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风吹落一朵花,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
慕离风眉头微皱,困入梦中徒劳挣扎。
梦里有一人用力握住他的手腕,沉沉压下去,密不透风的房间燃着檀香,飘荡的气味让慕离风有些窒息。
衣摆交缠,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在安静的环境里被轻易捕捉。
慕离风伸出另一只手推搡身上的人,干涩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
那人顿了一下,手自腰侧向上划过,轻抚慕离风的眼睛。
没湿。
于是那手又滑落下去,探向被衣物包裹的身体。
慕离风的头猛的仰起,微张着嘴急促呼吸,潮水涌上来淹没了他,颤抖的反抗在那人手下微小又无力,他的眼前炸起白光。
快感之后是由内而外的疲惫,慕离风收回还在抽搐的大腿,将自己蜷缩进柔软的被子,侧着脸假寐。
那人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静静坐在一旁,连存在感都十分微弱。
片刻后,慕离风恢复了些力气,依旧闭着眼,哑声问,“你是谁?”
那人低下头凑近他耳边温柔道,“沈相思。”
慕离风醒了。
睁开眼睛那一刻,梦里的一切如被吹开的尘埃四散而去,瞬间只剩下空白。
又做了奇怪的梦。
慕离风揉着额角坐起身,望向窗外。
雨仍旧下着,打在窗沿的声音清脆绵密。
“想起是谁了吗?”一个人推门进来,走到床边询问。
“没有。”慕离风一如既往回答了这个词,眼底露出一丝遗憾。
自三年前的车祸后,慕离风就遗失了一段重要的记忆。
为了找回这段记忆,他寻找了各种方法,可是无论如何试,都没有效果。
事到如今,他已经隐隐有放弃的想法。可自从上个星期起,他就开始每夜入梦,每次醒来都能想起一些事。
那些事和一个重要的人有关。
到底是谁呢?
胡乱想着,慕离风又睡了过去。
慕离风在一间屋子里醒来。
阳光挤进房间,照在慕离风脸上,有些暖。
他静静看了会窗外生机盎然的柳树,打量房间里的装饰。
桌子上放着一把剑,剑鞘古朴,表面有几道暗纹,剑柄纯黑,和纯白的剑穗卧在一起显出极致的反差。
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上是巍峨的山,山下一条河,有人穿着蓑衣撑着船荡入其中,隐约在河水中显出一点倒影。
很平常的一幅画。
除此之外屋里再无其他看起来值钱的东西。
也许这次他在梦里是个很清贫的人。
慕离风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他在梦中能记得现实里的一切,却无法在现实回忆起梦里发生的事。
每次入梦都是新的开始,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的成长轨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性格如何,交友多少。
唯有神出鬼没的剧情点会突然提示,其他的一切要靠他自己摸索。
慕离风穿好衣服起床,他虽不知如何穿这种繁琐的古装,手却自然动起来。
身体仍保留着下意识的行为和习惯。
他走到桌前握住那把剑。
一股力量驱动他走出屋子,在空地上舞动。
剑影如风,柳枝随着清风摇摆,白衣若飞,舞姿翩跹。
收剑无声,入鞘,风止。
慕离风彻底和这具躯体融为一体,领悟过来自己的身份。
剑客。
他在这个桃源般的地方住了三天,补全了一部分人生轨迹。
天资聪颖、父母早逝、性格冷淡、布衣蔬食。
第四天,小屋的宁静被打破。
一个浑身鲜血的中年男子捏着一封信倒在院子门口。
剧情“叮”的一声触发了:「帮助他救下少主。」
慕离风将他拖进来为他简单治了下伤,又等了半日,人终于在黄昏时醒来。
“慕大侠,求您救我家少主一命! ”男子翻身下床跪在地上砰砰朝慕离风磕头,哽咽哀求。
慕离风弯腰制止他的动作,暗使内力把他拉起,“请起,请问您家少主是?”
男子悲痛道,“我家少主是沈庄二少爷,前几日沈庄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只剩下外出求药的少主。某在家主的授意下拿着慕大侠曾经的信前来求救,一路遭遇劫杀,多次周旋才找到此处。若是那些人知道少主还活着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求求慕大侠帮帮我家少主,看在过往的交情下照拂他一二,某感激不尽。”
沈庄庄主沈锋便是现任武林盟主,听闻他义薄云天、嫉恶如仇,竟被杀害了。
慕离风接过信读了一遍,“您说的慕大侠应是晚辈的父亲,只是他已去世多年......”
