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友,我们该去哪里?”鹿呦鸣有点好奇。
“凤邰。”
鹿呦鸣一惊,这少年真是神人也,不然怎么会知道要知道去凤邰理清这恩恩怨怨?他的心难耐了几下,疑惑在心中却没有开口询问:这少年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且他与师兄和人家不相熟,又身为拖油瓶,多嘴多舌到底惹人不快。
哪知这少年从怀里拿出一本黑色小册子,递给了自己,道:“这本册子记载了许多奇闻轶事,各地时兴,各类榜单。刚刚那雪魔穿的就是十八年前风靡凤邰的‘月下息’。”他的嗓音淡淡,像带着些许霜的青枝,窸窸窣窣落了下来。
鹿呦鸣暗暗雀跃了一番,好奇地打量了这本小书。这书四角被布条缠住,细看更是规整到无话可说。轻轻掀开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首本-锦靴飞云专属。鹿呦鸣手一抖,反复斟酌,最后以一种捧心的姿势捧着,小心地拜读起来。
忽然,鹿呦鸣看着看着,越发觉得熟悉,不自觉地看向大师兄,开口问到:“师兄,你之前和我讲的事可都是从本子里看到的?你瞧这‘雾失楼台’再看这‘天地无尘’,师兄真是好不厚道!”他挤眉表示自己的不满,“明明是本子上的事情,为何说的煞有其事好似亲身经历,你在我心中身的形象又下降了一点五个栗子糕。”
祁薄衣浅笑,道:“没有骗你。”
谢锦书望向祁薄衣略有些苍白的脸。沾着寒露,月光流泻于烟横雾霭的洲渚,此人就在其中。像是察觉到自己不遮掩的目光,他也侧过脸,轻轻浅浅舀了点笑,浇起点点波纹。
月露落下,枝叶颤了颤。
“你很累吗?”谢锦书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云中仙子飘坠下,两袖间好似藏着太多,太多就重了,重到无法重回那九重天,重到无法逍遥天地间,可怜到完全不似仙了。他不得不问。
船桨划过,月影晃了晃。
祁薄衣明显的愣住了,失神片刻。
“我已经不寂寞,也不累了。”祁薄衣别开发,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直动。他的眼睛有水光有雾气,明明灭灭,朦胧转变,怎么也看不真切。他要说的话也被风吹散了。
谢锦书往前一步,开口道:“你们到了万鹤台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或许,我们可以再去别的地方,多去点地方。那样,你会开心点吗?”
祁薄衣的呼吸变得缠绵颤抖,他抬起手,停顿了一下,转而掩住自己半张脸。只留下一双眉,一双眼,似蹙似怯,含悲含喜。
过了一息,瞬默不久。祁薄衣的心皱起,皱巴巴的心被熨帖,他喟叹一句:“有时候人在世上不可避免疲惫痛苦,苦苦挣扎的人很多,不缺我一个。你现在对我这么好,等你离开了,我又怎么能习惯再次一个人呢?”
“不要骗人,你的眼睛会告诉我。”谢锦书直白盯着祁薄衣,没有半分委婉地开口。
“就算如此...”
