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记响亮的、带有回音的开门声传来,划破了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静。
面前的视线突然敞亮,刺痛的光束让卫质的眼睛眯了眯。
他努力想让自己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警惕道:“谁?”
“后悔吗?”那人问道。
因着光束刺眼,卫质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他起初未辨认出是何人的声音,只是觉得熟悉。
但当他想起时,勉强挺直了腰杆,语气中是难以遮瑕的诧异,“成风?”
“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后悔吗?”成风不理会他的话,一个劲儿地干巴巴说着。
“成风,你身为暗卫,竟投靠敌者。不尽职守,不遵守号令者,是要斩之。”卫质睁开眼睛,想用他的大手试图掐住来者之人的喉咙。
“于今日的地步,我从不后悔。根据东黎暗卫的规矩,不可背主,犯者斩之!”
“你我处境不同,我行事也是有我自己的因果。”成风抓住他的手,神情复杂地看着一脸厌恶他的卫质。
他压低声音说:“温琳公主如今失忆,她不会来救你,我可以保你不死。”
“我可不是什么为己利者,我誓死也不会与公主站在对立面。”卫质狠狠地瞪了他几秒钟,对于成风这件事让他很恼怒。
成风与卫质皆是东黎两位公主的暗卫。
两人也有着深厚的连枝带叶、两肋插刀的兄弟情。
如今东黎覆亡,曾经如手如足的兄弟竟犯了背主的禁规,搅得他内心不解与悲愤一同乱糟糟的。
外面本该是青色的天,但却在一瞬间变成了灰色。
灰云笼罩之下,让人莫名的感觉有些死寂沉沉的。
成风道:“置身于此地,你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难题,我知道我的决择对你来说很沮丧,你现在也一定想杀了我。”
“但只要安分守己,一切都会安然无恙,眼下之举,希望你不要做什么鲁莽的事情。”成风皱了皱眉。
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并担心卫质在釜底游鱼之时可能会自尽。
卫质内心的怨愤不断地堆积着。
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他当然也知晓成风话中不想让他自尽的意思。
他抬眸看向别处,发觉这间屋子空荡荡的,犹如卫质此时此刻的脑中内容一样,满是空白。
“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卫质说话时的声音嘶哑得像一只老旧的钟,无尽地敲打着两人之前岁月的警钟。
成风脸上的好意交流渐渐隐去,空荡荡的屋内,没有光亮,黑暗得太多太多。
怔了怔后,成风脸上抽动,坚硬地说道:“卫质,我现在是东凌的人,自打……背主以来一直循规蹈矩,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打算救你,一如既往也是违背禁规。”
紧接着,成风叹了一口气,呢喃着:“泰然处之,你要克制住你内心的冲动,毕竟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明智?真是秽言污语,令人可笑之极。”卫质闻言冷笑了一声。
斜眼瞄着他,反唇相讥地笑道:“你如今沐猴而冠,故作道貌岸然。那于你来说,难道背主就是个明智的选择吗?”
“你只是管中窥豹罢了,我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向你解释明白。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是有难言之隐的。”成风怔愣了半刻,他嘴里发干,心也一阵发冷。
“这一切都是你的借口罢了,不过飞鸟尽,良弓藏,东凌不会信任你的。”卫质声音粗哑地笑了起来。
他将一把匕首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成风,脸上的平静瞬间撕裂。
“你干什么?”成风打了个寒战。
他对眼前这一幕有点难以置信,昔日如手如足的好友如今却兵戎相见。
“身为暗卫,不可背主,犯者斩之。”卫质的声音很小,在这黑暗中显得无声而又刺耳。
“我念在之前的情分上想放你一马,但为何你却不能留人余地?”成风睁大眼睛。
经过一番挣斗后,匕首掉在冰冷的地上,声音显得很是忤耳。
“你滚吧!就算公主不会来救我,我宁愿死也不会投敌。”卫质感觉两人之间有层死亡般阴冷的气息与之相隔,并将他憋得喘不过气来。
卫质心中也有一些犹豫,毕竟是多年的兄弟。
当真要杀时,他自然也会下不去手。
依成风的实力和目前自己的状态,成风再不济也是他占上风。
卫质知道这点所以才故弄玄虚。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灌满了两人的耳朵,打破了此时难堪的僵局。
成风将卫质打晕,喟叹道:“抱歉了!”
