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断的凡凡很不高兴,坐直了身子想抢回来:“还没说完呢,快还给我!”
“好好好,给你”,苏阿姨最怕她哭闹,只能妥协。
褚遂宇在楼下会客。
许清鹏和孟萃林走了,褚旭洲带着小家庭移居国外,逢年过节维系家族人脉的担子落到了褚遂宇身上。好在颁赤胡同的老宅有孟萃林和冯继成这些旧人守着,凡凡和他们还算亲近,愿意回这里过年。
这次除夕和他们一起吃团圆饭的,还有从新加坡回来的冯昭和魏芮汐。似乎是魏芮汐和魏家闹了不愉快,回益城了也不回魏家,有意和那边置气。
魏芮汐很喜欢凡凡,好不容易见到“干女儿”,得陪她好好玩。结果头天晚上顾着放烟花,忘了给小家伙添衣服,吹了凉风的凡凡一大早开始发烧。
医生看过后,给她开了药。小家伙病怏怏睡了一天,到下午终于恢复体力,开始闹腾了。
褚遂宇上楼时,她正和辛从悦聊起得劲。
那边发了很多可爱温馨的表情包,其中几个蜡笔小新跳舞的动图,看得凡凡直咯咯笑。
“爸爸你看,这个好有意思”,凡凡两只小手捧着手机,全然忘了自己正在打点滴。
褚遂宇抽走手机,看到对话框里乱七八糟的语音和动图,皱了皱眉:“褚愉凡,你瞎玩什么了?”
凡凡不怕,翘起嘴就开始生气。
辛从悦见迟迟没有回复,猜到手机被褚遂宇拿走了。
“孩子生病了?我听她声音有些咳嗽”,她刚打出一行字,想想还是删掉了,换成:“方便给个地址吗,我有东西想给凡凡”。
褚遂宇直接问:“什么东西”。
“平安符”。
“今天去庙里求的”。
片刻后,他回:“我让人去取,说个地址”。
辛从悦本来担心春节不好找跑腿,有人来取倒更省事了,于是选了个家附近还在营业的M记。
她下车直接来了M记,正好肚子有些饿,顺手点了份套餐。取到餐才想起来,自己要吃素三天,于是问服务员要了打包袋。接着又给辛炜发了微信,问他们晚饭要不要吃汉堡。
辛炜很快回消息:“一份巨无霸,一份板烧鸡腿,加一个麦旋风”。
“妈不吃?”
“林卉不吃晚饭,不过她要了麦旋风”。
“OK”。
眼看到了约定的时间,辛从悦还没等到人。她看着快要化掉的麦旋风,有点着急,忍不住催促:“你的人什么时候来”。
“五分钟”,褚遂宇发消息的时候,正在找停车位。
他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余光透过橱窗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严实,安静坐在角落看手机。
褚遂宇推门而入,不等他走近,辛从悦的视线自动移过来。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她怔坐在原地,呼吸几乎要停滞。
他拉开椅子,迈开长腿,从容坐在她对面。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很轻,目光却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模糊在记忆里的细节此刻被无限放大,清晰得让她窒息。
褚遂宇抬手看了眼腕表,手肘随意搁在桌上,说:“刚好有时间”。
几个月不见,他眉眼依旧深邃,头发留短了些,整个人多了几分凌厉和冷峻。不知怎么的,辛从悦忽然想起他书房的那副墨色山水图,当年不懂得欣赏,总觉得寥寥几笔衬着大片的留白,未免单调乏味。
现在对着他这张坚硬的脸,脑中浮现出黑白灰三种颜色,简单又深刻,忽然品出了几分味道。
她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把装有平安符的黄色纸袋放到他面前:“帮放到凡凡睡觉的枕头下,里面写了注意事项。”
他抬眼,随意瞥了眼纸袋:“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
“不是迷信,是敬畏”,她纠正,余光捕捉到他脸上不屑的神情,想说的话堵在了喉间:“没什么事,我先回了”。
她拉起外套拉链,领起手边的外带袋。
褚遂宇不置可否,等她准备起身时,开口:“你女儿生病了”。
这话像是点到了她的静止穴,抬脚的动作就此止住:“什么病?”
“普通感冒”,他懒得虚张声势。
偏偏他的态度越淡然,辛从悦越紧张。她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道:“小孩容易生病,照顾起来不容易,你多费心了”。
“你呢,不打算做点什么?”
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等着挑事。
想起昨晚视频里的女人,辛从悦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火,反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能做什么?”
她拎起东西离开。
褚遂宇盯着桌上的纸袋看了几秒,大步跟了上去。
眼看着她抄近路拐进一条巷子,他没再继续跟,拿出手机发消息:“楼下等你,十分钟内下来”。
辛从悦看到消息没回,十五分钟后,才说:“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褚遂宇有些急了。
“我们不适合见面”,辛从悦犹豫着要不要去。
“平时发消息回得挺积极,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了?”
“你可以不发”。
话赶话就这么说出来了,辛从悦手快撤回,却还是被褚遂宇看到了。
“?”
她换鞋出门:“给我五分钟”。
出单元楼,一眼看到他的车。
她熟练拉开车门上去,这次进的是后座。
褚遂宇偏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见他发动车子,辛从悦急了:“有话直说吧,我家里还有事”。
褚遂宇像是没听见,径自把车开出社区,往颁赤胡同的方向走。
车子驶入主路,他突然问:“怎么搬家了?”
