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若尘早早起床,还是一身灰衣,干净舒适。昨晚若尘休息得很好,一夜无梦,回想昨日,若尘还是打算先出去打听消息,光靠一名女子的话信息量太少。如是想着,行云流水般出了门。
“醒了?”郁浊坐在房间门正前的桌前,桌上摆了吃食,而郁浊就像看不见一样无视佳肴,只是拿着什么在看。
若尘觉得自己也挺随便的,居然能忘记这里还有一个人,一开门,看见的就是郁浊略微妖冶又冰冷的侧脸,与昨日的他判若两人,而郁浊听到开门声笑脸重新挂起问他“醒了”。
若尘不适应地点头,回了个“嗯”。他不讨厌郁浊,只是不适应多了个人而已。
若尘走到郁浊对面坐下。郁浊眼睛从几张纸上移开把其放在一边,说:“现在还早,考虑先吃点早膳吗?”
若尘顺着他的话默默把目光放在桌上,一碗银耳羹,一盘三块花状冰皮糕点,都是他喜爱的。他看了自己的,又抬眼看郁浊,结果又和郁浊对视上了。
郁浊笑着脸,一脸“怎么了”的样子,明知若尘有话要说,等着他开口。
若尘不想弯弯绕绕,总觉得郁浊对自己太关注了:“你点了两份?”他记得自己没买过甜点和银耳羹。
郁浊笑容不减:“我担心你起的晚,点了两个方便的,”郁浊右手撑下巴,手肘放在桌上,左手横平放在桌上,“不喜欢?”
若尘得到答案,只能说自己多想,回道:“无事,不讨厌。”还挺喜欢的。回完低头吃了起来,银耳羹似稀似稠带着淡淡甜香,三块糕点不多不少,不会少吃了遗憾,多吃了发腻。
郁浊就看着若尘用膳,见若尘的警惕逐渐变为松弛,笑意更深。在若尘品尝完抬头看他时又尽数收回,露出客气的笑,吃着早就从那盘里拿出的最后一块糕点。
这一刻,若尘觉得他们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两个凑巧坐在一起的过客。
郁浊:“起这么早,打算去做什么吗。”
若尘承认自己想早了。
“我打算去城里逛逛。”若尘用完膳端坐着,不严肃但清冷。
郁浊说:“那我和你一块去。”
若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他就这么清闲吗?
“不用,我自己去。”
“我觉得你需要一位熟悉欲鹤的人给你指路。”
“为什么一定是你。”
“因为我一定最了解。”
若尘终究没拗过郁浊,想起昨日发生的一切,没再说拒绝的话,起身出房门。而郁浊见若尘没接话,只当他默认,后脚跟上了。
其实,若尘确实是默认了,他不同意没人能跟在他身旁。若尘刚下一台阶就感觉后头跟着人,知道是谁没过多关注,反倒是听见前台吵闹地声音。他对吵架可没兴趣。
前台。
“你什么意思?我的心肝方才明明瞧见了银耳羹和梅花糕,怎么说没就没了?”男子声音怒吼。
前台男子什么客人没见过,笑说:“那是位公子要求的本店的银耳羹和梅花糕的材料都不让用。您也知道,现在物价都贵,还是别为难小店。”意思就是,本店的两个招牌都被别人包了,要吃找别家,或者拿出更高的价钱。
男人顿时脸都黑了,在燕家物价本就贵,越往城中心物价就越高,即使是在外城,能包下的人也算有钱。而他也只是带小情人来开开眼界,不想花大价钱,怎么运气这么不好,给他遇到了。
“你什么意思?我们又不是付不起!难道你们每天就只做两碗银耳羹和四块梅花糕吗?”小情人也可称婀娜多姿,有些风韵,此事闹脾气也有跟她情人撒娇的意味。
男人听出前台的口头警告,有所顾忌,开口劝:“心肝,我看他们是做得难吃,被人投诉不敢拿出来罢了,走,去另一家。”
小情人心觉男人对自己也算好,给他几分面子,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往门外走,而男人则是留在前台说了什么。好巧不巧,小情人碰上出门的若尘。
小情人眼睛都直了,若尘这种清冷疏离却又柔情的模样本就世间少有,更何况还是风度翩翩的美人。
“欸,这位贵客……”小情人上前想搭讪,刚挪一步,就被郁浊挡住。
郁浊上前和若尘并排,挡住了小情人上前的脚步。
“你叫我?”郁浊笑容不变回应小情人。
小情人看着妖冶冷淡的脸上挂着笑,好看的同时让人望而生畏,愣在这一动不动。
郁浊嗤笑一声,回脸看若尘时不忘挥手打发小情人。
富家男人刚和前台致歉回来,就看见一脸惊色的小情人。
若尘出门难得收起白伞,将伞垂在一边拿着,或许是有人在的原因。而“原因”不以为然,问“你打算去哪?”
