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黄昏时分,别院之中却一反常态,显得格外喧嚣热闹
,仆人们穿梭其间,皆是脚步匆匆,不敢有丝毫懈怠的样子
又要办什么宴会吗?
孟枳踏进院子,走进房间时,屋内景象令她一愕。
房间内的许多东西焕然一新,原本空荡荡的长案,如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榻间换上了簇新的丝衾,帷帐变成了轻盈飘逸的绸缦,其余茶日常所用之物,如茶器、屏风、瓷器,皆是无一不精,无一不新。
孟枳目瞪口呆:“这是做什么?”
顾嬷嬷正在指挥婢仆,见她回来,立即过来道:“方才李管事过来,让奴婢们将屋子收拾妥帖,说公子日后会在这边住下。”
....住在这里?
那她呢?
还是他跟她一块.......
未来得及多想,有奴仆从院外匆匆跑了进来:“顾嬷嬷,宫里来的宦官老爷,身边携了几位皇上恩赏给公子的美姬,公子让你前院,妥善安置住处。”
顾嬷嬷听了,眼睛先是不由自主地往孟枳那瞅了一眼,才抬脚匆匆赶去前院。
孟枳感叹皇上这个赏赐简直就是及时雨。
她扫了一圈房内的布置,狠狠松了口气。
她真的很怕谢陵要跟她同住一室,上次的经历,现在想起来仍让人心头微颤。
谢陵这个人平日里冷心冷面、冷傲寡淡、冷若冰霜。
但是,但是在那事上,却仿佛换了个芯子,实在令人难以捉摸,像是与她有什么宿怨,要把她生吞活剥了才肯罢休。
现下那些美人安顿在这边,他晚间总不好冷落了皇上赏赐的人。
夜至戌时之末,谢陵果然没有过来。
孟枳心里踏实下来,解了衣裳爬到榻上。
青玉鼎的事有了着落,让她第一次觉得回家这事落到了实处,她甚至觉着已经快要摸到家门槛了。
心情放松,她夜里睡了个好觉。
接下来几日,谢陵都不在别院。
早间,她边吃早膳,边跟顾嬷嬷聊天。
因着上回跳湖逃跑的事,顾嬷嬷对她很是防备,对她的问话,明面上毕恭毕敬回应,但却绝不轻易多吐半个字。
任凭她起什么话头,对方都淡淡的,言辞间满是疏离。
她也不在意,心里想着谢陵下次会什么时候过来,他还答应了借她青玉鼎。
“谢大人昨晚来这边了吗?”
顾嬷嬷:“公子昨晚过来了,在这边歇下的。”
“昨晚来了?”孟枳惊讶,她站起来:“那他现在去早朝了吗?”
大周每五日一朝,今日是有朝会的。
早朝卯时便开始了,如果他昨晚歇在这儿,因为下山还得一个时辰,他应该不会参加今日的早朝了。
“公子昨夜过来,只呆了几个时辰,丑时便整肃衣冠离开了。”
丑时?那岂不是深夜就走了。
顾嬷嬷仔细留意着少女的神色,暗中警惕着,生怕她再琢磨出什么招数来,自己一不小心再着了她的道儿。
孟枳有些失望:“那谢大人可有说,今晚还过来了吗?”
“我表哥今日不过来了。”一道清亮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孟枳和顾嬷嬷转头,发现云飞珠在一群婢仆的簇拥中,神色不屑地站在门边。
顾嬷嬷赶紧见了礼。
云飞珠理都不理,摇着步子缓缓晃进来。
她眼睛在孟枳身上打量一番,满眼轻蔑:“我还当你真有几分硬气,能离开谢家自己过活呢,原来是躲到这藏着了。”
孟枳懒得跟她争执,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云飞珠高高在上:“表哥派人带了话给我,让我今日下山顺带着把你捎下去。走吧...别误了我的时辰。”
呵呵。
云飞珠当她三岁小孩呢。
谢陵是缺马车还是缺车夫,会让她带着自己下山。
搁这儿侮辱谁智商呢?
