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放大的声音打断了圣子的思考,他抬起头,看见开口的人脸上带着扭曲的肌肉和舞动的眼睛。·那个有着诸多沟壑和黄斑的人,年轻的时候在田地里工作,太阳晒伤了他的脸部皮肤,他的名字……叫严飞勇。圣子看着他的眼睛,严飞勇每次聊到“教会内部权力“这个词语的时候,都会放大他眼睛里那个黑色的圆圈,然后那个黑色的圆圈又会马上缩回去。
严飞勇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执事”,今天和圣子一起吃饭的四人,都叫这个名字,但是他们又各自有别的名字。可能是为了区分他们吧,毕竟他们脸上眼睛、鼻子、嘴巴的分布和倾斜程度各不相同,圣子想。
坐在严飞勇旁边的是卫顺成,他已经活了48年,但是看上去却比39年的严飞勇年轻,圣子回忆了一下教母对他的描述,“卫顺成,年轻的时候和兄弟一起去南方做生意,结果赚了大财,他的数学不错,你要是在平时看书的时候没有看懂的东西,可以问他。”
数学?那个用奇怪的、弯曲的线条代表的东西?有的时候教会成员会告诉他,“这是一个杯子。”、“这是双筷子”,一和双分别代表1和2,尽管并不能理解为什么“1”和“2”可以代表一个和双,但是用类似的表达可以方便很多,在交流的过程中,圣子就不需要直接去拿东西,而是可以直接说:“我想要一个杯子。”但是只是这样的说出来东西,为什么还可以表达“好”?难道卫顺成可以说出更多的“1”和“2”吗?
卫顺成在谈论到“权力”的时候,也会像严飞勇一样眼睛里的黑色圈圈变动,但是他脸部的变化却并不如严飞勇那样强烈,圣子盯着卫顺成想到。
卫顺成好像感受到圣子的眼神般,转过头来看,却看到了他那探究般毫无波澜的眼神,那双眼睛仿佛可以直通自己的心灵,读取自己的大脑,窥探他最深处的欲|望。他心底狠狠一颤,背后凉意骤升,赶忙用手推了一下正在激情演讲的严飞勇。
严飞勇被打断一时有些恼怒,正想转过头来问怎么回事,却看到圣子的眼睛在他们俩中间游走,也歇了火气停下,摆出个讨好的笑容对着圣子,一边还开口:“圣子觉得今天的饭如何?”
圣子低头看碗里的粥,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回答道:“好喝。”
众人瞬间喜笑颜开,纷纷夸赞起早餐,顺便歌颂圣子的口味,亲和得仿佛刚刚的争吵不存在。
坐在严飞勇对面的晋文有些不甘地看了严飞勇一眼,却被隔壁的郑双喜用眼神提醒,于是晋文只好作罢。
四人用完早餐后向圣子行礼告退。
圣子喝得有点慢,夏诗就坐到原先教母坐的位置上,想要喂他喝剩下的,圣子拦下她的手,问道:“夏诗,为什么他见到我看他就不再说话了?”
夏诗微笑道:“因为他怕您啊,您是高贵的圣子,我们大家敬仰您,自然也会怕您。”
圣子没有再开口问了,因为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像教母那样详细的回答。照顾他的人,似乎总会隐瞒一些事情,那些他看一眼就看到了的事情,就像刚刚严飞勇想要和郑双喜争吵。严飞勇的“影子”快要把郑双喜的“影子”吃了,虽然圣子不知道那个像影子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但是影子让人感到害怕——让他想要远离这个餐桌。但是他刚刚必须要坐在餐桌上,这是教母的话,而他愿意听教母的话。
今天圣子的任务是要背诵昨天教主刚写出来的教义,然后在傍晚临饭前领着全教派一起读。
夏诗非常惊讶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孩为什么可以背东西背得那么快,她当年初中背课文的时候,明明每一篇都要背诵好久,甚至还不能完整地背下来,圣子甚至有很多不认识的字眼。或许这就是圣子的特殊能力吧,天才总是与平凡的人不同。
往后的几天,不同的人带着圣子读着教义,背完教义就从头开始再学习,美名其曰:“精读。”
直到,司铎来带他开启新的一天。
司铎很年轻,比教会内大部分的人都年轻,他只有23岁,他向圣子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是刚从大学毕业出来的,对中国古典神话非常感兴趣,了解到这个教会后果断加入,想要为中国古典神话衍生的教派贡献自己的力量。
他一边把圣子从床上拉起来,一边又说:“啊,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韩明州,我之前说过,但是我得再说一遍怕你忘了。哎我看到你我真的感觉非常亲切,教会大部分都是三十多四十多的人,甚至还有的人不了解中国神话,那为什么要加入进来呢?”
圣子朦胧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韩明州就开始给他穿衣服,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觉得我们教主非常厉害啊,可以把那么多的内容全部融合到一起,甚至还能开拓出自己的教义,唉太厉害了,我真的很崇拜教主,但是我很少见到教主,只有偶尔半年的汇报工作的时候我才能看见他。噢还有还有,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真的感觉好像看到了我的小侄子,小、侄、子,你知道什么是小侄子吗?”
