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凡下楼迈着小脚丫子找爸爸,伍萃林悄悄往茶室指了指,嘴里却说:“别过去,你爸跟人谈事呢。”
“为什么”,凡凡歪着脑袋问,“我敲门也不可以吗?”
伍萃林小声怂恿:“要不你试试”。
凡凡小手扒在玻璃门上,啪啪拍了两下:“爸爸在吗?”
一听女儿的声音,辛从悦激动得脚跟没站稳,褚遂宇却故意松开手,相当于往她不稳的重心上推了一把。凡凡进来的时候,她不偏不倚地摔靠在墙壁上,肩胛骨磕出重重一声,震得四肢微微发麻。
“啊,你没事吧”,凡凡以为自己开门力气太大,把这位阿姨吓到了。
褚遂宇顾不上搭理女儿,把人扶起来,语气有点儿急:“站都不会站了”。
辛从悦揉着肩膀,心想还不是你故意让我出糗,装什么装。
凡凡伸出白嫩的小爪子摸她:“阿姨,痛不痛”。
肩上的疼痛咬咬牙还能忍,女儿的一句“阿姨”却给辛从悦造成了实实在在的心理伤害。
她不敢正眼看凡凡,埋着头说没事。
褚遂宇弯腰把凡凡抱起来。
“我还没和这个阿姨打招呼呢”,凡凡踢着腿,不肯走。
她小脸红扑扑的,额头烫得很,褚遂宇脸色瞬间垮下来:“别闹了”。
语气凶凶的,吓得凡凡先是一愣,随即委屈得嚎啕大哭。
褚遂宇没了耐心,推开门就要把孩子扔出去,背后冷不丁地被砸了一下。
他吃痛回头:“你又怎么了?”
辛从悦收回手,后退了一步,嗡声道:“你凶什么?”
小孩的哭,说停就停。
凡凡轻声抽噎着,一边用小手揉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边好奇打量着辛从悦。
“我管自己的孩子”,和你有关系?
后半句褚遂宇没说,辛从悦听出了他的态度,气得她攥紧了拳头:“还给我”。
当着凡凡的面,她不敢多说。
褚遂宇用指腹拭去凡凡脸上的泪珠,像是没听懂似的,问:“什么?”
小哭包渐渐止住泪水,鼻尖微微泛红。她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能听懂些什么。
对上女儿泪汪汪的大眼睛,辛从悦心一揪,定定地说:“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咱们现在很熟吗?你不妨说得直接一点”,褚遂宇冷冷撂下几句话,抱着孩子往外走。
凡凡趴在他肩上,眼巴巴地看着辛从悦,发现她眼眶变红,小声咕哝:“爸爸是坏人,把阿姨弄哭了”。
辛从悦总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走,她在茶室坐了会儿,见褚遂宇迟迟没下来,只好去到客厅,随手拉住一人问:“凡凡在哪,我想见她。”
那位仆人诧异,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和不解,随后喊来伍芳凌。
“伍姨,我能看看凡凡吗”。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被这卑微的语气惊到了。
“跟我来”。
上到二楼卧室,凡凡额头贴着退烧贴,被苏阿姨哄着在看动画绘本。辛从悦在门口偷偷看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打扰她们。
伍芳凌指了指旁边的露台:“遂宇在那,没什么事说不开的,你们好好聊聊。”
“谢谢”。
辛从悦拉开玻璃门,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褚遂宇支着两条长腿,半靠在石雕围栏上,手里拿着未点燃的烟,不知在思索什么。
见辛从悦出来,他微微一怔:“你怎么还没走”。
“咱们聊聊”,辛从悦望着他,脸色平静。
“聊什么?”他把玩着手里那根烟,放在鼻子上嗅了嗅。
“你给我发孩子照片,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好心。纯粹是想扰乱我的心绪,让我离不开又放不下”。
就像一些流氓软件,用免费的服务引诱注册,等用户形成使用依赖了,再突然改变规则。让人丧失了原有的自主权,被迫屈服。当辛从悦意识到自己是被套牢的猎物时,已进退两难,她不得不做出抉择。
褚遂宇笑了,否认:“你想多了”。
“你见不得我过得逍遥自在,故意拿凡凡刷存在感,不就是想让我认回孩子吗。我可以养孩子,让她跟我去巴黎。你专心搞事业谈恋爱,以后不碍你的事了”。
褚遂宇将她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悠悠问:“你自己都顾不好,能给她什么生活?”
