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林泽安小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他走在荒芜一片的土黄色大地之上,周围既没有任何植物,也没有任何动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大,但又感觉很渺小,天空是蔚蓝色的,没有云彩,甚至他找不到太阳的方向。于是林泽安只能毫无目的地走着。

    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渐渐地和土地融为了一体,地平线在他眼前逐渐降低,那是教母曾经描述过的“下降”。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和土壤一样的颜色。他想:“原来我是一块土。”

    他变得越来越矮,直到他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了。是一种被钉在原地的感觉,而他由原来的平视地平线,最终变成了地平线本身,仰望着天空。一阵微风吹来,天空慢慢地被乌云笼罩。

    下雨了。

    雨滴落在林泽安的身上,周围冒出了绿色的草——被教母称之为草的东西。但是林泽安觉得那只是刺人的、中空的、没有什么味道的东西。

    草生长起来后,又冒出了几片灌木丛,还有各类昆虫飞舞,最后在他的眼前天空逐渐被大树掩盖,蓝色的天空变成了树林,有阳光从他的眼前一缕一缕地透出来,照射到他的眼睛。眼睛照射久了就看不见了,只有白色的一片。

    于是他醒了。醒来的时候睁开眼,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他的床上,他的身体上,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上。他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周身建筑布置,能与在一个名字叫“教会领地”的地方对应。

    林泽安是这个教派的圣子。教会被称为上古神教,信仰盘古和女娲这两位开天辟地的大神。前者建立家园,后者孕育生命。上古神教认为人类是由泥土演变而来的,所以当年教主在田垄里见到被遗弃的林泽安才会认为这是他们上神知道教会的辛苦而赐下来帮助他们宣传教义的圣子。是的,他们认为这位被弃婴是他们教会的圣子,是女娲最初创造的孩子。

    他醒后不久,就有一位女性进来,先是恭敬地对他行礼,“圣子大人,您醒了。”行完礼后她进入了房间。

    圣子看了一眼她的全脸,把眼睛鼻子和嘴巴一一对应到脑海里的脸谱,最后叫出了她的名字,“早上好,夏诗。”

    夏诗惊喜一笑,她没想到平凡的自己居然被圣子大人记住了名字,而仅仅只是两年前教母带他认识全教上下见的那一面。上古神教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上千余人,当时捡到圣子的时候教会才刚刚开始建立,教主带着不到一百人的队伍在深山里开辟教会。五年前圣子大人只是刚出生的小婴儿,他未满十二月的时候就能说出教母的名字,尽管口齿尚未完全发育,喊出来的名字不甚清晰,但是照顾他的教母高兴了好一会,就连关在房门里书写教义教旨的教主也被惊动,出来看了一眼这个孩子。

    圣子不爱笑,甚至不会哭闹,十分不像是一位刚出生的婴儿,他甚至没有生物的本能——对着陌生事物的恐惧与好奇。于是他看着走到他身边的教主,喊他,“教主。”他听到所有人都这么喊他。

    平静地声音却让教主心底翻起波浪,沉迷在书写教义、神之预言的他早已变得有些疯癫,可是此刻被圣子注视时却能感受到久违的安宁。有时写作,他感觉自己可以瞥见神的影子,却又无法实在地捕捉到那个气息。他唯一一次与神的近距离接触,就是与第一次遇到教会圣子的时候。他深刻地感受到了那股宛若接受到神旨意的醍醐灌顶,仿佛是神明亲自抚摸他的大脑,一瞬间被美妙的音乐和诗颂笼罩。他出神了,灵魂从躯壳里剥离,他看见了他的队伍有上百人,每个人都在兴奋地诉说着自己的理想要为上古神教贡献自己的力量,他看见自己的妻子在看着他,他还看见了森林之大,看见了未来就要驻扎的目的地,有生物在其间悦动,风吹过石间的缝隙奏响乐音,水流为之和声。

    一个庞大又威武的声音降临他的脑海,“圣子已至。”那样富有神性的声音荡着余韵震得林鸟四散,湖里的鱼儿不安地游动,甚至还能从远处听到棕熊的怒吼。

    于是他的灵魂被迫回到躯体,此时他的妻子正要抓住他的胳膊,向他示意前方有个布包的东西。

    教主没等妻子说话便自行前去,抱起那块被布笼罩的东西,高举过头顶。

    他说,“圣子已至!”

