十年更比十年高,竞者多无意者少。世家以此为彰显,一旦拍得,先用灵舟甲舫游一遍修仙界,再回去给少主之流的小辈,多声称:“给小辈谋的小玩意。”
前游修仙界为是向须一宗示好,后予小辈又显出对华贵之物的不在乎,可示修仙世家之风范,好算计好算计。
千繁疾认为,百里安康不懂这其中的算计,安康只是依赖她亲近她,她温柔的笑了笑已经了然于心,拉开木质的柜门,取出一套玄色烫金衣出来。
“我青衣太多,多是混穿,”千繁疾递上,一缕青丝垂下在眼侧,一颗泪痣在青丝下半遮半掩,“只此一套,我从未穿过。”
“太贵重了,”百里安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
还未等百里安康说出些什么,千繁疾便把衣服不容拒绝得放置于鸳鸯双喜同欢被,红的红,玄的玄,煞是好看醒目。一袭青袍快步走出房间,留下一个又无措脸又红扑扑的百里安康。她叹了口气,松了房间青色的外帐,解衣,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恢复,只留下黑黑的四个爪洞在白皙瘦弱的肩上十分明显。早知如此,还不如念清洁咒呢。百里安康又担心师姐盼着自己早早离开,一边慢慢穿衣一边观察着房间。
估摸着一柱香后,千繁疾轻轻叩了叩门,“安康,好了吗?”
房间里传来一阵衣服摩挲的声音,“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正逢月色朦胧,一袭青衣与柔和的眉眼最相映。百里安康似是被灼了目,急急低头,又连忙抬眼,差点陷了月色。
千繁疾似乎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缓缓移步,靠近,与她对视。百里安康退了一步又一步,直退到放下的青外帐才停了步,玄衣与青帐有些意处的配。
“你穿玄衣好看,”千繁疾替她理了理因换衣而凌乱的头发,忍不住怜惜,“别胆怯,以后衣服师姐给你买。师姐灵石很多,你莫要再退,乖。”本想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又觉得不妥,改成了重重的拍她的肩。
千繁疾本想像过去八百年一般的夜晚,去院里吐气纳气修炼。但她想到百里安康这孩子六年来淳化定从未哄她睡觉,偏她年纪最小又如此逞强,不哭不闹不求人。待百里安康褪了外袍与鞋子只余里袍入了塌,单薄的躺在塌上,似是无人。
“安康,”千繁疾的手轻轻贴在百里安康的额头,声音慵懒温柔,“你听我说。”
“好。”百里安康点了点头,只露出半张脸,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一对羽剑眉却皱着。
千繁疾见她这样又忍不住笑,但压了压笑,手轻轻抚去她的愁绪,温柔又慢慢地说:“安康,你的灵院可没有了。”
百里安康失落的点的头。都怪那个突破的雷劫,自己都没了解过,就突破了。
“所以,”千繁疾温柔的看着她,“你愿意和我住同一处院落吗?”
百里安康愣住了,住?住一起?
“不愿意吗?好可惜,这里的灵阵可比得上你那个院落和周围院落的总和呢。”千繁疾一肚子坏水,故意逗着百里安康。
“不不不!”百里安康恨自己的嘴和舌,急匆匆坐起身说实话,“愿意的,很愿意,非常愿意。”
“乖安康,”千繁疾温柔的按卧下她,拍了拍被子,“今天太晚,睡觉吧,我守着你。”这小孩似乎喜欢月亮,刚才看呆了都。不如有机会带他去天机阁的摘星塔看八月的月亮罢。淳化去不了,他要重新试炼,能去也不带这臭小子,上回去摘星塔他居然无聊的用手扣勾阑。
在温暖的被衾中,柔和的烛光下,百里安康只觉得自己在做梦。包括那个人,师姐她怎会哄人?淳化说当初师姐极凶的呀,可师姐记得我,她如此待我好,心里的洞……似乎,小了一些。
在百里安康的灵海中,一只朱红的鸟正伏在一处,忍不住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