孟枳斜瞟了她一眼,坐着动也没动。
“怎么,你还不信?”玉飞珠拔高了音量。
孟枳坦诚道:“恩...不信。”
顾嬷嬷敬佩地看去一眼。
其实她也有些怀疑。
昨儿个晚间公子遣她问话,并没提让孟姑娘下山的事,可云姑娘应该也不会无端扯这么个谎。
云飞珠笑了:“爱信不信,反正...”她拉长调子:“表哥说要拿东西给你,也不是要给我。”
说完身子一转,就往外走。
“诶...等等。”孟枳追上她:“谢大人有没有说是什么东西。”
云飞珠不耐烦:“我哪儿记得住,好像说是什么破鼎吧。”
孟枳让她等等,自己回屋带上荷包,跟顾嬷嬷打了声招呼,随着云飞珠一同下山。
顾嬷嬷想要阻拦,又怕真是公子授意云姑娘的,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得赶忙吩咐人下山,去通禀公子。
孟枳和云飞珠出了别院,同上了一辆马车,其余仆妇丫鬟们另乘一辆。
车厢内温馨雅致,座椅上覆盖着软垫,中央陈设着一张精巧的案几,上头茶具点心一应俱全,尤为醒目的是,车厢壁上挂着一把光彩溢目的匕首。
匕首约十寸来长,鞘身夺目,錾刻着繁复菱格花朵纹,工艺精妙。
出于对古物的喜爱,孟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怎么,喜欢啊!”云飞珠把匕首取下来,神色间洋洋得意:“这是我爹爹从战场上,特意带回来给的。”
说话间,她已将匕首抽出,刀身光华流转,明明赫赫,车厢之内,顿时被这抹清冽的冷辉充盈。
云飞珠瞟她一眼,心念微微一动。
“要是你能主动离开谢家,不要再缠着我表哥,我就把这个送你,如何?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庄子田地还有银钱,都只管提出来,也可以一并给你。”
孟枳面无表情:“多谢云姑娘,但此物乃令尊所送,弥足珍贵,我不好夺人所爱,还是请云姑娘自己妥善珍藏吧。”
云飞珠讥讽道:“也是,好容易攀上了高枝,只有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哪有撒手的道理。”
孟枳看她一眼,忍着不去怼她。
以防自己半道上被赶下去。
“我表哥给你那东西是干嘛的?”云飞珠提壶倒了杯茶水。
“不清楚。”
“不清楚...?”云飞珠显然不信:“不说算了,谁稀罕知道。”
她把斟了茶的杯盏,往她跟前一推,扬起下巴:“尝尝看,这是上等的绿雪芽,想你自小到大也见不到这样的东西,今儿个让你尝尝味儿。”
孟枳:“.....”
她可真想堵上她的嘴啊!
为避免她再开口,孟枳端起来喝了半盏,继续扭头望着车外。
深秋的风已有了几分凛冽,可拂过肌肤,却并未觉着凉意,身体内反而涌出一股躁意。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深呼吸几次,想压下那股不适,但体内难以启齿的燥热,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愈发强烈。
云飞珠双手交叠,眼睛紧紧盯着孟枳。
她心中暗自预备,一旦对面的人昏厥,自己便立刻换乘马车,然后命人快马加鞭,将这辆马车火速驶离京城。
然而对面的少女哪有半点晕厥的迹象,她脸色潮红,冷冷盯着她:“茶里放了什么?”
云飞珠见她识破出茶有问题,心中难得掠过一丝紧张:“没放什么,就是给你加点安神的草药,不过你放心,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就是把你送出京....”
她的声音骤然中断,坐在对面的少女忽然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颈,转瞬间,那杯茶盏抵在了她唇边。
她瞪大双眸,竭力挣扎,奈何面色绯红的少女看似柔柔弱弱,力气却意外得大。
那半盏安神茶水,最终是一滴不剩地全部灌进了她的喉咙。
她满脸愕然,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怔怔地望着孟枳。
“解药呢。”孟枳盯着她,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云飞珠呼吸剧喘,扒开车厢门,朝外大喊:“停车...快停车,把她给我捆了。”
话音刚落,马车骤然加起速来,马匹不知因何狂性大发,竟不顾一切朝下冲去。
车厢之内,物品因剧烈的颠簸四处乱撞,云飞珠被甩到她身上,惊恐尖叫。
孟枳努力稳着身形,大声问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外头的车夫顾不上说话,竭力控制着马匹,可马已经彻底失控,在山林间发疯般横冲直撞,随着一阵巨大的震颤,车夫一声惨叫,摔下了马车。
云飞珠紧紧扒着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
孟枳体内热浪翻腾,被这样一个热烘烘的身体贴着,生无可恋地强忍着。
马车已偏离了山道,四周空无一人,没人能救她们。
孟枳看上去镇静,实际上心跳如麻,一颗心七上八下。
“你听好,待会儿我喊跳,你便双手抱着脑袋,大胆跳下去,知道吗?”
云飞珠呜呜咽咽点头。
云层低垂,没有预兆地,豆大的雨点从空中一颗颗砸下来,山中的雨来得又快又急,不多久变成倾盆大雨。
孟枳扶着她在车厢边沿坐好,将她身上的斗篷向上提,牢牢遮住她的脑袋。
“我不跳了...我不跳....”云飞珠最后变卦,身体无力地向后挣扎。
孟枳一语不发,视线紧锁着前方。
在即将掠过一块平坦的草地时,她毫不犹豫,抱着云飞珠从飞奔的马车上,果断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