*
夏日阳光热情如火,微风轻轻吹过,竟给人带来一丝丝的凉意。
“卫质在哪?”面前的女子神色从容,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带着几分自得和了然。
雪青色的芙蓉纱裙亮眼于成风的眼中。
他眼底掠过一抹惊讶,来救卫质的人,那自然就是温琳公主了。
因着成风自己与沈卿落之前是暗卫与公主的身份地位,他心中仍有泛泛的悸动。
成风努力保持着镇定,稳住声线道:“温琳公主,好久不见。”
“少废话!”沈卿落肩膀微微一抬,带着全身的戾气向他袭来。
成风有些难为情,他抵住她的攻击,但并没有要还手的动作。
无奈道:“公主,卫质现在无事,属(下)……,我不会伤害他。”
一道银光划过,沈卿落的剑架他脖,冷声回道:“我可没有傻到要听信敌人的话。”
成风只防不攻,在此刻说时迟那时快,几把尖刀一股脑儿地朝沈卿落猛抛过来。
成风眼快,沈卿落侥幸被他推开,尖刀滑过地面,留下了一长条的痕迹。
“蝶衣住手!”成风失态地喊着。
这声音显得太过突兀,“别伤害她,她失去了记忆,不记得我也正常。”
只见蝶衣用纤细的手指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她轻蔑的看着成风笑了笑,挑眉问道:“你心里莫不是还没空干净?”
成风一滞,他屏住呼吸,惊慌地望了沈卿落一眼。
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成风怔怔说:“不是,这不一样。温琳公主现在失忆,这是两码事。”
“哎呀!如果我将你今日之事上报给阁上,那明天的太阳,成暗卫是不是就见不到了?”蝶衣的身子来回地扭动着,脸上的笑容明明可掬,但却令成风畏惧。
蝶衣转而望向一旁正懵乱的沈卿落,轻声细语地说着:“这次就宽厚的饶温琳公主一命喽!下次可不许了。”
还没等沈卿落反应过来,两人的周身已经被迷雾包围。
再眨眼去看,整个场地只余沈卿落一人。
沈卿落恢复记忆了,只是成风不知道罢了,同时她也知道成风的背主。
但刚才打斗时,成风为何只防不攻?明明现在两人是站在对立面啊。
“这件事的水可真深。”沈卿落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她推门进入,找到昏迷的卫质后,正愁不知所措时,遇到了熟悉的那跟踪三人组。
沈卿落对此又惊又喜,挨个儿望着三人,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高瘦脸见沈卿落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这才开始解释:“小姐,齐允川有武功,我们打不过。”
“他跳窗逃跑后,我们便想着出来追,但追着追着就到了这里。”
“算了,你们将他送到御王府邸,之后少不了你们的酬劳。”沈卿落挥了挥手,眼神示意他们看向卫质。
三人齐声回答:“好嘞小姐,保证完成任务!”
*
沈卿落在这个屋院里转了转,试图找寻一些线索,但是结局却不尽人意。
在正准备离去时,不知何人向她扔来一块板砖。
那板砖差点砸到沈卿落的身上,蹭着她的后背过去。
虽然没有砸中,不过肯定也挺疼的,少不了身体上的皮外伤。
她疑惑回头,并未见到人影,但却听到貌似是一位大爷的声音。
从声音中还可以感受到大爷满脸的怒气,并还对她吼道:“诶!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伤了人还想走呢?”
“伤人?我才没有……”,沈卿落一脸的疑惑,不由地脱口的否认。
老人依旧不依不饶,“就是你!我的儿子好端端的,突然就倒在了地上,他额头上还冒着血。”
“这环堵之室中,除了你哪还有别人?”老人强词夺理的说着。
向周围一瞧,不远处的地上确实躺着一位男子。
情况也正如老人所说的那样,这下沈卿落哑口无言。
但是她没有做的事,她绝不会承认。
况且周围也不见老人的身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怎么?温琳公主是要逃责吗?这可与身为公主的大义相悖。”齐允川似笑非笑地出现在屋院中,身上金光闪闪的,很是亮眼。
齐允川在她面前摆开架势,这一切巧合的像是他一手策划。
沈卿落正想辩解,身后传来周璟朔不容置喙的声音。
身后的人嗤笑一声,“齐公子还真是爱管闲事,这街长巷短的,哪由得你在这指手画脚。”
周璟朔在见到沈卿落的那一瞬,他容不下旁人半分。
他的眼眸中,整个天地唯有她一人。
周璟朔开口道:“本王刚刚看了,只是暂时的晕倒而已,又不会致命,不必大惊小怪的。”
“再说,温琳公主与那男子素不相识,她为何要像齐公子这样越俎代庖?”
齐允川要再磨蹭几刻,他要将这事情闹大,让周围的民众都来指评这一事。
于是便直起身子质问道:“御王殿下这是要偏袒她吗?”
