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清晨，辛从悦在巴黎12区的公寓醒来，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房间。她打开蓝牙音箱，一边收听早间新闻练习听力，一边用摩卡壶煮咖啡。

    客厅里飘着浓郁的咖啡香，餐桌上的花瓶插着昨天从超市买来的紫色郁金香，她慢悠悠地嚼着面包，低头查看今天的天气，思考等会要穿什么衣服出门。

    室友方恺玫是个中国留学生，辛从悦习惯叫她Mae。她上课时间不固定，总是恰好在辛从悦要出门时起床，元气满满拉开房门和她说：“早上好，晚上见～”

    “我要出差哦，五天后见”，辛从悦穿上风衣外套，指了指餐桌：“给你留了咖啡，自己加奶。”

    “谢啦，我先去洗漱”。

    “对了，记得帮我去老地方喂雪宝”。

    卡米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放心啦，不会饿到它”。

    公寓楼梯是木地板，稍一用力踩便吱呀作响，何况辛从悦还提着行李箱，脚步声上下穿透，回荡在整个楼道。

    额头冒出几颗汗珠，她为自己一早折腾出的动静感到抱歉，不知有没有惊扰到邻居。

    坐地铁去机场，上车找到座位后，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从悦姐，我们检查展品发现漏了一批物料，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带过来？”

    “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发现，我要是已经上飞机了，你打算怎么办？”她数落完，紧接着问：“联系谁？”

    “小马，他正从仓库区赶去机场，我已经让他加你微信了”。

    “好”。

    挂掉电话，她拿起手机开始打字。优雅精致的巴黎职场丽人，只存在于美剧里。

    现实中，辛从悦只是一个手机24小时开机、搭廉航坐地铁、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被各种工作消息、电话、邮件——牵着鼻子走的牛马。

    下午两点，落地柏林。来不及去酒店休整，她直奔展览中心，将物料交给管理物资的同事，又和团队成员碰头开会，梳理了客户名单和议程安排，明确各自手头的分工。

    展位搭建大致完成，现场有几位同事在做最后的布置工作。辛从悦转了一圈熟悉场地，摸清了几家竞品和友商等大致区位。

    头顶巨大的LED屏幕滚动播放着预告片，渲染过的大片配合英德双语解说，极富有感染力。她站在荧幕下，想象中明天展会现场的隆重场景，心情莫名激动。

    每年9月份举行的IFA柏林国际消费电子展，是全球领先电子消费品和前沿科技成果交流的盛会，也是各大品牌、采购商、零售业达成商业合作的重要场所。

    对国货品牌来说，亮相IFA增加曝光是打开欧盟市场的重要一环。

    自从朗星先后在西班牙、法国、意大利等国启动销售业务，市场表现引人注目。因此去年年底，西欧营销分部便开始为IFA做筹备，试图进一步扩张业务版图。

    总部对IFA尤为重视，E8产品线负责人、研发和市场团队的多位高管飞来柏林参展。

    这天晚上，公司在Michelin餐厅设有晚宴，一方面给国内高管接风洗尘，另一方面促进内部交流。

    比起米其林餐厅的慢煮鹿肉和松露鹅肝，辛从悦更愿意在赛百味对付一口，节省出来的时间用来回酒店睡觉。她们长期驻外工作，不太适应习惯国内的酒局氛围。

    好在入乡随俗，晚宴的重点落在交流而非应酬上。从认脸对名字到闲谈寒暄，再到互捧吹牛，一顿饭吃下来，管理层维持着绅士的谈吐，底下的员工们也给足了情绪价值。

    不出意外的是，章淼又给辛从悦增加工作量了。

    “从悦形象好，口条也顺，我看你们市场部花钱找的推广，上镜表现还不如她。现在讲究全员IP，把咱们自己的员工打造成意见领袖多好，既能宣传产品，又能提升公司形象，还能节省营销费用。”