男子眼里显出绝望,慌乱道,“既然少侠是慕大侠的儿子,想必也是绝类离伦,所以,所以可否帮帮少主,某愿为少侠做牛做马! ”
说着又往地上跪去,慕离风赶紧拦住,答应他自己会尽力而为。
他让男子休养一天,并在这一天里,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
男子名唤沈万里,是沈庄的家仆,负责二少爷的出行起居,学过剑法和刀法。
二少爷叫沈相思,剑法卓越但性子跳脱,家主有意培养他为少主,他却不愿被拘束,想自己出去闯荡江湖,于是少主之位暂传给大少爷沈相怀。
沈相怀温文尔雅、上敬父母、下护胞弟,待人接物都温和从容,只是在剑法上久无寸进,无法肩负起将沈家剑法发扬光大的重任。
夫人名为何晚莲,是曾经名动一时的莲花刀客,耍得一手好刀法,人也果决爽朗,与家主沈锋青梅竹马。
这样一个武学之家一夜之间被灭门,无论怎样看都知道事有蹊跷。
“江湖传闻沈庄剑法中藏着一张藏宝图,夺得藏宝图可以找到富可敌国的金银珠宝和绝世武学。”沈万里解释,“家主曾多次当众怒斥此为谣言,然而人心贪婪,仍然有许多人相信这是真的。”
慕离风无言,转而问道,“你家少主如今在何处?”
沈万里擦了擦眼泪,“分别时我嘱咐少主藏在别庄,那个地方有家主和夫人设下的阵法,只有他们四人知道,旁人轻易是进不去的。”
慕离风安慰他,“既然如此,沈叔您先好好养伤,明日我们便赶过去。”
翌日一早,沈万里带着慕离风向别庄奔去。
抵达时院前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体,一片狼藉。
沈万里抖着手提剑推开院门冲进去,慕离风赶紧跟上。
前厅,一个黑袍少年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剑,身子摇摇欲坠。
一群蒙着脸的黑衣人谨慎靠近,正扬起手里的刀。
沈万里目眦欲裂,怒喝一声上前和那群人纠缠搏斗。
慕离风看两方的实力势均力敌,便没有先帮忙,而是走到沈相思身旁扶住他即将倾倒的身子,让他侧靠在自己身上。
近看才知道,沈相思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身上的黑袍破了好些口子,露出的里衣被血浸染变成暗红,和外袍融为一体。
他把沈相思扶到椅子上,抽出腰间的剑飞身加入战局,刀光剑影间带出蓬勃的剑意,划向两人颈部,将两人杀死。
剩下几个黑衣人眼看局势反转,对视一眼,抛下几颗烟雾弹运起轻功逃走了。
慕离风紧追其后,可惜那几人身形诡谲,又分散逃跑,他只大概看清他们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他回到前厅,沈相思倚着桌子和沈万里说着话,听到动静转头看他。
“你是我爹故交之子?”
慕离风思索了一下,君子之交应该也算故交吧,他点点头。
沈相思站起来,对慕离风行了个大礼,语含感激,“今日得少侠拔刀相助,来日愿为少侠两肋插刀。”
慕离风侧过身子避开这个礼,一双眸子温和的看向沈相思,“只是履行我爹的承诺。”
沈相思直起身,定定看了慕离风一阵,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黯淡,摇摇头没说话。
慕离风正准备开口问他几个问题,沈相思突然眼睛一闭,歪倒在地上。
他伤的太重,之前仅靠着一口气支撑,此时安全下来他才全身放松晕了过去。
一连三天,沈相思都未曾醒来,医师换了几批,都是摇头叹气,说只能靠药吊着。
沈万里四处奔走,最后从一位乡医手里得到一个偏方,下猛药来治疗。
一碗药灌下去,沈相思的呼吸变得急促,脸颊泛红,渐渐四肢开始抽搐,额头出汗,嘴里发出闷哼。
“若是撑过去,自然能够药到病除,若是不能......”乡医把药方放进慕离风手里,接过诊金,晃晃脑袋准备离开。
慕离风敏锐捕捉到他话里的一丝异样,大跨一步堵住乡医的去路,“药到病除?他是有什么其他病症吗?”
乡医停下来,一指床上的沈相思,“你们不知道?他的身体一直在暗暗亏损,只是看起来与正常无异。一般医师或许察觉不到变化,但老夫早年为许多江湖人士看过诊,一摸这位公子的脉便察觉到异样。”
慕离风双手作揖,“可否请前辈告知一二这是何原因?”
