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公主在宴会当晚,因为惹怒圣上被禁足宫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朝野。
长生殿的殿门直接被从外面落了锁。两名内侍抬起沉重的铜锁挂上门环,低声交谈,转身离去。殿内的灯火在门缝中微微晃动。
江玉棠带着侍女入宫给太后请安,步履轻缓,一路低声吩咐随行宫女。路上正好遇见了从紫宸殿出来的哥哥江源。江源整理着衣袖,脚步从回廊尽头传来。两人对面而行,目光相对,江玉棠微微颔首。
两个人并肩走在出宫的路上,踏过落叶未扫的石阶,正好看见长生殿的人落锁。江源驻足,手背负在身后,微微侧头看了一眼。
“受宠如公主殿下,都会有如此待遇。”
江玉棠笑得有些苦,抬起手指了指殿门,收回手,捏住衣角。
“从昨天接旨到现在,皇上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她转头看向江源,低声说话,脚步慢了下来。“哥哥真的觉得,我能做好这个皇后?”
江源微微皱眉,双手交叠负在身后。
“陛下娶得是江家女儿,玉棠,你的姓名并不重要,”他说完侧过身,继续迈步,“你是江家女儿,要有大家风范,不要动不动的就悲天悯人。”
江玉棠低头踢了一下青石板上的细枝。
“哥哥这话说的让人心凉。”
江源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略一偏头看她:“我从十岁进入宫中跟陛下伴读,”他语声低沉,“这位陛下所有的心思,都是做一步想三步,”他说完之后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了敲衣袖,“谁也猜不透他的真正心思。”
“玉棠,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他边说边整理着袖口,“如果你想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江家会是你最有力的后盾,”说罢抬眸看她一眼,“但是如果你还想着小女儿的心思,那哥哥只能替你求求神明庇佑了。”
“哥,江家几百年基业,非要,踏入这盘棋不可吗?”
江玉棠停下脚步,侧身望向长生殿。她头顶的宫门压下了一片阴影。她伸手扶了扶额前的碎发,静静站在那不动。
江源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进不进这盘棋,从来都不是我们说了算。”
他说完,低头叹了一口气,背手转身,走下台阶。
靴底擦过石阶边沿的积雪,留下一串清晰痕迹。
他走出几步,抬眼看向宫墙另一端,思绪未断。
他想起,今日皇上脸色奇差无比,下了早朝以后,快步走进内殿,召见了钦天监,语速极快地问公主是不是被妖邪附身。钦天监低头作揖,只说天市主粮秣,客星赤芒如血,原本就是大凶之兆,客星不明,的确容易引起很多猜想。
皇上一直等到云城所有的事情都平稳下来了以后,隐忍到今日才黜落了云城的巡抚。
但是江源却看不准,他为什么让齐王暂时入驻云城,接管后续的灾后重建工作。
罚了齐绯,但是给了齐王一个肥差。
他思及至此,眉头略蹙,步伐略有停顿,随后继续向前走。
倒是真让人捏不住他的心思。
长安难得天晴。
日头斜倚在宫檐,薄薄一层淡金的光从雕花窗棂间斜落进来,在素色地毯上投下一道明亮而空寂的影子。风轻轻吹动帘角,带着些微尘土气,像是从极远之外的街巷穿过宫墙,试图带进来些人间烟火气。
这是她被禁足的第七天。
君笙蜷缩在临窗的塌上,整个人几乎缩进了绣着荷花的薄锦被褥中,姿势僵硬得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她的面庞半掩在臂弯间,鬓发凌乱,一缕从肩头滑落,在唇边轻轻颤动。
自那日在紫宸殿撒泼直接被几个暗卫送回来之后,她几乎没再动弹过。
门“吱呀”一声被轻推开,一名小宫女手捧食盒,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在门槛处停了片刻,望着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才轻声出言:“公主殿下,您已经连着两日未曾用膳了,太医说,身子要紧,倘若再不进食……”
她声音越发低下去,仿佛连空气都替她屏住了气。
可榻上的人始终一言不发,仿佛根本没听见似的。那宫女只得将食盒放在桌案一角,怔怔立了片刻,又悄悄将早已凉透的前一顿饭菜端走,指尖微微颤着,生怕惊扰了这片死水般的静谧。
忽地,天外传来一声鹰啼——
声音穿破高空,像利箭划破寂静,远得几不可闻,却清晰如在耳畔。
君笙的睫毛轻轻一动。
她的眼神,忽然间有了光。
她猛地爬起身,裙摆在她身后拖出一道浅浅的皱褶。
她快步走到书案前,翻出一封字迹秀劲的书信,指尖略带急切地展开。
阳光斜照在她的侧脸,映得她肤色几乎有些透明。
一阵风吹来,吹动她垂在身侧的长发。几缕发丝拂过唇角,痒得她轻轻皱眉。
抬起手,将发丝一并拢至耳后。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她的侧脸上,照得她肌肤如瓷般白皙,几乎能看见她血管下隐隐流动的青色。
一阵轻风拂过,长发随着风流动,几缕发丝悄然滑过她的唇角,带着微妙的痒意。她微微皱眉,忍不住轻轻抬起手,细致地将散乱的发丝拢至耳后,动作优雅,仿佛是一只白羽雕塑般精致的手,丝毫不显仓促。
她深吸一口气,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声音清冷且冷静:“去找林太医,就说本宫胸闷气短,不太舒服。”
随即,她的语气又冷了几分,指尖敲了敲桌面:“另外,再去取一坛梅花醉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名侍女应声退下,屋内只剩她一个人。
窗外的风轻轻吹动,带着细碎的沙沙声,拂过窗帘。空气微凉,周围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唯独那风声,像是某种无形的提醒,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林太医刚刚为她把脉时,脸上虽未显露太多情绪,但声音中的沉吟,已经足够表露出对她身体的关切。
“公主气虚,脉细如丝,宜温补调养。”他说道,“可煮陈皮、麦冬、黄芪各半两,温和养脾肺,助你调理。”
君笙的目光微微低垂,轻轻点头,静默片刻后,她开口:“要淮南的陈皮。”
林太医顿了顿,接话道:“陈皮七年为上,老而不烈,性温不燥,最合公主体质。”
君笙微微扬唇,示意他继续。
待林太医退下,屋内的气氛瞬间沉寂下来。
君笙急切地翻开瓶子,动作几乎是出于本能。瓶底光滑的表面上,赫然可见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看样子是小石头刻上去的,还有零星粉末往下掉。
【跑了】
她的心落在了肚子里面。
她猛地高举手中的梅花醉瓶,狠狠地砸在桌面上,瓷器应声碎裂,四散的碎片飞溅。
君笙低头看着冲进来,急急忙忙收拾东西的侍女们,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轻描淡写的笑容,语气柔和却透着几分冷意:“别忙着收拾了,再去取一瓶来。”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抬眼看向有些刺眼的阳光,微微一笑,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疏离:“今天高兴,值得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