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选择了巴士。
为什么呢?
能力发生意外会很麻烦,那样的话,避开人多的地方就好了。亚夜理所当然地这样想。同时,她也不认为打车会对一方通行造成什么经济上的困扰。
他好像想靠近那边的世界——那边那个让他不知所措,精疲力尽,装满了弱小又捉摸不定的人类的世界。
白色的少年靠在巴士的座椅上假寐。
汽车经过18学区。
报站声响起,现在停靠的是,雾丘女子学院,雾丘女子学院,需要下车的乘客请注意。
他睁开眼睛,意料之中地看到亚夜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亚夜无辜地回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应该在这里下车吗?”
“还没有到宵禁的时间哦。”
“啊,是吗。”
象征性的抱怨结束,他又闭上眼睛。
他显得懒洋洋的,大概有一部分是真的感到疲惫,还有一部分是似乎放弃了和亚夜拌嘴。
乘客逐渐离开,景色逐渐萧条。离开了学园都市的中心,离开拥有最多中学和最多商店的闹市区。天色也慢慢沉寂。
巴士摇摇晃晃,停下,再启程。可惜这只是一段四十分钟的短暂旅程,不然的话,她也很愿意坐着这辆车前往世界的终点。
然后,橙红色的天光洒落在这片街道上,透过树脂玻璃,也落在车窗边的少年身上。
真美。
她很想拍下一张照片。但这种事应当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先不说一方通行会不会同意——大概不会同意。她也不想吵醒他。
等到巴士停在第19学区,停在终点站,夕阳只剩下一小片余辉。
这里是学园都市的边缘。
这里是世界的边缘。
随着报站声响起,一方通行的脑袋点了一下。他醒了过来。
带着点不知道此时此地是何时何地的茫然,他迷迷糊糊地看向亚夜。
“下车?”亚夜轻声说。
白色的人不太确定地点头。
站在熟悉的车站,看着熟悉的街道,他好像才慢慢想起了今天的事情。
“真不知道你是觉得哪里有意思。”他低声地嘟嚷。
“是说什么?”亚夜好学地问。
“坐单趟快一小时的车跟我过来?”一方通行挑眉,好像不这么说就输了阵势一样,不客气地补充道,“还有,其他,全部。”
“唔,我想为共同进餐争取一下票数,”亚夜诚恳地说,“在火塘旁分享食物是智人的社交优势,和同伴一起吃饭会让人感觉更安全和舒适,这是一种刻入DNA的乐趣,不是吗?”
“哪有这种事。”
唔,有的。但亚夜并不打算在这点上争辩。
“无论如何,我选择那里是因为,我的一位快餐鉴赏家朋友曾经对那家店大加赞扬。我应该为我把地点选得过于遥远而道歉。”
“……用不着。”一方通行不情不愿地补充,“吃的还行。”
“是吗?那太好了。”
他叹了口气,好像拿亚夜没办法一样。
“在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之前,人是没办法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亚夜说着,感觉自己的话太过说教,转而尽量说得轻快些,“既然没试过,试一下也不坏吧。再说,也有很多其他可选项。”
“比如说?”像是在回想Seventh Mist的构成,他不怎么感兴趣地开口,“逛街?”
“……这是刻板印象吧?”尽管女性由于在远古时代从事采集,而的确更容易对挑选商品感兴趣。她打算不再提起多余的文科知识,“嗯……那边的楼上有滑冰场、卡丁车和电玩城。”
像对待一道难题一样,一方通行皱着眉思考。
“或者你平时会做什么?”亚夜积极地询问,“你知道的,我只是享受和你共度时间。”
“……”一方通行一时没回答。后半句话让他不适应,所以他选择性地回答前半句,“……看电视上无聊的节目,闲逛……看漫画。”
语气很敷衍,但似乎是有认真地在回答。
“漫画,不错呢,”亚夜点头,“下次我可不可、”
她察觉信号。
从表情中,从空气中,从无时不刻不在收集无数细微信息的第六感中。
她看见一方通行笑起来。
“你在想什么呢?”那是夸张的、嘲讽的声音,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说话的人努力向话语里填充恶意,“别太得意忘形了,真以为我对你感兴趣吗?都说了没有下次……真无聊。我要回去了!”
亚夜看着他。
那个笑容几乎快要变形。然后一方通行转身,“别跟着我,烦人。”他头也不回地说。
“好吧,”亚夜轻声说,“晚安。”
没有得到回应。
亚夜看了看周围。
那边是那座旧学生宿舍所在的方向,她当然不能跟上去。身后是车站。她平时很少使用公共交通,打车或者开车会更节省时间。她没有回到车站的方向。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向街对面走去。
染着金发,剃了鬓角,穿飞行夹克的青年。寸头,纹身,露出手臂。撬棍。跟班,跟班,跟班。手里拿着撬棍。
撬棍……
亚夜在心里叹气。就没有更像样一点的武器吗?
为什么街的对面?为什么不是这边?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奇怪吧?人们想在哪里就能在哪里。但那是有原因的。因为,黄昏通常是一方通行前往车站,去往实验地点的时间——而不是返回的时间。
“你们好。”亚夜用轻快的声音开口。“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她把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拘谨又好奇的样子,鞋尖点着地面——这样重心不稳,她分心地想。
“啊?”金发开口。
“她在说什么呢?”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一团混乱。好学生的少女是不可能和他们说话的,所以有哪里不对。但是是哪里不对。
然后,一团混乱得出了结论。
“啊,这个女人是那种吧。”
“哦,所以才会和——”恍然大悟,但并不说下去。
不是她预想的展开。但是结果也差不多。
一团混乱改换了表情,露出自鸣得意、掌控全局的笑容。
金发向她走过来,脸上带着自以为有魅力的笑容,用一种既轻视又讨好的古怪声音:“喂,要不要陪我们?……别害怕,我们都是很绅士的。”
亚夜眨了眨眼,“陪你们做什么?”