郁浊一问,若尘发现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郁浊:“看来你是真打算逛逛。”
若尘:“不然你以为我要干嘛?”
郁浊:“你不想随便逛逛。”
若尘:“……”聊不了,根本聊不了。
郁浊:“不过这样允许我来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了。”
郁浊,你是不是只要别人没拒绝,你都认为是默认。若尘是这么想也不会说,因为他默许了,他不想显得自己像弱智。
“要不要去内城看看?”
内城……
“内城很不一样吗?”若尘心中有了疑问。
“何止不一样,”郁浊妖冶又带攻击性的美貌却挂着柔和的笑,若尘直面他,作为一个男人都能感到一种别样的美,也难怪刚刚的女客人会找郁浊搭讪,“那叫天差地别。”
若尘有一瞬被吸引,回神不再看郁浊:“你带我去?”
郁浊:“当然可以。”
两人并排齐齐往里走,若尘靠边缘也就靠近摊位,郁浊在旁侧触及人流。
一路上的店铺、摊贩数不胜数,也算得上琳琅满目。
若尘看见一个饰品的摊贩,郁浊顺着视角看去,说:“怎么,想买?”
若尘:“耳珰不是女子饰品?”
郁浊笑说:“你不知道?现在很多女子饰品男子也能戴,很久之前就可以了。”
这不尴尬了,他两百年没来了。而且你是从哪看出来他想戴了?郁浊的脑回路若尘不会懂的,但提都提了不妨看看。
摆摊的是名妇女,耳珰样式繁多,色泽有些差,妇女见来了客人,笑吟吟地介绍商品。郁浊听了几个,微微摇头:“要不我们还是去前面那买吧。”
“别啊公子,去内城还不如在外城买呢。”妇女语气有点埋怨,“而且何必舍近求远呢。”
郁浊依旧不为所动,若尘看着这几块石子,心说:这多不巧,我正好有分辨质量好坏的能力。
若尘也是突然想起来,他和自然之物有种说不清的联系,就类似感知自然,比如这几款耳珰,他能直接分辨好坏。
妇女以为若尘感兴趣,把话锋转向若尘:“小公子,你看这色泽也不算差,这枚耳珰就适合你。”妇女说的是实话,两人的确是她见过的顾客中最好看的,一位妖冶,带有侵略性,一位清冷脱俗,又有柔情的美。她指的耳珰白中混着淡青色,很符合他的气质。
不过他有腰间的黑珠就够了。
若尘摇头,对郁浊说:“走吧。”
路上看了其他的商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了耳珰的原因,郁浊尤其喜欢在饰品面前停留。
这人什么毛病。这是近似若尘的心里活动,若尘嘴里说不出难听的话。
在若尘以为这是欲鹤城最满目的地方时,他们面前立着矮墙,矮墙中间镂空成近似圆形,墙面上雕刻着花纹。
花纹也很有意思,上面底部靠近圆形处雕刻着等待发芽的种子,有两三只蝴蝶在上方盘旋,盛开了几簇海棠花和芍药,以及在顶部的候鸟。
若尘:“你不觉得这幅壁画很有意思吗。”
郁浊文言挑眉,问:“能有什么意思。”
“刻画这面墙的人好像在等待。”
郁浊又问:“为什么这么说。”
若尘“发芽的种子,盛开的海棠和芍药,候鸟北飞,全是春日会发生的事物,这些东西也同样预示着等待。”
郁浊:“那你觉得他在等什么。”
若尘说:“或许在等什么人吧,但这概率太小了,我也是想起一些事才会这样觉得。”
“是吗,”郁浊语调带着疑问,“我觉得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要等的人找到了吧。”
