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燃不喜欢坐地铁,准确来说是讨厌挤地铁。
上下班高峰期,3号线人流如织,每次上车都是对自己直立站着是否具有稳定性的一种考验。各种浑浊的气息交杂在一起,人和人之间避不开的接触,还要忍耐耳边时不时传来的嗡鸣声。
还记得刚挤地铁时,因为人实在太多,她还被挤掉过一只绝版玩偶吊坠,姜燃为这件事委屈哭过几次。
但现在她已经能面不改色的给自己挤出一块容身之处,并且稳如老狗的站在车里保证自己不用被挤的太辛苦。
“世纪城,到了,换乘1号线的乘客……”
地铁广播的声音传来,稀薄的空气终于松动了点,姜燃眼尖的看见了个空座,一个跨步挤上前坐下。
看了眼对面头顶的显示屏,世纪城,是这座城市的市中心,也是她家以前住的地方。
姜燃上大学那会,家里还没出变故。
为了庆祝她考进J大,姜天成直接给学校捐了两栋楼,学校里一下子就炸了锅。
人美,身材正,还有个富豪老爸,妥妥的白富美。
姜燃一举成名。
大一刚入学那会,她天天被男生追着告白,情书多到有勤工岗的同学匿名发校园墙抱怨难清扫。好在身边有林琅这个好闺蜜作为护法,替她打跑渣男,久而久之,那些心思不正的人也不敢再招惹她。
而姜燃和沈寒川正式发生交集,还是在大二那年的十月。
教授布置了小组写生作业,要求用自己的表达方式画同一个场地。
他们选的是美院后边那块人工湖,十月初,梧桐叶被染成橘黄色,偶尔几片落叶,湖中天鹅交颈,童话般梦幻。
可没画不大会,天公不作美,刚刚还放晴得天边开始阴沉,像是要下雨的前兆。
“完了死手快画啊,交不上稿子老郑又该整咱们了,”有个男生一脸痛苦,骂道,“妈的,我可不想再当模特了。”
“卧槽,把这事忘了,赶紧画。”
艺术生的日常就是不停地画作业,改作业,画不完的作业。而他们的教授老郑又是个老顽童,交不上稿子的就要当一节课的人头模特,还要把画挂在走廊展览一周。
一时间大家都加快手中笔下落的速度。
姜燃本来还在给好闺蜜选庆生地点,听见这话也一个激灵。
老郑每次都会故意把画的最丑的人头像贴在讲台前面,她可不想被“光荣”展览。
天色渐晚,这场闷了许久的雨最终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了。
林琅来找姜燃时,她才刚刚收笔。
还好雨下的不大,两人把东西三两下收拾起来,挪到在附近一个能躲雨的教学楼处。
林琅是学医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好闺蜜学医后整个人都变得爱干净许多,身上也多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就见林琅一惊一乍的变出一堆纸巾替她擦衣服,擦完她又擦自己:“祖宗,我真服你了,每次跟你出来都这么狼狈。”
姜燃确认画布没有被淋湿,才转向林琅,夸张做作地撩了下长发:“爱妃何出此言?我对你多好啊,别人想来帮我我还用不着他们呢。”
林琅翻了个白眼,想说谁会没事给自己找个祖宗供着,但余光一扫,竟还真看见了几个打着伞、跃跃欲试的看向她们这边的男生,顿时嘴角抽了抽:
“还真有人上赶着找罪受……疯了疯了,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学生不知啊,”
姜燃耸肩摊手,“话说,林大医生今晚上想吃什么啊?任君挑选,全场消费,我请。”她挑眉看向林琅。
林琅她们学医的平时课忙得很,几乎每天都满课。听说今天是有个学霸请假了,教授水了节课,林琅也沾了光空出来时间,补办了前几天没空过的生日。
“听说X林路新开了一家湘菜,尝尝?”
林琅按下她还在订包房的手:“今天就不用姜大小姐请客了。晚上one night订了包厢,我来就是怕你走丢了,给你带路的。”
J大附近的酒吧很多,one night算是大学生们的热门消遣地。
她们的包房很大,里面分成好几个娱乐区,桌球、ktv,巨大的落地窗还特意布置了拍照的最中央的是餐区。
主角到齐,大家关了灯,唱生日歌,林琅吹灭蜡烛。
大家开始纷纷把礼物送给林琅。
姜燃作为强行为这场生日趴买单的人,也是林琅的好闺蜜,当然是压轴送礼物。
目光齐聚在她身上,她捧着礼物,清了清嗓子,“在这个百花齐放的日子里,首先,要恭喜我的好闺蜜林琅生日快乐,愿你平安喜乐,活的热烈自由,在一片荆刺的路上,一路生花——”
这话一出,桌上淅淅沥沥响起私语声,圆桌上的人脸上表情顿时变得五彩缤纷。
林琅脸上表情也一僵,手在桌下暗暗戳了下姜燃的腿窝,压着声:“荆棘,那个字念ji。”
“你戳我干……哦哦,荆棘,”
姜燃连忙改口:“荆棘,在……我刚刚说到哪了?”