周璟朔觑了他一眼,仿佛是站在高处俯视着一个如同蝼蚁般的人。
眉宇英气,说出口的话既霸道又不讲理,“今日本王不仅要偏袒她,本王还要昧着良心站在她这边。”
“御王可要慎言,这里可是南冀,任意枉法以及肆意杀人可是要遭唾弃的。”齐允川微微仰起头颅,脸上神情平静,仿佛知道他自己不会输。
说到“遭唾弃”时,齐允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卿落,不过沈卿落面无表情,她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现在是在南冀,温琳公主的“草包公主”之名就是遭人唾弃和唏嘘的。
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罢了,沈卿落在东黎就已经见识过。
区区飞短流长,这根本伤害不了她。
“正好,我们旧账新账可以一起算。”沈卿落端详地两人的对话,旁观着周围的事物。
半晌后,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冰寒的笑意,“不过齐公子放心,我不会杀你,但你必须得死。”
“先礼后兵,以儆效尤。”周璟朔唇角弧度渐深,漫不经心般的笑容勾起。
周璟朔转动着手中的折扇,又将沈卿落护进自己的怀里,随即手中折扇飞出细长的金针。
沈卿落被他抱着,杀齐允川就由他手上沾血算了。
她不知金针是如何在空中飞动的,只知道金针在刺向齐允川时,突然爆出一团巨大的金光。
幽幽金光之中,火光冒出,将一旁被蛀空的短木桩子瞬间点燃。
“死了吗?”沈卿落探出脑袋问。
“没有,是假身,被他逃了。”周璟朔盯着地上正在燃烧的衣着,看了几秒后,又将目光移到雪青色纱裙的女子身上。
他的语气中带着讪笑,“这并不是齐允川的真身,看来他还是个聪明的。”
若是人的真身,被金针的幽光接触到时,最后会化作累累白骨。
不是的话,那便是烈火熊熊燃烧。
但其实周璟朔折扇上的这金针本身并不是很厉害,它需要借助外力。
之所以会爆发铮亮金光的原因是,他在齐允川这个假身上撒了金色的亮粉。
金粉与金针相合,便会发出金光。
沈卿落突然想到自己在他看来,是还没有恢复记忆的。
想起她失忆时做的那些事,沈卿落顺着事情说:“御王殿下怎么在这儿?这么气宇轩昂,身上的毒看来是解了。”
不料周璟朔勾唇反问道:“你能站在这,那我为何不能?”
“殿下年老德勋,出入逍遥自在,自然是倜傥不羁,我也管不着。”沈卿落被他这话噎住,勉强住笑意地回复。
“卿落这算不算秕言谬说?”周璟朔闻言眉头一挑。
他拖着腔调,懒洋洋地道:“本王如今正处头角峥嵘的年华,德勋一词倒是可以通解。”
周璟朔问道:“但这年老一词,何来诠释?”
他身子随之向前迈进,眼眸还在定定地看着沈卿落。
周璟朔如今二十又一,正弱冠之年,确实不年老。
况且这个成语原本是“年高德勋”,沈卿落故意改成了“年老德勋”。
这样一来,周璟朔不质问她就怪了。
“我说话有些期期艾艾,前言不搭后语的。”
“殿下霁风朗月,虚怀若谷,想必一定会海涵我的。”沈卿落后退了几步。
她抬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一副自己没错的正色说着。
“海涵?那可不行,本王这个人一向小心眼,可不是什么情恕理遣之人。”周璟朔双手环臂站立,眼睛漆黑,晶亮如珠地看着她。
周璟朔的话语颇为讥讽。
沈卿落听着这话有些熟悉,仔细一想是自己曾经在王氏夫妇的小巷时说过的话。
沈卿落环顾四周,刚刚那名受伤的男子现已不在原地。
她无所谓地岔开话题,心如悬旌地眺望了一眼远处,闷声回答:“天色不早,殿下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吧。”
“嗯,听夫人的。”周璟朔以为她还是没有忆起,有些失望的低垂着睫毛,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
两人并排走着,周璟朔虽然目光一直朝前,但他的步伐却时停时缓。
因着沈卿落个子没有他高,女子迈的步子也比较小。
周璟朔顾及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便一心一意地关注她的行为,走路时会不经意地等等她。
可是面对周璟朔的细致入微,沈卿落因着刚刚“海涵”这引她话语一事,在此时她置若罔闻,并没有将重心放在他的身上。
沈卿落想用小石子使周璟朔跌倒,试了几次后,徒徒的白费周折,枉费心机罢了。
而在她使小石子时,周璟朔只知道她在动来动去,他却以为是沈卿落不想与他一同并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