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们只是来打听点事情，”乌金安抚道，“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你们，”穿着土著服饰锦挂的黑瘦少年撑起身来，眼珠子上下打量他们，乌金的脸实在是太过鲜明的标志，带着口音讲道，“大马哥说镇上来了一个漂亮的吴老板要进撒哈。”
“对不住兄弟，”六子看人能说普通话，这可太好了能沟通，他上前把人扶起来，惭愧地满脸堆笑，“我纯下意识反应，没伤着吧？”
少年咳了两声，胸腔还有些震痛，甩掉身高马大的六子，警惕地盯着乌金的脸，“你们来这里想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那天你回来的时候现场是什么样子的？有遇到对面那伙人吗？他们可有抓什么人？”乌金问他。
“没有，”少年摇头，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我没遇上，我回来的时候，全村就已经死了。”
“别害怕，”乌金举起双手，温和地引导他，“他们杀人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在找人？”
雨越下越大，墙后面传来塌陷声，黑瘦的少年听到声音，脸色变了变，一言不发往后跑。
乌金和六子对视一眼，跟着少年往后走，只见这座造型奇特的石头房子后面竟然是一片坟地，被大雨冲毁露出几十个新挖的土坑来，坑里躺着石头村村民的尸体。
瘦小的少年一言不发，扛起快有他长的铁锹，一个人在昏暗的大雨中为全村四十六口人掩埋尸体，他只是如同往日一般出门采买，贪玩新奇的游戏厅在镇上住一晚，回家的时候全村的亲友都被屠戮殆尽，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亲人横尸在他从小走到大的石板路上，凝固的血液把上面的青苔染黑。
六子捡起屋檐下另外一把铁锹，沉默地跟在少年旁边给坟地填起土来，少年隔着雨幕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他的行动。
两人顶着瓢泼大雨在泥地里干了半小时，把被雨水冲开的土埋回去大半。
六子走到最后一个坑前，天色昏暗，他先是往里填了两抔土，用手擦了擦顺着额头流下的雨水，然后定睛一看坑里的尸体，铁锹一扔屁滚尿流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有鬼！诈尸了！”
尖叫声在大雨中显得格外刺耳，那个黑瘦的少年扛着铁锹箭步冲过来，“鬼在哪里？！”
六子捂着眼睛用手指土坑里面，乌金也冲过来，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尸体的脸，面色凝重。
“是鬼吧！”六子挪到乌金背后，揪住他的衣服不放，一只手蒙着眼睛不敢看。
少年表情奇异地看了六子一眼，“不是鬼，是蒙二。”
乌金甩开六子的脏手，亲自跳下土坑，抚去蒙二尸体脸上的泥水，又扒开他的领口，看到了一圈绳子的勒痕，与其他尸体的锐器和枪伤致死不同，蒙二是被勒死的，尸体腐烂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差不多在两天前，混在一堆尸体里也不怪没人发现。
六子用手指挡住脸，从缝隙里小心翼翼地看乌金的动作，“老板，他不就是我们在镇上找的那个向导蒙二，明明前两天半夜已经跟着顾队…… 顾大哥一起走了啊！他是人还是鬼啊！”
乌金心头一跳，那顾准带的是谁？带着一个假冒的向导进雨林，后果不堪设想！那人为什么要伪装向导？！他有什么目的？
乌金有些艰难地爬上土坑，顾不得手上的泥水，问那个少年，“你认识他？”
“他是我堂哥，”少年回答，“他不在村里，在镇上帮人做事，很久没回来了。”
蒙二的尸体在这里，那跟着顾准一起走的那个向导是谁？“那他的尸体为什么在这里？”
“不知道，”少年摇头，“上次我回来安葬阿妈的时候，里面没有他，是大雨冲垮了，我也是现在才发现。”
六子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什么鬼片现场，有人杀了向导，并李代桃僵上了顾准的车，他们必须想办法立刻通知顾准！六子转头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把他们追回来！”
乌金站在原地，额上冷汗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眼前一阵阵发黑，来不及了，进了垭口没信号，顾准他们已经走了两天两夜，就算现在去追，也没办法赶上他们，只能靠顾准他们自己发现。
“六子，回来！”乌金喊住焦急的六子，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摔倒，还是那个少年上前扶住他，黑瘦的少年身高只到乌金胸口处，他扶住乌金的手肘，黑色的眼珠子好奇地盯着他的脸瞧，“你好像在发烧？”
“领导！”六子跑回来，把乌金扶到遮雨屋檐下，这才记起乌金原来还是个在养伤的病号，让他淋到雨，他那个挑剔的家属一定会暴跳如雷！“你发烧了？！”
少年找来一张马扎让乌金坐下，乌金摆摆手，追问少年刚才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他们杀人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在找人？”
少年用袖子糊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还是摇摇头。
