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府里不受待见的瞎子,娘亲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而我从小体弱多病,十岁那年因为高烧不退用药过猛就瞎了,所以我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
若不是我父亲多金,是京城第一富商,又为了维护名誉,我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岭。
有一日我的宅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身上有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他翻墙闯到我院子后就摔倒昏迷了,睡得不省人事。
我发现了他,然后让侍女含桃拖到了我屋里,含桃是女孩子,不方便,于是我亲自给他处理了伤口。
他身上伤口很多,我先是帮他清理了伤口,又把药草捣碎成药泥给他敷上,让后用纱布给他包扎好。
处理伤口的时候,我摸到他后腰上有一块类似于印章纹路的凸起。
处理好伤口后,我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安顿在我的床榻上休息。
后来他醒了,不过他戒备心很强,见到我后,想杀我灭口。但当他知道我是个瞎子后,又因为不想多生事端,就没杀我,只是威胁我不要对外人说出去。
我同意了,一直以来都替他保守着这个秘密,反正我的宅院里冷清得紧,没人愿意来这儿也不容易露馅,而我的小院还因为多了一个人渐渐有了一点生气。
他就这么在我的宅院头里修养了许久,而我还如往常一样,该喝茶喝茶,该弹琴弹琴,偶尔还会听含桃读的话本和她唱的唱曲儿,听偷懒的丫鬟们唠嗑。
我因为失明的原因,行路不便,也不能看书,于是母亲留下来的琴,就成了我这半辈子的寄托,我每日都会在院中弹琴。
而母亲留下来的琴谱,也被我顺着小时候的记忆,弹得滚瓜烂熟了。
他似乎是个很懂乐理的人,夸我弹的曲子很好听。
于是,除了以前忠心我母亲现在忠心于我的侍女含桃,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可以陪我解闷的人。
他人很风趣,会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那是属于外界的故事,对我这种十岁那年失明之后就再没出过门的药罐子来说,每一个都新奇无比。
因为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所以在我这里修养了半个月左右。期间都是我帮他换药洗澡。
都说久病成医,此话不假。我因为常年用药,多少懂了一些药理。
但我忽然觉着我成了他的侍人。
不应该呀?!
京城第一富商家的小少爷,即使算是个药罐子加瞎子,但再怎么不受待见,也不应该沦落到伺候别人换药洗澡的地步呀。
不过,我没有多想,还是像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半个月后他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就会出来透气,也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出去。
但他似乎没有回家的意愿,像是把我这里当半个落脚地似的,夜晚的时候还睡在我这里。
讲真我其实很不习惯有个人跟我睡在一起,这是我的床,但他是伤患,睡在地上好像也不好,所以我们挤在一起睡。
虽然都是两个大男人,但我还是不怎么习惯,总觉着怪怪的。
有一日我在院中憋得实在难受,就出去散了会儿步,那是正值暮秋。
我的三姐姐刚好在亭子中游玩,远远见着我,觉着我看不见了,就欺负我,走过来一脚把我踹进了湖水里。
秋日的湖水寒凉刺骨,我在水里扑棱着,狼狈地喊救命,她们却站在岸上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没人知道发出那笑声的主人有多恶毒。
她们笑够了,才终于让小厮把从湖水里我捞上来,对外宣称我不幸落水,是她救了我,即使没什么人相信,也不会有谁愿意多管闲事。
反过来,说不定还要夸耀我这个恶毒的三姐姐心善呢。
呵,真讽刺。
我身子本就羸弱,此番又糟了这档子罪,更是卧床半月不起。
“谁干的。”
他的语气有些压抑,像是刚从外头回来,身上沾染了暮晚的秋霜,寒气重重,还带一点儿轻微的血腥味。
大概是洗了没却洗干净的缘故,我闻到了那味道,却没多问。
我面容惨白,勉强一笑:“没事,我自己摔了一跤,不小心落水了。”
“那条路你少说也走了几百回,就算你失明了,又怎么会落水?”
他没相信我的鬼话,转身去问含桃。
我自知拦不住他,也只好随他去了。
含桃如实告诉了他真相。他知道了颇为气愤,提了剑气势汹汹地就要找她们理论,那个架势,似是非要把她们打残不可。
我摁住了他握剑的手试图阻止他,然后对虚弱地他摇了摇头。
“为了我旁生枝节,没有必要。”
他像是一头牛一样,也极其固执极其倔犟地摇了摇头,很认真地注视着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有必要。”
我即使看不见了,也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滚烫得很,像是要把我融化。
这几个字,像是烧红的铁烙,在我心口凿下深深的痕迹,叫我永生难忘。
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我紧紧抿着略有些苍白的嘴唇,缄默了半晌没说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默默吐出了几个很轻的字眼:“谢谢你。”
轻到像是一片羽毛落了地,不留一点儿声音,轻到连我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说出口这句话。
不过,我隐约看到他离去的背影停顿了一下,继而走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第二日,我的三姐姐,那个欺负过我的人,她失踪了。整个府邸乱成一锅粥,四处寻我三姐。后来,有人在府里的一处荒废院落寻到了她。
丫鬟小厮们爱嘴碎儿,我从她们口中也大致了解了这件事儿的经过。
听闻我三姐被寻到的时候可狼狈了,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让人用粗麻绳绑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整个人昏迷不醒。
我心里确实出了一口气,但又不由惊骇起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再加上府里这么多人把守着,他居然还可以对三姐姐这般做。
不是府里的人是废物点心酒囊饭袋,便是他武功高强了。我确凿地相信是后者,又或是二者兼具。
折腾出这么大一场闹剧来,却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若非奇才,又怎可做到?想来定是个不俗之人。
青龙岂是非池中物?这样的人,注定生来血里带风,日后必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我这么想着,门发出吱呀一声,他回来了。
“怎么样,爽了吧?”
我轻笑一声,一个“谢”字尚未吐出口,却被他止住了。
“哎,不许再说这两个字了,你我之间还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我忽然莫名的有点委屈,想哭。许是一直从未被人关心过,突然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我不大适应罢。
真好,我想,遇见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