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
五年后。
雨季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森林的薄雾像一层半透明的纱幔,缠绕在古树的枝桠间。
尕玛将阿诺留下的银铃一只缠绕在脚踝,银色铃身贴着古铜色的皮肤,发出细碎的声响,身后,十几双赤脚踏过潮湿的腐殖土,每一步都带起黑色的泥浆,溅在裸露的小腿上。
“尕玛大人,不能再往前了!”年轻的赫如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声音里带着颤抖,“那是禁林,会触怒天神的。”
他用弓弦冰冷的触感抵在赫如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尕玛俯视着这个比他小的少年,额间那抹用圣树汁液绘制的图腾告诉他,圣树谷是一道红线。
他勾起嘴角,声音如同祭司念咒般低沉而蛊惑:“天神只会庇佑勇敢者。”
赫如的瞳孔收缩,倒映着尕玛额间的图腾——那是部落中只有圣者才有资格绘制的圣痕。
他挑眉不屑,喉结上下滚动,最终松开了手。
尕玛转身,狼牙项链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像一头真正的头狼般冲进迷雾深处,身后的大家犹豫片刻,不敢跟上去。
野猪的踪迹在禁林边缘变得凌乱。参天古木在这里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低矮灌木,枝干上布满瘤状突起,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尕玛的呼吸变得急促,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他不在乎圣树谷的禁锢,是追到猎物的兴奋。
“我看你往哪跑。”他手指轻抚过弓弦上缠绕的羊筋。
眼前无处可躲野猪竭力钻透朽木。
尕玛屏住呼吸,搭箭上弦,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地穿透了野猪,传来一身惨叫。
他收起弓箭,亲吻一下脖间悬挂的狼牙,邪魅一笑:“你们一定会感谢我的。”
头上树枝传来一股欻欻的响声,他下意识转身,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感到后颈一阵刺痛,世界在眼前碎裂成无数光点,他最后的意识是闻到一股陌生的草药味——不是部落常用的圣树气息,而是某种更甜、更香的味道。
晕了过去。
黑暗持续了不知多久。
尕玛是被手腕的剧痛唤醒的。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裸露的皮肤,双手被某种藤蔓牢牢捆在身后。他试着动了动脚踝,银铃发出轻微的声响。
“醒了?”一个女声从篝火方向传来。
尕玛眯起眼睛,适应着火光。三个人影围坐在火堆旁——两男一女,正在处理她猎杀的那头野猪。女子背对着她,长发用树枝随意挽起,后背趴着一道狰狞疤痕。两个男人看起来更像是兄弟,深褐色的皮肤和锐利的眼神瞧了他一眼,丝毫不在意他,两人正用石刀熟练地剥肉剔骨。
“你们是谁?”他挣扎了一下“胆敢袭击圣者?”
女子轻笑一声“圣者?”女子歪着头,声音里带着嘲讽,“一个手下败将!"
尕玛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先想办法去除身上的藤蔓。
“是我猎到的那只猪,你还打伤了我,你要想要那也得放开我,由我来给你们分肉"尕玛挣扎着,藤蔓却越缠越紧。
女子举起火堆旁未燃烧殆尽的黑树枝站起身,走到尕玛面前涂抹掉他脸上的图腾。
“唉~你这!”
她的手抚过尕玛额间的图腾,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让他全身酥麻。
女子喃喃道,“他们还在用这个控制你们。”
尕玛猛地别过脸:“不准亵渎!”