*
在若尘和郁浊触发没多久,凌池易便醒了。他先是敲了敲隔壁齐沫冰的房门,让他意外的是门开了,他以为齐沫冰受到惊吓会需要点时间休息。
齐沫冰打开门,留了中能看清她全身一半的宽度。齐沫冰脸色明显比昨日好很多,说:“你起了?来做什么。”
凌池易想看小孩,发现齐沫冰没抱出来:“齐姐姐我就是来问问你们吃什么。”
很快,凌池易就随手带着早膳来到齐沫冰房间,其一因为方便,他方便带,齐沫冰也不用麻烦下楼,其二,他经过齐沫冰同意才进的。
期间他去过若尘他们房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问前台,前台就说出去了,应该会回来来打发他,没办法,只好先买早膳等他们回来了。
小孩刚醒没多久,出奇的没有哭闹,宁池易问:“她一直那么听话吗?”
齐沫冰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白粥。齐沫冰将白粥吹温,边喂边说:“依依还是很听话的,胆子也大些。”
“胆大的女子也是少见,定是个讨人欢心的女孩吧?”宁池易无意说。
“嗯,是啊。”齐沫冰语气有些失落。
凌池易察觉到了,问:“这女孩是你的……”他真心觉得齐沫冰挺年轻的。
齐沫冰:“妹妹,叫乔依依。”
“那,方便问问你们从哪来的吗?”
齐沫冰回想起来时的地方,耐着恐惧:“齐家庄。”
齐家庄?
即使有再多的疑问,凌池易也得先安慰人,将齐沫冰情绪抚平:“先吃点早膳吧。”没再提前面的话题。
他注意到乔依依对齐沫冰的恐惧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因为齐沫冰的动作而感到不适,没有哭闹,乖乖的等着姐姐给自己喂粥。
*
若尘两人入了内城。内城景色让若尘大为震撼,和外城太不一样了。
矮墙就是个区分内城和外城的“门”,穿过门,就能看见门内的模样。
内城比外城繁华太多,摊贩几乎看不见多少,都是整齐排列的商铺,繁华奢靡,门庭若市,处处皆是人声鼎沸。
若尘一时看呆了。
郁浊打趣道:“怎的还看呆了?跟我说的没错吧。”
那可就太不一样了,你说这是两个城他都信。
郁浊笑起来,若尘看着他的脸,说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反正给他感觉有点不怀好意。
“这人多,”郁浊伸出一只手,“为了防止走散,要不我们牵着?”
若尘看着这人挤人的街道,又回望郁浊,再垂眸看郁浊伸来的手,只一瞬,又抬眸看着他。
郁浊被那眼神看得有点心虚,刚准备把手收回来,就感觉手上握住另一只冰冷的手。
“哦,都行,别瞎带。”
若尘语调平淡,是真的认为郁浊只是单纯担心走散不方便找人。
郁浊笑意更深了。
两人继续往深处走。要问若尘此行最大感受是什么,那必是无语,他原以为到了内城郁浊就不会执着于去看饰品,但目前来看是他慧眼不识人。他们又又又又走进一家饰品店铺,准确的说,是郁浊带着“麻木”的若尘走了进来。
一进来,郁浊就主动松开牵着若尘的手。在松开的一瞬,若尘最大的反应就是热源消失了。
店主是名妇女,比他们在外城见的那名女摊贩更胖些,手上带着金手链,头戴金钗,脸上抹着浓妆。见自己店里一下来了两位俊公子上赶着把自己介绍出去。
“诶呀呀两位公子好生俊俏,是来买饰品,”女商贩拖夹着嗓子,“还是送人呀?”