“噗嗤—”
有个男生用高脚杯挡住嘴但还是笑出声,见大家目光都看向他,那人又快速咳嗽了两声,低下头:“额我,那个我最近鼻炎,感冒了。”
姜燃一脸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但林琅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下来,颇为不满地瞪着那个男生。
周围的几个女生也在捂嘴笑,互相递了个眼神后不约而同的停住,七嘴八舌的安慰:“没事没事,别理他,他那人就这样……”
林琅冷呵一声,回怼:“他人哪样?全场人都没说话,就显着他是直肠子了?不爱待滚出去。”
几个人语塞,又转头看向好说话的姜燃,“姜姜,你别生气哈。”
“啊?我没生气啊?”
姜燃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脸色都这么差,“没关系,我有时候鼻炎也很难受的,就是感冒的话要记得多喝热水。”
那几个人暗自抽了下嘴角,心说真是花瓶,胸大无脑。但嘴脸又立刻堆起小,叽叽喳喳起来:
“哇,小姜,这项链是宝格丽的吧?我看官网要好几万呢,真羡慕了,林琅有你这么好的闺蜜。”
“就是就是……”
事情三两句话被揭过,见姜燃神情正常,林琅心里生气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吃过饭,大家都各自玩去了,灯光暗下来,几个男男女女站在前面唱歌。
此时,距离凌晨一点还有五分钟。
林琅拉着姜燃下到楼下酒吧,震耳欲聋的音浪迎面而来,两人穿过舞池里群魔乱舞的人群,将她按坐在吧台前。
姜燃这人有点天然呆,没什么学习的细胞,能考上J大完全是画画天赋太强,文化课磕磕绊绊的够及格线。
林琅当然知道这蠢姑娘为了考进来学的多狠,但其他人大多会先入为主的看见她的美貌,和她的家境,认为姜燃能进J大的路子不正。
平时里在背后嚼舌根,今天还当面笑出声,林琅咽不下这口气,本也就和那男的不熟,是他见有免费高档饭局非要不请自来。
她把姜燃安置好,准备上去一挑五。
“别理那几个神经病瞎放屁,我去趟洗手间,你在这乖乖等我哈。千万别乱跑,也别乱喝东西,电话通畅哈!”
林琅走后,姜燃百无聊赖地趴在吧台上,手指扣着刚才出来的路上有个想搭讪她的员工给她买的铁罐旺仔牛奶。
调酒师过来礼貌询问:“您好,想喝点什么?”
姜燃指了指自己面前,“有喝的了。”
她一身黑色流苏包臀鱼尾裙,背部露出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白的亮眼。一头栗色的长发卷成大波浪有些凌乱地披散着,红唇湿润,一手撑着下巴,莫名有些慵懒的意味。
调酒师盯着那个铁罐,表情微滞:他们酒吧有进过这种饮料吗??
这时,吧台挡板被打开,一个人一边走进来一边系着红领结。
“刘哥。”
一道清越冷磁的声音响起,“谢谢你帮我看班。”
姜燃转头,目光一下子被紧紧吸住。
就见一个冷峻的年轻男人走过来,个子很高,气质清冷,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同样是酒保的衣服,滑稽的红色领结,却被这人宽肩窄腰穿的像T台走秀的模特。五颜六色的灯光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流畅的侧脸。
那人走进吧台后轻车熟路地开始擦杯子,捏着毛巾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清瘦的腕骨上还能看见几根青筋。
姜燃忽然鬼迷心窍的朝着吧台的人招了招手。
调酒师立刻上前。
但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姜燃蹙眉小声嘟囔:“不是你,那个…我找他。”说着,纤长莹白的手指向那个清冷高挑的身影。
“……找你的。”
调酒师嘴角的笑立刻耷拉下来,咬着牙推了把那人。
男人放下手中杯子,身高腿长地走到她面前,“您好,喝点什么?”