女子突然抓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尕玛痛呼出声。
“你看看,”她身后的一个男子,露出与她背后一样的伤痕,胸口似乎和他额头画着一个相似的印记——只是他是刻上的,已经褪成了疤痕。“二十年前,我也相信大祭司,可我还是被驱逐出来。”
尕玛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部落确实有过一族有图腾刻在身上的,他们被天神诅咒,再也没有踪迹。
“我是污血者的后人。”女子松开手,指向那两个沉默的男人,“他们是被驱逐的'污血者,禁林是我们的地方。”
“被驱逐”让尕玛浑身发冷。在鸣雅爷爷说给他的传说中,那是被天神诅咒的一族,生来血液中就带着不洁,他们是给大家带来灾难的人。
“不可能”尕玛摇头,“污血者早在三十年前就被驱逐干净了。”
年长的那个男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雷:"因为我们只相信双手。"他举起手臂,上面布满了与野兽搏斗留下的伤疤,"依靠双手,禁林不欢迎外人,但更不欢迎圣树谷的人。”
女子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皮囊,取出一颗黑乎乎的东西塞进他的嘴里。
“你额上的图腾,”女子指着尕玛的额头,“是用圣树汁液混合了迷幻草绘制的。它让你更顺从。你的大祭司没告诉你,每年都有人在禁林边缘失踪,对吗?”
尕玛的思绪一片混乱。确实,每年狩猎季都会有人消失,但大祭司说那是天神选中的祭品,所以不得踏入禁地。
“他们在用圣树麻痹你们,让你们顺从他们。”女子凑近尕玛的耳边,呼出的气息带着苦味,“圣树能够锁住水源,而水源...是控制你们一切的东西。”
“你胡说!”尕玛剧烈挣扎起来,藤蔓勒进皮肉,渗出血丝。
女子叹了口气,从火堆旁拿起一块烤好的野猪肉,递到尕玛嘴边:“吃吧,我们不杀你,你需要体力活着。”
肉香钻进鼻腔,尕玛这才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他犹豫片刻,还是咬了一口。油脂顺着下巴滴落,味道却比部落的出奇地好。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尕玛咀嚼着,警惕地问。
女子与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你脚踝的铃铛。”她指向尕玛脚踝的银铃铛。“银铃铛是被选为圣女才会拥有的,可你是男子又已经长大,一定很爱那个女孩吧”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腾到夜空中,与满天繁星混在一起,尕玛邪肆一笑,打了个哈欠,装作有一丝困意。
“铃铛?你不会看上了铃铛吧!喂,你松开我,我不会说你们存在的。”
“谁会喜欢‘圣女之物’”女子突然说,“现在不能放开你,我们先要看看有没有人找你。或者…”她解开尕玛手腕上的藤蔓,“留下来,但永远不能再回部落。”
尕玛揉着酸痛的手腕,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移。远处传来部落搜寻的号角声,乌丫的声音隐约可闻。他的银铃在夜风中轻轻作响,像是某种呼唤。
女子将一把骨刀塞进尕玛手中:“选吧,男人。是回到谎言中继续做傀儡,还是...”
尕玛握紧骨刀,望向三人身后,望向禁林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那里有他从未听过的风声,有部落传说中从未提及的气息。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真相的渴望。
号角声越来越近。尕玛深吸一口气,将骨刀插入腰带。
“我没有和女子决斗的习惯,野猪呢,大家也都吃了,我也带不回去,让他们发现你们,到显得我很不男人。”
我背着半扇血淋淋的野猪肉,沉默地跟在女子身后。其他两人一左一右,像押解又像护送。走出禁林浓荫的刹那,眼前豁然开朗。
月光倾泻在开阔的平原上,七八间用枯木和茅草搭成的窝棚错落分布,每户门前都插着火把,将夜色烫出一个个橘红的洞。
女子掏出骨笛子吹了一声,一群赤脚孩童欢呼着奔来,脏兮兮的小手直接抓向滴血的猪肉,却对尕玛这个陌生人视若无睹。
他们像一群饥饿的幼兽,拖着猎物飞快消失在火光最盛处,只留下几串沾血的脚印。
女子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欢迎来到流放之地,圣者大人。"
她又拍了我一下:“忘了和你说,我叫锦春。”
枯草屋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银铃声。
一个身着棉麻的枯瘦老人拄着枯树枝走了出来:“回来了?”
“阿嬷,你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