    这话一出，大家都朝辛从悦看过来。

    她脸一红，半开玩笑半谦虚地说：“章总太抬举我了，别回头公司把我给捧红，得从销售转去品牌做营销了。”

    市场部有人附和：“辛经理形象确实不错，我们明天要拍片子，能否出镜讲两句？”

    “她没问题的，你们好好包装一下，后续搭建MCN矩阵，我看可以给从悦单独开个号”。

    越说越不着边际了，辛从悦笑笑，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拍视频找专业的kol出镜效果岂不是更好？找她纯粹因为是免费劳动力呗。不过额外增加工作安排，可以让自己突破舒适区，能力得到更多锻炼。也算是一种器重？

    她自我pua起来，在牛马不如的高工作强度下，不说点好听的哄着自己上班，心态很容易崩。

    心态一崩，工作就进行不下去。

    工作没了，她引以为傲的底气便荡然无存。

    咬着牙干吧。

    这几日在柏林的出行，有公司统一安排的商务车辆接送。宴会结束后，辛从悦喝了红酒，头有些晕，拉着同事随便上了一辆车，被司机请下来：“女士们乘另外一辆车”。

    同事好奇：“这还分男女，难道他们坐的车更好？”

    “没有没有，都是奔驰商务，只是嘛——行程安排略有不同”，司机有所指地笑了一声。

    辛从悦想到什么，胸口一阵犯恶心。

    隔天，她穿着宽松剪裁的深色西装外套，上衣是V领真丝衬衫，下身搭配高腰设计的阔腿裤，半正式的风格既有商务范又不过于死板。

    她头发留得更短了，刚到脖子的长度，利落整齐地坠在耳边，因为要上镜，今天的妆容比平时稍重一些，搭配精心挑选的金属耳饰，整个人看起来美极了。

    不像是打工人，更像是来被品牌邀请来的TikTok达人。

    展馆门口，巨大的“IFA”标志矗立在广场上，迎接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参观者。

    辛从悦对着镜头，站在人流涌动的入口前，口齿清晰地做着口播。第一遍她还有点紧张，在同事的鼓励下，重录了一边，慢慢适应了镜头，表现逐渐自然。

    画面转场到馆内，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设计前卫的展台，LED屏幕循环播放着产品宣传片，机器人迎宾向行人热情挥手。

    “姐，您先在这随意逛逛，我们拍几个空镜头”。

    镜头终于不再对着她，辛从悦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远处的主舞台区域，灯光璀璨明亮，台上站着西装革履的企业高管，正在介绍自家新产品。

    台下观众席，闪光灯此起彼伏，各大媒体记者和KOL忙着拍下现场画面。

    辛从悦捕捉到“Smart Remote，Mobile App Control”等词汇，想着听一听也许能学习行业知识。于是在观众席找了空位，刚坐下没多久，她就发现同事找了过来。

    “这个场景不错，麻烦您站到这个位置，我们再拍一条？”

    同事指导着站位，她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按理说宣传效果好，是品牌部的业绩，她没功劳，效果不好，也和她无关。但毕竟是领导交代的工作，即使再不情愿，她还是好好配合着，一点没表现出不耐烦。

    终于录完，辛从悦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

    她微微一愣，不自觉地回过头，视线与那道目光不期而遇。

    心跳加速，紧张和意外交织成一团。

    她强忍着情绪，牵动嘴角，从容大方地朝那人笑了笑。

    “好久不见”四个字卡在喉咙里，对方神情淡漠，视线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一番，随后像看陌生人似的，抬脚离开。

    他身后一群人，哗啦啦的，流水般从她面前穿过。

    擦肩带起的空气湍流里，混杂着陌生的气息。

    还是这幅自以为是的臭样子。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兀自调整了笑容，和同事赶往下一个场景。