惊讶,然后哄笑,拍着大腿夸张地大笑。
“居然在装纯!”一个声音说。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做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座城市有很多仇视高阶能力者的团体。
一旦能力划分出个体的优劣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最典型的是Skill Out,完全由无能力者组成的集团,或者说,那是一个抱团取暖的小混混组织,因为在学业评价体系中无法满足内心的渴望,所以和相同处境的同伴待在一起寻找共鸣。也一起在街上游荡,有时候争抢地盘,都是为了寻求归属感而发生的行动。
两年前出现过十分极端的组织,名为死结,成员是能力开发陷入瓶颈的学生。自身的挫败转化为了对能力开发本身的质疑——天赋者是否真的就有资格高人一等?而质疑的结果是,他们开始计划暗杀高阶能力者,并视之为正确的事业。相较之下要麻烦多了。
这么想想真是一座不和平的城市。
至于眼前这些——
——只是单纯的蠢货。
“嗯,陪我们,就是陪我们——”金发继续用装腔作势的声音说话。
一边说,一边走过来,伸手。
想要抚摸她的脸。大概是这样的。
“啊、啊!”
下一刻,发出凄厉的惨叫。
动力绷带没有覆盖手指,不过她的握力是80千克。更何况,这个人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羔羊,所以没有任何警惕可言。亚夜抓住眼前的手腕,向反关节的方向慢慢外旋。她并不着急。
“手、我的手!*!臭**!*!”
金发滑稽地顺着手臂折起的方向扭腰掂起脚尖,脸上的表情扭成一团,然后十分轻微地,咔——的一声。
这个受力,应该是肘关节错位。关节的一些细小结构也有可能骨折。亚夜想。
可以放开他了,亚夜接着想。她推测这类人并没有忍受中等程度的疼痛的能力。
于是如她所想,金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蜷成一团抱着自己的手臂哀嚎。亚夜看向这个蠢货,能力是Lv3,不用吗?然后亚夜看到他忽然瑟缩,接着想起来,她还在微笑。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她对这些苍蝇总是在打扰某个人这件事感到不快。
“*!竜也!”
“弄死她!”
撬棍,比起试图去接还是躲开要好,这样大开大合地挥舞钝器很容易失去平衡。看吧。亚夜侧身,抓住握着撬棍的那只手再反折,肘击对方的颈背。接着,将撬棍敲在下一个人的肩膀上。这个人的块头很大,应该往他的头上来一下吗。算了,她挥向他的下巴,在动力绷带加持的三倍动能下。最后一个。啊,跑了。
唔。
她看着一地狼藉思考。通知警备员,还是救护车?
有些吵。
“安静。”所以,她开口。
安静了些许。差强人意。
救护车吧。
她蹲下来,想从哪个夹克的口袋里翻出一部手机——毕竟她没有闲到自己把他们送到医院,如果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就必须等在这里了。然后她的衣领被从身后拉住。
“啊、”她发出愣愣的声音。
她被拉着衣领拎了起来。当然,没有试图抵抗。
即使前一刻她会扭断试图碰她的人的手,但此时的她也只是一只呆呆愣愣的小动物。
她乖巧地转身。
“你到底在干嘛。”一方通行烦燥的,皱着眉头开口。
“找个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亚夜无辜地说。
“干嘛做这种多余的事。”
“我有点担心那个锁骨骨折,我是说,担心断端划破锁骨下动脉。”亚夜回答。当然,明知道他不是在问这个。
他非常明显地啧了一声。
“你在期待什么英雄救美的无聊戏码吗?”他的声音很不高兴,“真遗憾啊,我没兴趣出演。”
“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被人拯救。你可以直接回去的。”亚夜提议,然后眨眨眼,“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
“……看一看你要干什么蠢事。”
“真过分,我可是被欺负的一方哦?”
“刚才回去不就不会有这种事了。你很喜欢给自己惹麻烦吗?”
“好吧,”亚夜说着,看到一方通行脸上的表情逐渐绷紧,忍不住笑起来,“我在积极争取和你共进晚餐之后一起散步的许可。”
你有生气吗?她想。哪怕知道90%没有这样的可能,她也有10%的担心。她想要握住他的手,她想要用作弊的方式确认。但是不可以。要留有余地。
“好了,回去吧?不是要回家了吗?”亚夜主动说,“我接下来也要回去了。嗯,打车。”
“……我还以为你不会放着这堆东西不管呢。”
“我对此最大限度的责任就是打一个急救电话。”
“是吗,不用和警备员说明?”
“这边没有摄像头。”她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摄像头只覆盖到车站和那边的便利店。”
“……真不想知道你是在什么时候得知这种情报。”
“好啦。拜。”她用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声音说,“我的事我会处理的。”
亚夜积极地和他挥手告别。
带着不太确定的表情,一方通行犹豫地抬起手,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拜。”
一个单字。
酷酷的。亚夜好笑地想。
“对了。今天我过得很开心。”她说。