乡医捋着胡子沉吟片刻,“老夫不太确定,但感觉像蛊。七年前我随师父给一盲人剑客治病,症状与之十分相似,可惜那位剑客没有找到解蛊之法,不到两年就病逝了。”
送走那位乡医,慕离风坐到床对面的塌上,淡声道,“你听到了。”
床上的沈相思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他拥着锦被坐起,神色虚弱,嘴唇发白,眼里却没有透露出多少意外。
沈相思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剑,回忆起以前的事。
“我十六岁那年,曾在练剑时晕倒过一次,当时家里的医师说是因为我练剑频繁,内力紊乱,可那次之后我便发现,我的内力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流失。”
十六岁的沈相思鲜衣怒马,时常提着剑逞凶除恶,父母疼爱,胞兄照顾,身边围绕着三五好友,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然而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内力在以十分微弱的速度溃散。哪怕他更加努力练剑、用心修行,依旧无法阻止内力的流逝。他像破了口的米袋,装的米越多,那道口子反而被抻的越大。
他陷入无尽的恐慌。
“于是我借着想闯荡江湖的理由,把少主之位还给了我哥。”沈相思顿了一下,“我哥从小性子就极好,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就算沈庄剑法无法在他手上发扬光大,我相信他也一定能做到守成。”
他望向窗外,“而我,也许许多年之后会变成一个武功尽失的普通人,找一处幽静的小镇安安静静度过余生。”
慕离风抚摸着手中的剑鞘,低头看着搁在腿上的剑,久久无言。
沈万里一路把乡医送出院子,又和乡医聊了几句才返回房间。
他看到醒来的沈相思,激动得眼角抽动,立马询问沈相思感觉如何,体内的蛊是否严重。
沈相思对慕离风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说,温和回应道,“无甚大碍。”
沈万里仍不放心,思来想去行了个礼,翻医书去了。
慕离风关上房门,走到桌子旁倒了杯水给沈相思,“关于复仇之事,你有何想法?”
沈相思接过,撩开被子下床,身着里衣坐到桌边的椅子上。
“前几日围杀我的那批人,使出的招数都有南疆的影子。虽然他们在招式上做了伪装,但下意识的习惯还存在,恰好我娘曾经跟我讲过南疆的剑法,才能看出来。”
关键词触发,剧情点弹出:「进入南疆。」
慕离风瞟了眼空中的字,指尖敲着桌子,“那日我追出去,看到他们朝东南方向逃了。”
沈相思点头,又道,“灭门那日我正好在外面为我娘求药,回来时遇到万里叔,他说沈庄所有人都惨遭杀害,只有他在一开始被我爹支了出来求救,才躲过一劫。等我回到家,看到我爹和我哥的尸体......”
他有些说不下去,脸上带着浓浓的哀恸,“我娘不知去向,我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兴许她还活着。”
慕离风停下动作,说道,“沈叔说江湖上有许多人觊觎沈庄的藏宝图,你可知道此事?”
“当然。”沈相思表情严肃,“但是我爹多次澄清过这是假的,这么多年我也从未在家中看到过什么藏宝图。”
慕离风喝了口茶,陷入沉思,过了会问,“你的那些好友可有什么线索?”
说到这个,沈相思苦笑,“事发第二天我就找过他们,可他们要不避而不见,要不沉默不语。”
慕离风诧异,“你们不是朋友吗?”
沈相思摇头,“以前我是武林盟主的儿子,性子张扬骄傲,对人并非多么真诚,想来他们也没有将我当做真正的朋友。”
那天沈相思悲痛欲绝,万念俱灰之际想到也许那几个朋友知道点什么。
他一路躲躲藏藏来到以前经常聚会的地方,伪装了一番,用玩闹时自创的暗号给他们递了信。
无人出现。
他遥遥看向那扇窗,里面依稀传出喝酒的声音。他以为是小二没有传到,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于是缩在角落里等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那几人头重脚轻的出来,被沈相思僵硬的拦住询问。
曾经和他关系最好的那人嘴里骂着好狗不挡道踹了他一脚,踉跄着走向马车。
另外几人勾肩搭背说着醉话。
临走时一人如梦初醒般回过头,对他低声说了句抱歉,默了默接着道,“你爹死不足惜,你不要查了。”
沈相思握紧拳头,语气压抑,“自那之后我才知道,我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受人拥戴,相反,江湖中有很多人都想要他死。”
“什么?”慕离风惊讶不已。
就他了解到的,沈锋光明磊落、正直仗义、嫉恶如仇,可他在成为武林盟主后,在江湖上竟无一知己,人们好像只对那张“藏宝图”感兴趣,他死了还要说一声死不足惜,仿佛所有人都等着他家破人亡。
如今他的儿子想弄清真相也是如此孤立无援。
慕离风突然产生深深的担忧,仅靠他们三个,真的能查到灭门的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