辛从悦一愣,别过头去,不想回答。
他又调侃似的说:“你倒是逍遥自在。”
语气酸酸的。
“你要是嫌孩子碍事,把她还给我也行”。
他冷笑:“不耽误你谈恋爱?”
“也有喜欢小孩的”,她嘴硬。
“你自己都不喜欢,还指望别人能喜欢”。
“……”
吵架斗嘴说不赢他,辛从悦换了种交流模式,好声好气的问:“你要带我去看凡凡?”
“你不想看没人逼你,你想看也没人拦着”。
她确实纠结,既思念女儿,又怕见面后自己会心软,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褚遂宇把车停在院外,自己下了车。见她迟迟没跟上,在后窗敲了两声,径自拉开车门:“要找人把你抬下来?”
辛从悦不情不愿下来。
距她上一次来颁赤胡同,是十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时间在这里仿佛静止了一样,院外的屋瓦墙壁崭新如昨,看不出一点老旧的迹象。
她跟在褚遂宇后面,看他按了门铃,里面立刻传来脚步声。
开门的是冯继成,看到她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算是问候,将人往屋内引。
穿过正门内侧的石雕影壁,沿着宽阔平整的青砖甬道前行,进到豁然开朗的庭院正中央。辛从悦一眼认出,这是凡凡昨天玩烟花的地方。
她不动声色地跟着他进了会客室。是间不大的茶室,布置得宁静素雅,一侧的古色书架上放了小型铜香炉,时不时飘出淡淡的檀木香。
里面有位戴眼镜的男子,从容坐在长桌一侧看文件。
见有人进来,他连忙起身:“褚总”。
“陈律师,请坐”,褚遂宇打了个招呼,随后拉开他对面的木椅,停下看辛从悦。
很绅士的动作,但配上他淡漠的表情,就不那么绅士了。
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敢坐下。
“我姥姥走的时候,给你留了份遗产。”
“给我?”辛从悦不敢相信。
陈律师开口了:“您是辛女士吧,孟女士的遗嘱里确实提到,要将一些珠宝藏品赠与您。这是公证过的遗嘱原件,您可以查看。”
辛从悦接过文件,双手有些发颤。
褚遂宇顺势在她旁边坐下,和陈律师交谈起来。
确实如他们所说,孟萃林在遗嘱里将财产分为三部分,房产和古董字画留给褚遂宇,存款捐赠给母校,而珠宝首饰则赠与褚愉凡的生母,也就是自己。
再看落款时间,是两年前。
辛从悦上一次被孟萃林戳中,是邵黎说她曾在凡凡的周岁宴上提到自己。可这一次,她更是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老太太是出于什么心境,竟会把珠宝留给自己并不待见的人。
这说明了什么?答案已经没那么重要,一切恩怨随着人去了。
陈律师递来一份书面声明。
褚遂宇看着那份申明,眼神似有深意:“签字就行”。
辛从悦一时还在思考,看到“放弃继承”四个字,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皱着眉,反问:“不签不行吗?”
说着“哗哗”两下将那张A4纸撕成碎片。
褚遂宇有些诧异,意外的问:“这回不清高了?”
“谁和钱过不去”,她嘴上这样说,却也没打听具体的财产价值。
陈律师提醒:“辛女士,确定要继承财产的话,需要您提供一下身份证明,后续向法院申请遗嘱认证要用到。”
“这么麻烦,流程很复杂吗?”
“孟女士的珠宝存在银行保险柜,等遗嘱认证下来,需要携带公证文件和身份证明,去银行办理开箱和提取手续,到时候您本人到场签个字,手续才算完成。”
“大概需要多久呢”。
“不好说,节后法院上班了才能操作,这个过程保守估计得一两个月”。
“好的,我今天没带证件,可以加您的微信么,方便后续联系”。
陈律师看了眼褚遂宇,见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才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
送走陈律师,辛从悦心情复杂,觉得胸口堆积了很多情绪,却没有一个发泄的出口。
茶室只剩下她和褚遂宇。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抱着手臂,目光淡定停在她身上:“我没有这个义务”。
辛从悦真想翻个白眼,忍住了。
“你姥姥他们葬在哪,我改天去看看她”。
“这是做买卖吗?”
“什么意思?”
“收了东西,就记起人家的好来。”
“当我没说”,辛从悦烦躁的拿起外套,起身欲离开,未走两步,褚遂宇挡在门口把人拦下。
“你准备哪天去?”
她从侧面推了推,发现这人壮得像堵墙。
“没想好”。
他嘴角沉了沉,似笑非笑:“想好了告诉我,让小卫送你”。
“好”,她胡乱应下,只想赶快离开,却被他两手按住肩膀,脸颊凑近了些。
异性浓重的气息扑到脸上,辛从悦下意识抬手抵住,动作不算激烈,却因对方加深力度而不得不挣扎。
明明没喝酒,他做出醉了般的失态行为。
辛从悦冷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他停住了动作,微微俯身,垂着眸子看她,像是要用眼神把人刺透。
茶室的门是嵌在黑檀木里的半透明设计,天花板倾泻下来暖黄灯光,将重叠的人影打在磨砂玻璃上。
隔着浅浅的一道门,外人看不清细节,却也品出了几分不和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