若尘后退半步,在后头的郁浊就跟后退的若尘轻轻撞了个满怀。
郁浊低头,就见若尘转身眼神望着他:“你去。”
郁浊无奈,走到商贩面前说:“挑来送人,”压低声音,“送给他。”用头轻轻摆动,示意要送的人是若尘。
女商贩先是一愣,发现自己冒犯了,惊讶又讨好地说:“诶呦,我就是问问,我这的饰品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你们慢慢挑。”商贩说完正巧其他顾客喊她,她才依依不舍地借此离开。
若尘在郁浊去打发人时就一个人开始逛上了,他随处看了看,这的原材料其实并没有女商贩那说的那么好,倒是她自己身上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高档货。如果要个标准,对比在外城看的要好,但绝对没好到现在这家店铺所卖的价格。
简单来讲就是,这家店铺把价格抬高了不少,货不值这个数。
女商贩忙那边的事看见一人的若尘,刚刚被浇了冷水的心突然又暖了起来,她自认为有钱有颜,还拿不下这小公子?
“小公子一人?”
若尘闻声看去,见是女商贩,刚要转身就走就被叫住。
“别啊小公子,我来给你介绍介绍吧?”
若尘停住脚步,看着她。
女商贩见他这样心觉若尘是动容了,说:“小公子眼光真好,这对耳珰相传是一位神仙造物时遗漏的神石,被一人捡到从而保留至今,会给人带来好运,他便卖了高价,被人打造成这对耳珰……”
女商贩滔滔不绝地介绍,若尘完全没放心上,介于他对万物的感应加上入尘前的疯狂恶补以及郁浊带他看物价,至少他是不会被骗的。再说了这玩意儿真这么神,为啥不收为己用。
“讲完了?”女商贩停下口舌,若尘问她。
女商贩点头。
然后若尘转头就走。
说好的人傻钱多呢?
女商贩还欲追上去,被一旁墨绿色的身影挡住。郁浊侧身挡在两人中间,给女商贩一个笑容,再转身去找若尘。
女商贩在郁浊的笑容里品出了一丝寒冷,没再去找过二人。
郁浊在后头问:“有什么想买的?”
若尘心说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没,都太贵了。”
“这样啊——”郁浊往前加快几步,“还要去逛逛其他的吗?”
若尘想也不想:“不用,回去吧。”
二人到了门口,发现下雨了。
郁浊:“怎么下雨了啊。”
若尘一人打开伞,一身灰衣撑着白伞,站在大到有些雾朦的大雨中。
“走吧。”若尘在邀请他一块撑伞。
“昨日那把?”
“嗯。”
“怎么一直带着。”
若尘没接话了,郁浊发现自己说什么若尘都能沉默,真的要怀疑到底是他句句踩雷还是若尘真的惜字如金。
两人后半程没说话,下雨后就往回走。雨越下越大,连带白天变的雾朦,灰白就像挑染了现在,连带若尘也融合其中。
因为下雨,路上的行人变得零星几点,热闹被宁静取代,只听见雨水拍打伞顶的声音,随后沿着伞面滑入地面,伞沿落下断断续续的水线围住伞中的两人。
走了不知多久,路边已经没了人流,模糊的视线中那家客栈的样貌越发清晰。没了雨,又近了客栈,郁浊感觉到伞的离开。
“习惯使然。”若尘收了伞,没头没尾扔下一句话,不解释,不带停步地进了客栈。
郁浊停下愣了一秒,淡然一笑,看着若尘,跟着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