    身后下属低声议论。

    于凯安：刚才拍视频的是谁，朗星的员工？好眼熟。

    翟雪掏出手机：网络红人吧，我看能不能搜到账号。

    唯一知情的孙峻楠，想使眼色，已然来不及。

    褚遂宇停住，回头扫了一眼，声音不疾不徐：“辛从悦”。

    于凯安好奇，问：“您认识？”

    “我孩子妈”。

    几人愣在原地，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他看向翟雪，又问：“能搜到吗？”

    仿佛真在询问一样。

    翟雪摇头，没敢接话。

    事后，她发消息给绍黎，虚心请教：“绍哥，我不会被开除吧？”

    绍黎转岗后，于凯安和翟雪接替了他的工作，两人分工配合，办事的风格和效率还算能对上褚遂宇的胃口。奈何于凯安是从销售调过来的，翟雪是刚进入职场的新人，业务能力虽过关，但对老板私人事务并不了解，难免踩到雷区。

    绍黎了解来龙去脉，开玩笑：“不至于，想将功补过我给你支一招”。

    “什么招？”

    “和‘老板娘’搞好关系”。

    天真的翟雪当真了。

    隐约记得刚才的摄像人员穿着朗星的文化衫，于是她趁着老板接受采访的空隙，来到Smartphones & Wearables展区，很快看到了“朗星”的展位。

    附近没有辛从悦的身影。

    有工作人员来派发产品手册，见她是中国人，用普通话给她介绍朗星E8的新功能。

    翟雪边等辛从悦，边和对方聊起来。

    “挺不错的，有现货吗？”

    “可以的，您在亚马逊或者官网下单，很快可以送货上门。”

    “我过几天要离开，线下没有吗？”

    “抱歉，德国目前只在慕尼黑有线下零售，您是在哪个城市生活，我帮您联系附近的门店。”

    “我和你们一样来出差的，对了，国内外版本有什么不同吗？”

    “主要区别体现在软件生态、网络支持、价格等方面。如果您在长期在国外生活，建议购买国际版，能避免兼容性问题，当然如果在国内，那就还是回国买比较好，毕竟价格也会便宜百分之二十左右。”

    说得挺实在的，翟雪还想再问点什么，终于等到辛从悦回来，内心激动，顾不上太多，立即上前打招呼：“您好您好，我是褚总的助理翟雪，刚才没认出您来，真是抱歉。”

    辛从悦想起来，这姑娘是跟褚遂宇一起的，她回头看了自己。

    “有什么事吗？”

    “就是来和您打个招呼，这不是给褚总当助理，不认识您有点说不过去。我叫翟雪，您叫我小翟或者小雪都行，回头有什么事，需要我跑腿帮忙的您尽管吩咐。”

    这么什么操作？

    见她笑得真诚，辛从悦不忍泼凉水，和同事打了声招呼，把人喊到一边，说：“麻烦你过来。请问绍助理呢？”

    “绍哥升职了，我和另外一位同事接手他的工作。刚才我还把您认成网红了，被褚总怼得好难堪。真对不起啊，绍哥说你人很好，不会介意的，我想还是找您说一下比较好。”

    辛从悦心想，你又没在我面前说，我当然不介意了。等等，褚遂宇怼她了？

    “你们老板情绪这么不稳定？”

    “其实也还好，就是表情冷得吓人，还非要让我上网搜你，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他就较真儿了。说得多错得多，下回我不敢在工作场合乱说话了。”

    辛从悦笑了，看得出来她毕业没多久，没什么心眼：“没事儿。不至于，你负责什么工作？”

    “我是事务型助理，做行政支持类的工作，具体的工作内容什么比较零碎。”

    “你见过凡凡吗？”

    翟雪睁着一双清澈愚蠢的眼睛，点了点头。

    “咱们加个微信吧，后续有什么事方便联系”，辛从悦边说边掏手机，还不忘叮嘱：“对了，你找我这事，别和你们老板说”。

    “为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对对对”。

    辛从悦点进翟雪的朋友圈，只是好奇扫一眼，不想却发现了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