姜燃这才看清他的正脸。
该怎么形容呢,那股迎面而来的冲击人心的感觉。
深邃眉眼,睫毛很长,唇角和眼神里都带着刻意的笑。
可下巴却又似是不自觉地仰着,露出清晰的下颚线,高挺的鼻梁,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矛盾感让他的帅气更凸显几分。
“喝,喝……”
姜燃心跳的响雷一般,对上那双盛了一池春水一般的眼睛,她差点忘了自己叫什么,哪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人好帅,鼻子好挺,脸好小,嘴巴看起来好好亲。
但是直接亲一个陌生人好像有点唐突,她只能盯着男人白玉般的脸庞,慌乱的随手在酒单上指了一个,“你好,我要喝这个。要喝你给我调的。”
她似乎看见男人唇角笑意加深,待她再想细看时,男人又恢复了那副清冷淡笑的模样,仿佛刚刚是她的错觉。
男人开始调酒,从冰桶里夹出一块方形冰块,调酒杯在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熟练流畅的飞舞,一番动作下来更是帅进了姜燃心尖上。
姜燃耐不住地追着他展开炮轰式搭讪:“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多大了,有女朋友吗?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我可以追你吗?”
姜燃在一旁凹造型找氛围感,差点扭成麻花,而对面男人依旧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调酒上,不搭话,也不出声拒绝,一直不近不远的淡笑,只把调好的酒推向她。
“您的酒。”
忽然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高脚凳上的凹造型的姜燃没坐稳,直挺挺扑进男人的胸膛里。
刹那间,姜燃嗅到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和沐浴液混杂的味道,竟意外的温暖,不过还来不及脸红,下一秒,男人就揪着她将她推出怀里,还连连后撤了好几步。
姜燃的胳膊在推搡间撞在吧台的桌沿上,痛的她嘶了一声。
而男人像是没看见她磕到一般,唇角绷直,眼底的笑也变得锋利许多:
“这位顾客,我们这是绿色酒吧。”
姜燃:“……”
长这么大第一次主动却被人这么嫌弃,她感觉自己的脸烧起来一样热。
姜燃撇嘴,扭过头用手在脸颊附近扇风,希望自己赶紧降温,至少别留个这么差的第一印象。
偏偏那个高挑的身影一直停在她面前,也不说话,经过刚才的小插曲更是连笑脸都懒得摆出来,面无表情地擦拭杯子。
耳边震动的音乐像是被自动屏蔽了一样,尴尬游走在两人之间。
姜燃口干舌燥,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并没有什么辛辣的口感,姜燃的脑子却开始晕乎乎的,视线也跟着晃。
林琅发消息问她跑哪去了,她刚要回消息,肩膀就爬上一只不老实的手,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嗨美女,认识一下呗。”
姜燃头晕的难受,转头,只觉得眼前各种红色蓝色的影儿叠在一起,依稀能分辨出是个染着彩色毛的非主流,像圣诞节商场门口的挂的火鸡。
姜燃按了按太阳穴,又看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不老实的手,对面前清瘦高挑的人道:
“看见了么?”
姜燃回头,看不清男人脸上的神色,但能从模糊中感知到那人也看向她。
“虽然,你拒绝了我。”
姜燃停顿了一下,伸出食指比在眼前,小脸上写着迷糊的认真:“但是,这不妨碍今晚是我传奇人生的一部分。我会为你守身如玉的,帅哥,你信我。”
说完,她一把夺过他手里还剩大半瓶的洋酒瓶子,冲着满脸懵逼的非主流砸了过去。
耳边一声尖锐的惨叫,她的意识就模糊了。
只觉得周围一片混乱,身体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眼前的画面也像地震了似的晃荡。
非主流捂着着脑袋,震惊又错愕地大骂着国粹冲向她,姜燃脚下步子漂浮,隔着人群,她仿佛还看见了匆忙跑向这里的林琅。
而后胳膊被人拽住,装进一个人的怀里,脸颊有种压着金属的冰凉质感。
姜燃强撑意识睁眼,看见黑色西装马甲上的金属扣子。
目光再向上。
红红的领结,宽厚的肩膀。
她嗅到一股不属于她的清凛又温暖的气息。
昏暗绚丽的灯光,她看见一节修长雪白的脖颈,和那人脖颈上凸起的喉结。
“你这里……”
姜燃伸出食指,勾起他的领结迫使他俯下身来,她凑近几分,眸光迷离,湿润的唇若有似无地触碰脖颈上凸起的那一小片肌肤,喃喃道,“…好好看。”
随后她感觉到那人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再然后,姜燃就彻底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