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近,灯红酒绿的市中心迎来了真正的狂欢时刻,酒馆的彩灯映在人们脸上肆意的笑容和忘情晃动的身姿上,重金属音乐混杂着高声谈笑,热闹又颓靡。
在远离纸醉金迷的城市最边缘,几只漆黑的蝙蝠倒挂在树上,它们睁着血红的眼,今夜又将见证无数罪行。
一只老鼠从街道中间匆匆跑过,它突然停住,耳朵和胡须颤动着。
“你特么找死?”
“我怕你?今天老子就弄死你!”
先是激烈的争吵,随之而来的就是听得人牙酸的打斗声。
醉汉显然在另一个男人的语言挑衅下失去了理智,他凭借身高体重优势,把男人压倒在地,然后一拳一拳地捶向男人的面颊,期间还夹杂着怒骂。
鲜血顺着污水缓缓向四周流淌,醉汉身下的男人的脸部早已血肉模糊,他却依旧拼死挣扎,好似不知道疼痛一般。
“去死吧你!”
醉汉五官狰狞,他高高举起拳头用尽全力狠命地砸到男人脸上。
一声沉闷的声响,黑夜又回归了原先的静默。
醉汉骂骂咧咧地起身,他的脸上挂了彩,手指明显变了形,可他却毫不在意,脸上没表现出一丝疼痛的神情,起身便离开了。
不远处的拐角,女人牢牢抱紧护在怀里的男孩,她强忍恐惧,直到听到醉汉离开的脚步,她才脱力般呼出一口气。
男孩想要回头看时,女人扭过孩子的头,不让他看见那血腥的一幕。
“妈妈,他疼吗?”男孩面无表情地问道。
听到这话,女人像被电流击中一般抖了抖身子,她不可置信地掐着男孩的脖子,死死瞪着他。
“你说什么?”女人一字一顿地反问。
“那个被打死的人,他疼……”
男孩还没说完,就被母亲迅速捂住了嘴。
“嘘!关枝愉,不许说,不许说这个字!是谁教给你这个字的?”女人反应激烈,却压低了声音,“这是禁字,枝愉,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对别人说‘疼’或者‘痛’知道吗?“
关枝愉没法开口,只能用眼神示意母亲,他知道了。
乌云渐渐笼罩了月亮,原本朦胧的夜此时如墨一般浓稠。
寂静中,关枝愉听见母亲的抽泣声。
他抬起头,一滴冰冷的液体正落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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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城偏南方将有暴雨来临,请各位市民尽量减少外出…”街道上,管理者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播报着今日的紧急天气。
“哎呀,都十一月了,这雨还下个没完了。”坐在沙发上的白胡子老头儿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阳台打算收晾晒了一天的衣服。
“噔噔噔。”
此时,敲门声不紧不慢地响起。
老头儿“啧”了一声,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满脸不情愿地开了门。
瞧着门外容貌俊秀却面色苍白得有些病态的青年,老头儿无奈地摇了摇头,“枝愉啊,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到处乱跑啥?”
此时外面已经下起了细雨。关枝愉将额前湿透的碎发往后抹了一下,“成爷爷,我找你有事。”
成爷爷将人请了进来,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关枝愉,“说吧,啥事啊?”
“我想要地图。”
成爷爷表情凝固了,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哦、哦,你说的是无痛城的地图吧,你这孩子,在这生活二十多年了还需要地图吗?”老头儿生硬地扯开话题,“不会是来拿我这个老头子寻开心吧。”
关枝愉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语气平静,“不是这里的地图,是去‘高塔’的地图。”
成爷爷不语,他直直盯着关枝愉,似乎想从对方的表情里找到一点漏洞。
关枝愉也毫不避讳地直视回去。
直到窗外的雨声大了起来,带着仿佛要砸透一切的气势“哗哗”响得刺耳,成爷爷才缓缓叹了口气,他坐在关枝愉对面,“我可以给你地图,但你要给我一个离开无痛城的理由。”
关枝愉哂笑,“在这里诞生的人都没有痛觉,人们以拥有这种能力为傲。”
“但是失去痛觉,人也失去了趋利避害的本能,没有疼痛的限制,人类就变成了没有理智的野兽,他们的心中时刻充斥着暴力和杀戮。”关枝愉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无痛城早已不是让无数外城人羡慕的‘高塔之心’了,倒不如说这里是‘野蛮之都’,继续生活在这里,只会让我感到压抑,我不想被同化,所以我选择离开。”
而且我虽生在无痛城,却能感受到疼痛,仅凭这一点,我也要离开这里。
关枝愉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枝愉,你可以离开这里去任何地方。”成爷爷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有些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去‘高塔’呢?”