“我不逼你，”乌金定定地看着他，“你可以保守秘密，但是你肯定知道除了石头村，南边的歪脖子树村也被杀光了，七十多口人全部曝尸在村口，他们一路从南杀到北，如果没找到东西，就会一直杀到北边的草甸村去。”
“他们会像对待你的父母那样，”乌金的声音极具感染力，把少年带入残酷的场景，“用刀狠狠捅进他们的肚子里，或者是割断他们的气管，让他们被血活活呛死…… ”
“大马哥说了他会派人带枪去守着！”少年有些着急地打断，有什么东西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他说不会让草甸村有事的！”
“是吗？”乌金冷冷地掷出两个字反问，少年心虚地缩了一下肩膀，“就连你们的大马哥不也差点在山谷口被对面杀掉，要不是我的人在，他怕也凶多吉少。”
少年跟着大马帮众人回来，在山谷口遭遇战中亲眼看到了对面精良的装备，对乌金此话深信不疑，他迟疑地张了张嘴，“我…… 我。”
“你是个有善心的好孩子，不然也不会冒着大雨回来守着他们，”乌金放缓了语气，额上晶莹的水珠划过他完美的脸庞，少年看得出神，乌金放出击溃少年的最后一击，“我只是想保护你。”
少年再也憋不住，哇哇大哭地一头撞进乌金怀里，“阿妈哇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想你！蒙佑好想你！别留蒙佑一个人！”
乌金痛苦地闷哼一声，六子赶紧去把那个怨种少年从乌金怀里拉出来，乌金这下是真的不得不坐下缓缓了。
少年用本地语言哭喊着什么，还一个劲想往乌金怀里钻，六子提着他的后领，防止他再冲上去把乌处长脆弱的肋骨撞断，“吴老板受伤了，别往前凑，明白吗？”
少年激动过后，抹着眼泪点头应好，六子这才松手。
“我回来的时候其实遇到他们了，”少年声线颤抖地交代，看向乌金的脸，下意识往前凑，“他们抓了一个男人，把他按在祠堂前逼问他什么，我听不清。”
蒙佑躲在遮天蔽日的大树后，心惊胆跳地看着他们把那个陌生男人打到吐血，祠堂前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他村民的尸体，蒙佑当机立断地从村边溜走，骑着摩托去金边镇报信。
蒙佑后退一步，利落地在泥地里扑通跪下，他直觉这个吴老板并非普通人，他的保镖更是身手了得，比大马帮那些人厉害了不知道多少，“我的阿妈阿爸全被那帮人残忍杀害，全村四十六口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我做梦都想报仇，吴老板，我愿意这辈子都给你做仆人，只求你能为我亲人复仇！”
乌金动作一滞，“你快起来…… ”
“吴老板！”少年猛地在泥水里给他磕了三个头，被水泡软的泥土糊了他一脸，他顶着黄色的泥浆在大雨中祈求道，“蒙佑求求你！王母娘娘会保佑你的！”
在这个军阀混乱的地区，保持警惕和忘记秘密是活下来的唯一方法，如果换做乌金，他也绝不会轻易地将看见的那幕告知其他人，乌金使了一些审讯的问话技巧才让这个警惕的少年开口，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刚失去了全部亲人的小孩子罢了。
六子把狼狈的蒙佑从泥地里拖回到屋檐下，他浑身上下都滴着浑浊的泥水，乌金有些不忍，“今天你先跟我们回镇上。”
蒙佑惊喜地抬起头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要往乌金怀里扑，被乌金嫌弃地伸出一只手挡住脸，把他拦在一臂之外，“脏小孩，一脸泥，离我远点！”
“谢谢吴老板！我每天都会向王母娘娘祈愿！愿你长生不老！吉祥如意！”蒙佑眼睛亮晶晶，想到什么了一样，蹬蹬跑进祠堂里，抱着什么跑出来。
“吴老板，我刚才在打扫祠堂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包，我感觉可能是那伙杀人犯的线索！”蒙佑从祠堂后面抱出一个硕大的双肩包，“我在堆祭品的地窖里发现的，幸好我来得早，地窖里水已经淹到半腰了，我一眼就看到这个包！”
乌金与六子对视一眼，这极有可能就是对方在找的东西！
咔嚓，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乌金和六子几乎是同一时间站了起来，六子与乌金对了一个眼神，乌金捂住蒙佑的嘴示意他噤声，六子掏出怀里的枪，轻手轻脚地走向院墙，然后一个猛冲撑上湿滑的石头院墙，“滚出来！”
那里空无一人，六子冲乌金摇摇头。
“快走！他们没找到东西，这是他们留下来监视的探子！”乌金一手拎着沉重的双肩包，一手牵着蒙佑，“他去报信了！我们要尽快回金边镇！”
三人飞奔出村口，冲回那辆古董皮卡，挤在驾驶舱里，六子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点火启动倒车，乌金则摸出手机给陈有为打电话。
瓢泼大雨中，车后视镜里突然亮起两盏远光灯，然后传来摩托的轰鸣声，六子把破烂的皮卡油门踩到死，还是甩不开摩托，“妈的！这破皮卡绝对比我爸的年龄还要大！”
“暂时只有两架摩托车，开稳了，”乌金冷静地按下保险栓，死死盯着后视镜里车距，“听我指令。”
“三、二、一，刹车！”
皮卡的刹车片磨出火花，在湿滑的泥土路上抱死滑动了十多米，两架摩托来不及刹车，瞬间就冲到他们前面去，乌金的枪口伸出窗外，点射两枪，精准地射/爆了那两辆摩托的后轮，摩托摔飞到两侧的林地里去。
“快走！”乌金将枪从窗外收回来，皮卡很快就将那两辆摔飞的摩托甩在身后。
乌金眉头紧锁地一遍又一遍拨打电话，手机里传来忙音，“陈有为不接电话，红蝎、沙鼠和墩子都没接电话。”
“一定是金边镇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