“这样,难道还不够吗?”他抿了抿嘴,像是初生的小兽,对人世还不明白,“是长是短都没关系,每个人都会在别人的生命中留下一笔墨痕,无论怎么绵长都匆匆,无论怎么短暂都深刻。在仅有的这一笔写下最有意义的东西就好了。”
祁薄衣痴痴闷笑,喉间滑动,道:“我当然希望能和你一起游历山河,这该是我一生中最浓厚的一笔啊。”
这一笔该知湘江楚河,秦淮九江,剑门岱宗,郁孤峨眉;这一笔也伴红衣入桨,一舸青琴,露草流萤。千年万年,如此才好。
不远处,鹿呦鸣抬头,无知无觉此处风疾云静,带着敬佩道:“光天伟世灵尊,真是伟大的好人。”
凤邰,千百年前曾是一个妖魔横行的鬼域。生性残暴的邪祟,喜欢奴役残害百姓。那时,凤邰是人人害怕不敢谈论的话题,商队哪怕绕行千里也要避开此处,游侠就算试炼四海也不会途经此地,哪怕是仙门子弟也不敢多作停留。
闻之色变,避犹不及。
凤邰的人,可怜的活着。不算活着,只不过是被逗弄故意存其一息的小鼠,遍地都玩赏的鬼物。就那么日复一日的煎熬着,直到奢望的心焦了枯了,成为一片片灰烬,熏瞎了流泪的眼睛。眼泪流干了,他们才终于明了:
神仙不救,此乃凤邰。
凤邰啊,凤邰。那被邪祟入侵时可怕的鬼域,被仙人放弃时可悲的鬼域。大片的人打碎神像,一起吊死在房梁下。为了不被扒皮抽骨食肉吸血,齐齐悬在粗实的木梁上,深深嵌入其中的痕迹,哀长的血泪流下,流到哪去?父母死了,儿女也不例外,老人死了,小孩也不例外。泪,悬着。日日都多几行,马上就无可复加。
终于,一人出现,道:“天神不救,地仙不救,我来救!”
只见那袭红衣,身影挺拔。在干涸的污血,一片焦黑中翻出的血肉,在天地间剜开一隙,傲然生长的新骨。身后的长生辫飞扬,手里的长鞭,正滋滋如裂天雷鸣,大有乘龙出渊,开天辟地之势。就这么从天而降,就这么坠下,砸出那碎石大坑,凹凸裂痕四方蔓延。那人一步一步走下鬼尸,随意将鞋上的污泥蹭去——原先是那作威作福,膀大腰圆的恶鬼。令人心惊的死寂中,高声道:“今日,我就要杀你们个片甲不留。谁想第一个死?”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大话,暗暗嘲笑或是不屑一顾,直到五日后众多仙门大宗悬而未决的心头大患被斩首挂在高城上,广袤的秋,卷起深处的马蹄声,还有步履烙在大地的安心的声音。
光天伟世灵尊,这个名字就流响了起来。飞鹰破空羽翼交接,此般快。
陶泥土像,木刻石雕,彩绘金塑。
鹿呦鸣憧憬开口,眼神亮亮的:“我也希望能成为一个广庇天下的人。”
祁薄衣摸了摸他的头,怜惜道:“我们鹿鸣可以做到的。”谢锦书也在一旁点头。
望着俩人欣慰的眼神,鹿呦鸣脸一红,总觉得自己说了大话,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骄傲。如同得了家长赞赏的小孩,不免神气起来了。他想他日后也要好好修行,造福天下,如果能让百姓喜爱就更好了。
谢锦书撑掌,道:“凤邰有很多神像。这里全是能工巧匠,技术娴熟,细节琢磨,从巴掌大到百仞高的神塑,无不像活得一样。今日好好看,说不定日后我们就在其中呢。”
“是啊。那时候我们还能收到他们送来的神像。一群人总是常常闷不响的就把东西做好了,然后哼哧送来,真是好不难忘。”祁薄衣笑道,好像想到了什么接话道。
“原来你不是小楼仙人。”谢锦书抱臂,半开玩笑,“只要喝露水的不沾人间的那种。”
“虽然我对现在的事不是很了解了,但没有真神仙,谁又能不沾人间呢?”祁薄衣半眯起眼。
鹿呦鸣深深看了师兄一眼,凤邰会抬着金轿将神像送到千里迢迢的待遇,是只有名动天下的大宗才有此殊荣。大师兄又吹嘘了,罢了,日后他会为“渡厄宗”打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号的!
谢锦书也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景象,手指摩挲臂弯间的长剑,道:“我会挥出一剑让天下惊叹。那时候凤邰的四兽轿也要纷沓落下,天上人间独一份的风光。”
“你一定能做到的。”
天很黑,江船火明。祁薄衣的语气很笃定,让他都生出了几分恍然。就好像,就好像...
谢锦书轻哼一声,带着细微傲意,好不客气地答应了下来,“到时候,定叫你细细看一番。”
几人一路聊,一路行。
天亮前,终于到了——凤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