关枝愉没吭声。
小时候,他曾经遥望着远方直耸云天的黑色建筑,询问母亲那是什么。
母亲脸上的表情谦卑且敬畏,她的语气里满满的是信徒对神的依赖,“那是‘高塔’,里面住着我们的神明。”
“神明?”
“是祂创造了新的秩序,维持新的法则,我们才能生存下去。”
……
我们的神明。
关枝愉也像母亲一样信奉“高塔”。
直到七年前,无痛城管理者们开始全城搜捕拥有痛觉的人,他们嘴里喊着“奉‘高塔’的名义”大肆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关枝愉的父母也死在了那场荒唐残忍的屠杀中。
关枝愉侥幸活了下来,跑到了城市南方,并被一家经营着饭店的好心年迈夫妇收留,他才算是真正的躲过了那场杀戮。
可是,身体上的创口会愈合,心里的伤口却永不停歇地流着血。每个夜晚,关枝愉都会梦见无数飞起的断肢、喷溅的鲜血。
以及父母最后怜爱的眼神…
这些如同梦魇一般,时时刻刻纠缠着他。
不止如此,他还生了严重的病,即使没去医院,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在生命的最后期限,他决定要去“高塔”,哪怕只是离“高塔”更近一点也好。
他要看看,“高塔”里的,到底是神明还是恶魔。
成爷爷见关枝愉迟迟不肯开口,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妥协了。和关枝愉相处了六年,他知道这孩子防备心重,而且目的性强,决定了要去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唉,你都跟我说这些了,我还能不给你地图吗?”成爷爷打趣道,“你这孩子,你知道你说得这些要是被管理者们知道,都够判我们死一千八百回了。”
成爷爷转身进了房间,开始翻箱倒柜寻找高塔地图。
“诶呦,还真找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成爷爷才从一大推杂物下翻到了被藏得严严实实的地图。
他将泛黄的牛皮纸地图摊开在桌子上,招呼关枝愉过来看。
“枝愉,你看好,这里是无痛城。”成爷爷点了点地图上最南边的板块,“从城门出去,往北边走,经过一大片森林之后,就是活森林城,再往里走嘛,我就不知道了。”
大概五十年前,成爷爷才十几岁大的时候跟着父亲去过一次无痛城的邻城,也就是活森林城,那里的草木拥有人的意识,虽然外城人无法与那里的植物沟通,但能感觉到那些植物都非常友善。
“这活森林城,顾名思义,里面的植物全都会思考会交流,除了不会动以外,其他的都跟人一样,不过我们无法与那里的植物沟通,只有活森林城的人才拥有与植物交流的能力,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从这里过去你应该会安全一点。”成爷爷介绍道,“至于其他的地方,等你到了活森林城,可以问问那里的人。”
零零散散又嘱咐了一些话,成爷爷才将地图仔细地卷好,装在一个背包里的暗层里,递给关枝愉。
“你小子啊,找我要地图你算是找对人了,自从二十年前封城令发布之后,我敢说,整个无痛城只有我有这高塔地图了。”成爷爷洋洋得意道。
关枝愉笑了笑,“您之前亲口告诉我,您有地图。”
成爷爷懵了,他犹豫道:“是吗?我告诉过你?”
关枝愉没有应答,他背着包拿起雨伞,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最后看了成爷爷一眼,神情郑重,“我走了,您多保重。”
成爷爷状似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直到关枝愉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成爷爷眼里才流露出不舍和感慨。
“唉,老头子我以前也想过要去‘高塔’,可惜……说到底,我当初还是不如现在的年轻人啊。”成爷爷摇头叹气,突然想起了什么。
“坏了!我衣服还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