转眼间圣子已经被他抱下地板就要去餐厅了,他听到司铎的问题顿了一下,司铎的语速太快太快了,他根本无法思考。于是他只能看向司铎的眼睛,企图从眼睛里得到什么教母曾经说过的信息。
韩明州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圣子没听明白,于是又说了一遍:“哎呀,好像我说太快了,我是说,你知道什么是侄子吗?”
圣子摇摇头:“我不知道。”
“侄子就是我哥哥的孩子,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哥哥吧?”
事实上,圣子连母亲的概念都不知道,于是他再度摇头,“我不知道。”
“啊,也是,你是教母的第一个孩子,你可能没有哥哥,那我来做你哥哥好了!以前我的哥哥经常带我去田地里玩,还背我去上学,给我抓兔子,后来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就很少见面了,直到大学我和他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韩明州一边拉着圣子一边往餐厅的方向走,“哥哥就是指比你大的同辈的人,虽然我这个岁数可能做你哥有点大了,但是总不能喊我叔叔,那不就和他们一个辈分了吗?!”
“哥哥,是你另外的名字吗?”
韩明州一愣,转念一想这个小孩从小没有体会过哥哥和姐姐的关系,甚至连父母也是喊的教父教母,或许可能他认为这些是他们的名字,而他的名字叫“圣子”。
“是的,这是我另外的名字,哎但是只属于我和你的叫法,这里只有你可以叫我哥哥。”
“其他人叫你司铎?”
韩明州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是他太高了,圣子看不见那细微的脸部变化。
“对的,他们喊我司铎。”
餐厅四人对韩明州的到来感到意外,严飞勇和卫顺成倒是惊喜的意外,而郑双喜和晋文却表现出了防备。
圣子看到晋文的眉头跳了一下,可是嘴巴还带着微笑。那一瞬间,强烈的违和感传来,但是他下意识地,没有说话。
上桌后,郑双喜和晋文的开口次数明显少了很多,严飞勇的话多得韩明州的笑快维持不住了。
说来奇怪,韩明州在单独面对圣子的时候,周围的影子让圣子感到柔和、温暖,想要靠近,可是现在面对众人滔滔不绝的发言,影子却变得有些尖锐,像那些有刺的植物一样。圣子突然心底里萌生一个冲动,一个从未有过的冲动,他不希望韩明州的影子有刺,虽然那个刺不是对着自己的,但是他不希望他有。而他知道,他可以做到的——只需要看着严飞勇,他自己就会闭嘴。
圣子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表情,他的眉头稍稍下降,眼睛的瞳孔也开始变化,圣子感到自己的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就连呼吸也比平时快了一点。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是这样的眼神让一直关注着圣子的晋文和郑双喜脸上出现了一些以往教母说的“高兴”的面部变化。
严飞勇却是被这样的眼神吓到了,他的眼睛里黑色的瞳孔迅速缩小,在冬日的早晨他的额头竟然流下了汗水。卫顺成心道不妙,圣子一般都很喜欢安静地吃饭,这下完蛋了,如果让圣子远离他们司铎一方的,那他们未来夺权就失去了立教的理由。
韩明州本来是看着严飞勇说话,没想到他突然卡住,惊恐地看着圣子,于是转过头来看他,发现圣子的脸上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神情——愤怒。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向来是冷静的小孩现在脸上竟然出现了不同于以往的模样,但是心里却有些小雀跃,不仅是不用再听这个严飞勇说话了,还有就是心底那隐隐的猜测:他可能是察觉到自己不太高兴所以希望严飞勇住嘴。
但韩明州很快又打消了后面那个念头,五岁的小孩怎么可能会这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如何,大概率是他圣子不喜欢吵闹吧。
于是他转过身体来,轻轻地拍了圣子拿着汤勺的手。陷入情绪的圣子马上被刺激抬头看向他,韩明州的眼角和眉尾微微下沉,影子的感觉也变得柔和。圣子的脑袋一空,接着又看向周围的几个人,脸上各有变化。于是他明白了,是自己让这个餐桌变得不一样。
余光里晋文明显地有了不小的动作,那个动作让自己感到心慌和不知所措,可是圣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所有的行为都是他下意识的举动,可是这样的表现却让场面超出了日常。
“哎,严老师,我还是更喜欢安静地吃饭,您说得都有道理,咱们明天可以详细讨论一下?”韩明州突然开口,凝滞的气息变得活络了起来,空气中的压抑和古怪倏地消散了。
严飞勇也赶紧接话,“哎,是是,我给忘了,我的错我的错,司铎您没怪我是我的荣幸呢,怎么还喊上老师了。我们还得叫您声老师呢。”
“哎,没有没有,在座的各位执事生活经验都比我丰富,我叫各位一声老师是我应该的。”
“没有没有,哎!吃饭,吃饭,做得这么好吃的饭,凉了可不行。”
“对对对,大家吃啊,哎这可是我们新教派研究出的新品种包菜,煮起来可好吃了。”
卫顺成也跟着接上,于是大家开始相互讨论起菜品和早饭情况,脸上又是洋溢着笑容。
圣子坐在主位上,看着他们一个个地笑容相迎,原先胸腔里的气闷、后背发凉的感觉慢慢平息,这里影子们的变化似乎是从韩明州的一句话开始的。为什么韩明州的一句话,可以让周围的人产生那么大的变化呢?他想不明白,但是他很想知道,圣子有这样的预感,韩明州或许不会像以前那样照顾他的人对他有所隐瞒。他可以知道很多他想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