“我能给她爱和陪伴,和她一起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不像被某些人带着,不是整天窝在家里,被一堆玩具夺走注意力,就是东奔西跑混迹在成年人中,小孩没个小孩样。”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咬得极重,明显带了情绪。
“有点道理”,褚遂宇点头,一副认同的姿态。
辛从悦已经在思考具体操作的事了,却听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挺好奇的,你的收入能维持得起进口牛奶、私立医院体检疫苗、专车接送、全职育儿嫂这些费用吗?别跟我扯什么生活水准可以降低,她凭什么要受物质上的委屈。”
她思索了一阵,大着胆子开口:“钱的事你来解决”。
这个回答倒让褚遂宇挺意外,他眯着眼打量她:“你把人带走,还得让我出钱?”
“是你的孩子,户口落在你们家,你出抚养费天经地义”,辛从悦解释。
“你也知道是我的孩子,我自己不能养?”
“你多忙啊,脾气又差,一点耐心也没有。我是孩子亲妈,比乱七八糟的人靠谱。”
她话里话外藏着刻薄,似乎在针对谁。
“谁乱七八糟?你说清楚点。”
“我随便举个例子,没有说谁不好的意思”,见他态度松动,辛从悦继续说:“其实你占到便宜了,相当于我免费帮你带孩子。”
末了,她又补充到:“钱不够的话,我可以把尼斯的别墅卖了。”
短短几年,她倒真长进了不少,褚遂宇提议:“要不我再在巴黎弄套房子?”
“倒是也行,反正是我和孩子住”,她认真思考起来:“不知道那边有什么适合凡凡的学校,她该上幼儿园了吧?这么一想,好多事情要办,我先回去了。对了,凡凡和苏阿姨的签证你想想办法。”
“你不是说自己抚养,苏阿姨也得带走?”
“没错”,见他手里还拿着根烟,她好心从口袋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你没火么,我这有一个”。
白天扫码送的小礼品,她顺手揣兜里了,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
褚遂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迟迟没有接过。
这是想自己给他点火?辛从悦从他指尖抽走烟,边点边说:“家里有小孩得少抽,不过你以后就不用顾忌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捻着烟的手一滞,她的眼睛被升腾的烟雾熏得发涩:“你什么意思?”
“我出钱让你把孩子带走,连她的面都见不着,这他妈不是缺心眼吗?”
“假期她可以去海市。你之前不也说了,我可以带她走。需要的的话,我会每天给你发照片。对你而言,收益确实不明显,但是请站在凡凡的角度考虑一下,她需要真正的母爱,而我也不想错过她的成长”。
她把烟搁在围栏上,火星子沿着烟卷的边缘缓缓蔓延,燃起的微光在夜色中轻轻跃动,微弱又炽热。
“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他语气淡漠,像在陈述一件遥远又陌生的事。
“以前是我不懂,老想着划清界限。其实有凡凡在,怎么都会有牵扯,与其刻意保持距离,倒不如顺其自然的相处。放心,我会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不会给你的生活造成困扰。”
从她嘴里听到反省的话,真稀奇。
他拿起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烟,轻轻吸了一口。烟雾在空中盘旋着散去,看着指间的烟头忽明忽暗,他突然问:“你分手了?”
她愣住,轻轻嗯了一声。
褚遂宇却不满足,像是有意要打击她的心性,又问:“你觉得我舍弃一切留下凡凡,是为了有一天把她还给你?”
“以前我也不相信,没有相处过的陌生人怎么会一见面就感情。可是在尼斯,我和凡凡一对视,就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这种血缘关系带来的链接,是花再多时间也培养不出来的。她已经喊过我‘妈妈’,我不能忍受她叫我阿姨。”
空气凝结了片刻,褚遂宇将未抽完的烟捏灭,缓缓开口:“只要凡凡愿意喊你妈妈,我就同意你把她带走。”
“真的?”辛从悦眼睛一亮,随即想到什么,暗了下去:“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怕吓到她。”
他抬手看了眼表,“现在七点五十,我给你十分钟。”
辛从悦到卧室门口,看到正在专注看图画绘本的女儿,忽然退缩了。她嘴唇轻抿着,指甲不自觉地抠着门框。
褚遂宇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抱着双臂看她看睫毛轻颤,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胸口的冷硬忽然松动了一瞬,他走上前,推开门进卧室:“苏阿姨,麻烦去楼下热点牛奶”。
“好的,褚总”,苏阿姨识趣走开,到门口时见到辛从悦,眼神吃惊。
褚遂宇快步走到床边,在凡凡额头摸了摸,没那么烫了。
“爸爸”,小女孩声音软软的,带一点鼻音:“我不要牛奶,我想喝果汁”。
“等会你自己下去喝,好不好”,他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语气难得的温柔。
辛从悦被这一幕触动,她走近轻声喊了句“凡凡”。
凡凡吸了吸鼻子,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有些疑惑:“阿姨,你认识我?”
“我们见过,你不记得吗”,辛从悦试着唤起女儿的记忆。
凡凡歪着脑袋摇头:“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