    周围兴奋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围上来,就连他的妻子也感到很疑惑,只见教主微微一笑,“就在刚刚我感受到了一阵神秘的出神,那是伟大的盘古引领着我阅历我们即将开辟的领土;我听见一公里外的水流声和营地的草木声,许多山间野鸡兔子在其中繁衍生息,那是我们未来的粮食。最后我听到了神轻轻地降临于我的身边,并指引了圣子的方向,他说:‘圣子已至。’我们的教母率先发现了圣子,我也顺着神的指引看到了圣子。女娲将泥土捏造形成了人类,今日我们看到了泥土间的孩子,这不就是最初的女娲之子吗?!看啊,圣子冷静地注视着我们,不哭也不闹,这不正是圣子不同于常人的样子吗?如果今天我们无视了圣子的存在,那么想必女娲就要降下惩罚吧!作为女娲的后代怎么能不敬仰圣子呢?今天两位神同时降临,甚至给予了我们圣子,想必未来的开拓生活不会很困难吧!”

    周围人听到此处,不由得欢呼雀跃,教母一直知道自己的教主在神学领域上非常有天赋,但不知道他居然可以听到神明的声音。于是她看向教主手里的圣子,圣子感受到教母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她,那样的眼神平平淡淡,只是注视着教母,一瞬间教母感觉被平静笼罩,周围自然的声音在她的耳旁瞬间放大,她的心里倏然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是的,这是他们伟大的圣子,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于是圣子就这样被他们收养了。尽管一开始有人会质疑圣子是否是真实的,可是当圣子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注视到他的时候,任何杂念的心思都被清除,仿佛回归自然般,也不再有人会怀疑了。直到五年后的大规模扩招……

    夏诗脸上带着微笑,背对着从窗户照射过来的阳光,周身浮动着柔和的光芒。圣子看着她把自己的睡衣脱下来,又换上圣子每日该穿的衣服,她的身上有花香的气息。

    教母曾经说过每日侍奉他的人都会不一样,因为教主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和圣子接触一面,才会真实地感受到圣子为什么会是圣子,并且真心实意地为圣子打理。但是侍奉圣子前必须沐浴更衣,身上不能有任何秽物的味道,在侍奉前一周需要断绝肉类食物的摄入。

    而在他两岁前,照顾圣子起居的一直是教母。教会的人对教母让出照顾圣子这个机会感到敬佩,一直以来都只有那些教会核心人才能看到圣子的尊容,甚至在每季度的季节仪式中,也只有中上层才能堪堪瞥见圣子的一丝衣角。

    后来扩招了,教母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变多了,教主便吩咐让其他教会内高层来照顾,但是教母新增了几条规矩,旨在让圣子所接触的人必须“纯净”。因此每日的人选都是固定的,只有一次轮完之后才会再换下一轮。但是上千人,轮到下一次的自己得是不知几年后了,因此被选中的人格外珍惜这一日的会面圣子。

    夏诗一边想象着与圣子相遇的过程,一边在教会内进行节食仪式。今日是她行使这项伟大责任的一天。

    圣子被她抱在怀里换衣服,花香进入他的鼻腔被嗅细胞捕获,清清淡淡的香味,好像是……

    “茉莉。”

    夏诗感到诧异,一个五岁的小孩竟然能认识茉莉花的味道,他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茉莉。啊,或许是之前来照顾他的侍女也在茉莉花丛洗浴过吧!他居然能一下子记住……真不愧是圣子啊。

    “是的,圣子大人,是茉莉花的味道,您喜欢吗?”

    圣子抬头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期待和惊喜的样子。眼角弯曲的程度再加上语调的变化,颧大肌、眼轮匝肌与口轮匝肌的联动,尽管他并不认识那些肌理,但是只要来这里的任何人听到他喊出他的名字都会在脸上有类似的变化。

    上次教母来看他的时候,他问过,“教母,为什么他们在看到我叫出他们名字的时候眼睛和面部肌肉会有所变化。”

    “啊,我的孩子,你真是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他们那是对你感到惊喜和期待。惊喜于你能喊出他们的名字,期待你能给予他们更多的表现。但是你可是圣子啊,我的孩子,你不能像他们一样表现出那么多的情感,不然就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教母的声音回荡在圣子的脑海中,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每次回想、调用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最后一次对话的内容总是会最先浮上脑海?之后又是与教主教母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最后才是在日常生活中细化的方方面面。

    圣子陷入了沉思。每天早晨,圣子都会陷入一个问题并进行思考,那些问题是他目前无法解答的,也是他现在无法从记忆里选取关键词调动而得到答案的。至于唯一能给他解答的教母,也是一年之前见的面了。

