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万幸
圣玛丽福利院的七号阅读室没有孩子喜欢,维罗妮卡怀里抱着摊开的书,依靠在南面靠着花窗的柜台,等再过一刻钟黄昏的晦明穿过绿纹的窗格,黑夜会光临。
“维罗妮卡————”
福利院的修女格蕾莎站在阅读室外的走廊口大喊,没有走近。维罗妮卡抬头,她起身把书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拍了拍它,快速锁上门离开了这里。
在被重新送回的第193个夜晚,维罗妮卡终于又重新适应了这里。清晨时分苦涩的微风、太阳下栗色的尘土、修女急匆匆的裙角,一切如同旧友一般陪在她身边。
修女的鞋跟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吱呀闷响。她跟在修女身后,约莫五米的距离。上周五,院长把她拉到小阁楼里,说是有亲人来找她了,再过一周就会来接她。维罗妮卡恍然,算算日期,确实是今天。他们穿过湿漉泥泞的草地,沾染上一身草腥,最终在一栋旧居站定。
格蕾莎推开门,引着维罗妮卡走向二楼的里间。她不作声的跟着,深蓝的眼瞳在眼眶里打转,桃心红木的桌椅,幽绿的遮住一整面落地窗的布帘,还有炽白的吊灯,整个室内未见丝毫尘粉。
维罗妮卡敛下眼帘,听着耳朵里传出的心跳声。
"格蕾莎,回去照顾其他的孩子"。院长在发话,维罗妮卡躲在格蕾莎身后,直勾勾盯着院长身旁的人。
两个男人,西装革履。西服的衣料垂顺,恰得好处的版型,两双颜色黝黑的皮鞋踹在他们脚上。
"是"。格蕾莎得话,转身离开。
没了遮挡的维罗妮卡暴露在一切面前,两道眼光将她从头顶扫到脚尖。
她仰起头,吊灯晕晕,明亮的光芒使她不自觉眯起眼睛。借着机会,她试图看清两人的脸。一老一少,英国长相的白人。
"爷爷,确定要把这个混血带回去?"少年的整个额头都折皱在一起,呈现一种难以信服的扭曲。
标准的英腔证实了维罗妮卡的猜想。
被少年称作爷爷的老人没有搭话,他沉默着,慢慢走到维罗妮卡的面前俯视她。
纯黑长发,蓝色眼睛,打着补丁洗到发白的衣服,还有......狼狈的草腥味。
半晌,老人沉吟出声。
"维罗妮卡·沙菲克,你的名字,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会带你离开这里,离开美国,去英国,所有的沙菲克都会在那里"。
"另外,这是布莱恩·沙菲克,你的哥哥,而我,你的外公"。
"我申请一些时间,可以吗,沙菲克先生?"维罗妮卡揉揉为了搭话抬酸的脖子,柔声轻问出一句。
"只有十分钟"。
啊一一,维罗妮卡心中叹气,头脑里权衡利弊只得乖乖点头。
其实十分钟已经够了,她默默想。
第一个五分钟,她找到格蕾莎,告诉她,如果有一个叫约书亚·斯卡曼德的人来找她,就说她去了英国,想见她就去他嘴巴里最常念叨的地方,她会去的。
第二个五分钟她出现在两人的面前,维罗妮卡背上了一个包,包里是一本今天阅览室里没看完的书。在此之前,她躲着孤儿院的其他小孩,跑到储物柜前,留下所有她还算值钱的东西,她八年里的全部家当。也许在她走之后,她会成为他们口中神秘送礼的仙女教母。
"清理一新"。
布莱恩·沙菲克等他们一行人走出福利院,在一个黑漆漆的街道上从衣服内抽出一根魔杖,杖尖迸发出闪光,指向维罗妮卡。
“你这个肮脏混血,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臭吗?"布莱恩耸耸鼻子,调动全身去排斥身旁的女孩。
维罗妮卡低头嗅嗅自己,没有出声,她已经无心辩驳。鼻腔的酸涩快要涌出来了,一些故事在她脑子里抽丝剥茧,逐渐清明。
悲伤把喜悦圈出一个内心的庭院,多年被认作怪胎的委屈终于得到纾解,无法控制的伤人,突来的或晕倒或暴动,原来约书亚没有胡说,她真的是一个巫师。
她吸吸鼻腔,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气息,装作一无所知的惶恐。
"那是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是个巫师吧,老实说,要不是调查过你魔力暴动的经历,你怎么会有沙一一"
"少说话,布莱恩",老沙菲克出口,打断了他。
"回去再说",他掏出魔杖牵住维罗妮卡。
"幻影移形"。
维罗妮卡双脚悬空,耳目眩晕,再一睁眼,是陌生的古堡。
古堡建在苏格兰的一片高地上,从最高的落地窗那可以看到堡外大片大片的杉木。繁复庞大的吊灯悬挂在大堂的顶部,正前方是旋转楼梯,楼梯上面是一扇拱门,门上刻着复杂的花纹最中心是一只巨大的火鸟刻着Phoenix的金色字样。古堡内保持着恒久的温暖,维罗妮卡看到壁炉里滋滋作响的火光。身旁的布莱恩拿出魔杖给自己使了个清理一新,向老沙菲克道个别就上楼消失在拱门里。
“这里是迎接纯血们的正厅”,老沙菲克解释道。
看着维罗妮卡一脸迷茫的神情,他挑眉无奈又开口。
“想知道什么,跟我来。”
维罗妮卡跟在老沙菲克身后,走上楼梯穿过拱门,她见到了很多人。男的、女的,还有一些和她同辈的小孩。他们停下手头的事情纷纷打量着她,同旁边人窃窃私语。
“家主”,两个青年围上来。
“亚伦,安德鲁”,老沙菲克回应,“去准备一场晚宴,下周二就可以,叫上该叫的那些纯血,就说找到了阿德莱德遗失在外的孩子,特来邀请他们接风洗尘”。
阿德莱德,维罗妮卡在旁边默不作声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
维罗妮卡一路上安静,乖乖跟着老沙菲克来到城堡三楼的私寝。这应该是他的房间,整体装横复古肃穆,和面前这个头发夹杂着银白梳着背头的老人气质相合。
“想知道些什么”,老沙菲克坐在躺椅上,开门见山的问。
“阿德...莱德?”,维罗妮卡回。
“只有这个?”,老沙菲克没怎么意外,他把头歪向左边,左手撑着面颊,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桌面。他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深蓝的,剔透的。
“阿德莱德·沙菲克,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女儿,她曾经去美国研学爱上一个当地的麻瓜诗人,在那里生下了你,后面的故事......我想你也知道”。
他故意说的简单没在继续这个话题,又接着说。
“维妮,纽约圣玛丽福利院说你被领养了四次,送回了四次,原因是因为暴力倾向,想知道原因吗?”