    夏诗发现圣子在看了一眼她的样子又低下头,仿佛在思考什么。虽然没能吸引到圣子多少注意力,也没能得到一个答案,但是能让圣子思考有关自己的问题,也让夏诗高兴好一会。

    “圣子大人,衣服已经穿好,可以服用早饭了。”夏诗给圣子穿上鞋,抱着圣子放到了地上。

    可惜圣子已经陷入到对问题的思考之中,听不见夏诗的声音了。夏诗见圣子没有动静,于是牵起圣子的手,推开房门。房门完全由木头构成,上面还贴着去年过年时留下的红纸,墙壁是黄土和石块黏合而成,墙壁上挂着玉米棒子和稻谷穗子,隔了几米的距离就有一块镂空的墙壁上面挂着煤油灯。墙壁现在透着阳光,指引着两人前往餐厅。

    说是餐厅其实也是由黄土堆砌成的房屋,木制的桌子上摆着陶制的碗,碗里有飘忽着的水雾,桌上还有腌制的咸菜还有炒好的小菜。菜品和粥结合的味道将圣子从思绪中拉出。

    圣子看向高高的餐桌,心想:吃饭,饭是由米粒构成的,吃是一个动作。这个动作是为了能够行动而进行的,为什么一个动作可以转化为另一个动作?想到这里圣子又卡壳了。他实在想不明白教义之外的任何事物,不过教义内的内容,他也只是能够背诵下来,并不能真正的理解,即便是背诵那些内容也花费了他好久的时间。

    夏诗将圣子抱向主座,那里有他专门座的椅子。周围的人见圣子落座后,也跟着坐下来,但是都不敢拿起筷子。

    圣子把视线从左手边第一人往后看去,看了一圈最后回到了右边的人脸上。

    今天教主和教母还是没来啊,他想。靠近他左右两边的椅子是空着的,那些眼睛、嘴巴和鼻子的组合体也无法组合成那两个人的样子。教主从不吃早饭,但是教母似乎从两年前开始就很少和他相见,也不在一起吃早饭了。

    教义中提到,“一日之计在于晨。”在以前很多时候教母会把今日任务和计划吩咐下去,然后与诸位教众讨论季度规划。但是自从扩招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教母这么做了,即便是教母上桌吃饭过,圣子也不曾见到教母再次谈论未来计划,最多的也不过是任务。

    到底是为什么呢?圣子把思绪从吃饭这个事情转移到思考教母为什么不再谈论未来计划这件事情,似乎一切都是从教会内部人员增多、他每日轮换的侍女开始。为什么一件事可以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

    桌子旁的人见圣子又陷入了沉思,便不再想要圣子开口说今日晨间的圣词——他们本就没听过多少次,圣子在发现教母并没有出现的时候总会陷入一种不在乎外界的深思状态中。但他们也不能光等着圣子开口说话,那可能至少得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在一次侍女请教后,教母便下令若圣子在五分钟内并无教条说明,则可以直接开饭。

    周围的人在夏诗的示意下拿起筷子,小声地讨论起来。

    “啊,你知道吗,最近司铎又和教母起冲突了……似乎是不满意教母把教主一直关在阁楼里不让他参与政治。”

    “教母已经完全把教主架空了吧。虽然教主并没有出现几次,但是给教会带来的都是先进的知识啊,教母把他囚禁起来只为了掌控权力完全没有必要啊!”

    “是啊,司铎也是这么和她说的,他昨天想要偷偷觐见教主被教母发现了,现在正在受刑……”

    “天哪……她一个女人这么狠心?!女娲母神并非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啊……‘凡是尘世间的都是我们(人)的兄弟姐妹,相互间要爱护才能将种族繁衍。’她这么做不是违背了教义吗?”

    “哎!不啊,她只是在行使应有的权力而已啊!而且教主书写教义这么重要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被打扰啊?教母也是怕教主沾染了时间的红尘影响了教主对圣旨的接受,才会让他一个人住在阁楼里,下令不让别人接触吧?再说了也不是囚禁,教主明明住的地方冬暖夏凉,比你我的住所都要豪华许多呢。”

    “是啊是啊,我看司铎是想要夺取教主的权力吧?所以才和教母起冲突的。教母明明是站在教主那一方的存在,是老派教会成员。他司铎才进来两年就混上了这个地位,指不定心怀多少野心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别多想,我没什么意思……哦,你也是新派教会成员。看起来你和司铎关系很好?不然刚刚也不会把话题往司铎弱势被欺,教母强势夺权这个方向引导吧?”

    “你们老派成员就是这么想我们新进来的人员吗?!是!我们是对教会内部结构不太理解,教义也没有完全背下来。但是我们给予教会的是新鲜血液啊!去年秋末我们还狩猎到了熊首献给盘古女娲大神,教主不也是对我们大力夸奖吗?难道在你们眼中只有经验至上吗?啊……盘古在上啊,‘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样伟大的教义就已经被你们遗忘吗?那还不如我们尚未完全背诵的新式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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