“为什么花了八年才找到我?”,维罗妮卡没有正面回答老沙菲克,她尝试压住情绪,问出第二个问题。
“你真的很聪明,维妮”,他无视维罗妮卡声音里的气焰,出声夸赞。
"你待的那所福利院健康完整的孩子并不多,这大概也是你能够被收养四次的原因,可惜因为魔力暴动,你被那些麻瓜养父母原封不动的送回,孤儿院的日子很难熬吧?"
“······”
维罗妮卡没有接话,房间里只剩悬挂的钟摆在滴嗒滴答。
“你的房间在阁楼,阿德莱德以前就住在那里,家养小精灵已经收拾好了,房间里有一整面墙的书,大概能解答你现阶段所有的疑惑,如果不够,房间出门左手边,是沙菲克的藏书室”。
“另外,我会安排安德鲁做你的老师”,老沙菲克交代了很多,边说边观察眼前这个八岁小孩。一个人能从一个小孩的眼睛里看到什么,答案是聪明的审时度势和倔强不甘的委屈,恍惚间两个身影在慢慢重叠。
“维妮,这里是所有沙菲克的归宿,你终究属于这里”,老沙菲克最终用这句话作结,结束了谈话。
维罗妮卡隐晦的觉得,这句话是说给第二个人听的。
维罗妮卡走后,老沙菲克久久的坐着,他看着窗外繁星点缀的夜幕,幕下的杉木林传来凄凄的不知名动物的嚎叫,1948年同样相似的夜晚,阿德莱德会捧着《诗翁彼豆故事集》坐在他的身边,求他再念一遍。那时候的女孩拥有一头脏水金的长发,幽深碧绿的眼睛。
“小姐!”维罗妮卡吓了一跳,她从老沙菲克的房间里出来,身后立刻跟上一个奇怪的生物。它佝偻着脊背,身材矮小,长着气球一般的耳朵和凸起的眼球,像维罗妮卡读到的小说里的哥布林。
“小姐,叫我布林皮”。它挺起腰来,维罗妮卡这才看到它圆滚滚的肚子。嗯......维罗妮卡想到了福利院里最受欢迎的儿童漫画书,当下无人,她终于松懈下来,看着面前的滑稽生物忍俊不禁。
“食物已经送上阁楼了,小姐跟我来”。
布林皮示意维罗妮卡跟着,“谢谢你呀,布林皮”。
讲真的,维罗妮卡最初只是想向这个单纯的生物道一声谢。她扶额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开始拍打自己的生物。
“布、布林皮,宁愿被熨斗烫平!宁愿遭受麻瓜的火刑!也不愿接受主人的道谢!”,布林皮在旋转楼梯上边走边不受控的嘶喊,声音响彻一整个古堡的旋转楼梯。
“等等、等等,停下!布林皮!”她上手试图阻止布林皮突然的自残行为。
“布林皮———”
他们走到五楼的楼梯口,布莱恩从房间里直冲过来,他魔杖一挥,“silencio(无声无息)”,布林皮活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维罗妮卡看着眼前高自己一头约莫十四岁的少年,讪讪的说了一句“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
“不要和我讲话,你这个肮脏混血”,布莱恩高傲的瞥一眼维罗妮卡,丢下这句话转身回房间。
五楼右手边第二间,维罗妮卡默默记下。
来到沙菲克的第一个晚上,维罗妮卡提醒自己两件事情。
第一,不要对布林皮说谢谢
第二,不要接近五楼右手边第二间房间
老沙菲克说的没错,阁楼房间可以解答维罗妮卡所有的疑惑。第二天的晨光从遥远的天边赶来的时候,维罗妮卡从《魔法史》里回神。也许是因为在苏格兰高地的城堡阁楼,从这里打开窗户,能看到呼啸的高风和群飞的鸟鸣。天际如此临近,在1968年的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